9.沒有皺紋的奶奶是可怕的9

夏音趕到的時候，密密麻麻的人群都在秘境入口處待着，他們有的焦急不已、有的幸災樂禍，只掃一眼，就能看出人生百相。

以往她還會閑嘆一聲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但今日，她已經顧不得任何人了。

玄琅非常想衝進去，但秘境入口已經在第一時間就被其他門派的長老合力封死，風川用最後的力氣把幾個捲入夢魔腹中的弟子送出來后，就再沒了聲息，那些可惡的長老嘴裏念着可惜、可惜，但他們從頭到尾都沒想過救人！

如果不是若寒攔着，她已經衝動的上去打人了。

但就算她去打人，她也打不過這些長老中的任何一個，更遑論進去救師父。

玄琅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如此的弱小，在敵人面前，她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師父的生命慢慢流逝。

彌天夢魔將人吞入腹中，也就是它的魔元之中，被吞的人會沉浸在夢魘里，在睡夢中化為魔元的養料，就算裏面的人實力強大，能反噬彌天夢魔的魔元，但因為在魔元中浸侵過，出來之後，那人也只能化為魔物，這就是眾人守在這裏的原因，他們想知道，昔日的風川上仙究竟是死了，還是化為了魔物。

玄琅悔不當初，如果她沒有騙師父出來，一切都不會發生，如果師父死了，她要怎麼辦，師尊要怎麼辦？

她正垂着頭，倏然，一道磅礴劍氣刷的砍過來，打斷了玄琅的思路，若寒一驚，連忙把玄琅護在身下，劍氣之下無人可抬頭，只聽“咔”的一聲，壓迫消失，眾人抬起身來，只見秘境入口已經被砍出了一個大豁口。

一劍便斬開七位長老設下的結界，這……這來的還是人嗎？！

眾人驚異，幾位長老想起風川上仙的師門，心裏頓時涼了一半，完了完了，不管凌音仙尊能不能帶風川上仙出來，他們幾個都完了……

不顧人家徒弟的性命，就等着凌音仙尊來揍吧！！

外面的人或忐忑或驚喜，夏音一點都不關心，在她進來后，他們又着急忙慌的把入口重新封上了，夏音冷笑一聲，他們倒是對她很有信心啊，認為她一定還有力氣再砍一劍。

人性本惡，夏音還活着的時候就知道這一點了。

在凌音的記憶中，蘊龍秘境五彩斑斕，煞是好看，但如今的秘境斑駁一片，以前隨處可見的精怪與妖物也都不知去了哪裏，放開神識，她還能看到一些滴着鮮血的屍體，可見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麼。

夏音站在秘境之中，仔細感知着周圍環境，有陰冷的氣息傳來，她立刻飛過去，連自己恐高都忘了。

看到那個巨大的暗紫色漩渦，夏音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就跳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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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川在做夢呢，他知道自己在做夢。

平日他連夢都不敢做，因為那人實在太高高在上，他不敢玷污她，哪怕是夢，他也覺得自己卑微的不足以站在她身邊。

但在這個夢裏，一切都美好的讓人沉醉。

中虛峰上只有他們兩人，每天回去，凌音都會笑着去迎他，她陪他練劍，陪他修習功法，入夜，還會與他一同賞月談天。

風川站在自己的夢境裏，清醒的想笑。

外人看他高不可攀，但誰也不知道，尋常人都有的，便是他最想要的，也是窮極一生，他都得不到的。

他明明知道這是夢，也知道這都是假的，更知道再不醒來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但他依舊無動於衷，也許是這裏的魔氣侵染了他，他很惡毒的想，要是他死在這裏，凌音會不會後悔？

身為仙門之人，他應該與彌天夢魔奮戰到最後一刻，但現在，他不想。

凌音都不要他了，那他為何還要為凌音關心的仙門、眾生、道義而奮戰，他寧願用自己的一條命來換凌音的一時愧疚，至少那愧疚是為他而生的。

風川靠坐在夢中的樹下，臉上滿是自嘲。

“子川。”

“子川，醒醒。”

夏音找到風川的時候，他已經進入了深度睡眠，即使在滿是血污和魔氣的魔元中，他依舊不染纖塵，倒是夏音自己，已經髒的親娘都認不出來了。

天人五衰第二衰，衣物垢穢。她剛剛用的靈力太多，這半年的凍算是白挨了。

夏音不再叫他，因為不管她怎麼叫，風川都醒不過來，她四下看了看，決定快刀斬亂麻，直接毀了這個魔元。

肅鋒劍似是感應到主人的意願，興奮的晃動起來，它已經很久沒見過血光了，肅鋒劍是封魔之劍，過去兩百年實在把它憋得夠嗆。

夏音雙手掐訣，口中念咒，肅鋒劍浮在她身前，咒術念完，夏音清喝一聲，肅鋒劍立刻奮起，浩渺靈力灌輸在劍尖，直指魔元核心之處。

隨着劍氣盪出，魔元內部也震顫了好幾下，似是感覺到生命的威脅，從剛才就一直試圖侵入夏音腦海的魔氣更加洶湧瘋狂，大量魔氣環繞在她身上，不放過一絲攻擊她的機會。

夏音靜心屏氣，半闔眼眸，倏爾，她抬起眼皮，諷刺一笑，“區區魔王，也敢與我抗衡，我把你們魔君蒼離揍得滿地找牙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土疙瘩里晃呢！”

她話音剛落，魔氣靜止了一瞬，但很快，魔氣變得更加翻湧兇狠，其猛烈程度，像是一個被人戳到痛處的瘋子。

夏音雙手結印，堪堪抵擋，一擊不成，再來一擊。魔元隱隱有坍塌之勢，夏音也好不到哪兒去，她現在五內如焚燒一般，之前她就是被燒死的，這感覺實在不太美好。

夏音眉頭緊皺，她覺得自己連飛都快飛不起來了，但如果現在放棄，魔元肯定會反噬到他們身上，她看了一眼被她護在結界中的風川，心一狠，將真元也祭出來，準備和這個勞什子彌天夢魔拼了。

風川醒來的時候，就看到這麼一幕。

凌音滿身血污，白髮長飄，象徵著修仙之人命根的真元就漂浮在半空中，肅鋒劍晃動的厲害，因為它不想用凌音的命來完成最後一擊，但凌音不管那些，她口中念念有詞，真元不斷散發出瑩白的光芒。

風川獃滯的看着她，下一瞬，他猛地劈開凌音為他設立的結界，感覺到結界破碎，夏音嚇了一大跳，她轉過頭來，卻被一股大力扯到後面。

風川一手環着她，一手接過肅鋒劍，認主的肅鋒劍竟也乖乖地停在他手中，夏音震驚的看着他，“子川……”

不對，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夏音想要掙脫風川的手，“那魔元還差最後一擊，把肅鋒劍還給……”

後面的“我”字還沒說出口，風川咬牙怒喝，“閉嘴！”

……

徒弟頂嘴老不好，多半是廢了。

風川單手抱着她，還能命令兩把劍去攻打魔元，夏音氣的差點爆粗口，敢情他能打出去，只不過他老人家不想打，她從百界山千里迢迢趕過來，不敢怠慢一刻，還以為她徒弟要死了呢！

夏音恨不得現在就把風川大罵一頓，但眼前的場景越來越虛，夏音還在想，這魔元晃的有點厲害啊……

風川抽出精力看了一眼懷中的夏音，正好看到她靈識渙散的一幕。

“師父！”

她最後聽到的，便是這麼一聲驚駭惶恐的召喊，夏音心尖一顫，她從決定過來時就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但她沒想過要讓風川親眼看着她死。

嘖……她這師父做的太失敗了，到最後都沒能給徒弟留個好印象。

夏音悠悠轉醒時，還以為自己又回到那個什麼燃素海了。

因為她什麼都看不見，入目就是一片黑，後來她才發現，她只是睜不開眼而已。

周圍總是有人說話，還有人在給她擦身子，夏音默了默，估計她是沒死成，又回百界山來了。

誒誒誒……你這是擦哪兒呢！大膽，我可是凌音仙尊！

不管她的神識怎麼叫嚷，玄琅還是把她里裡外外的擦了個乾淨，而且邊擦邊哭，等她都弄好了，給凌音穿上乾淨的衣服，才紅着眼眶出來。

風川就站在門外，一步都沒離開。

玄琅腳步一頓，她把水盆放在一邊，然後跪了下去。

直到現在，她還是不能說出口，但也無所謂了，師父親眼見到師尊的樣子，已經不用她說了。

風川抬起虛浮的腳步，他走到玄琅面前，伸出食指，玄琅看到他的指尖在顫，似乎他在恐懼什麼，等那指尖觸及她的眉心，一縷光華在她眉心散開，玄琅怔怔，風川愣了一下，隨即，他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禁言訣……解開了。

因為凌音即將羽化，她的實力大不如前，現在的風川比她更強，所以才能解開她的術法。

困擾了她大半年的術法終於解開，玄琅卻絲毫高興不起來，她抹了抹眼睛，盡量讓聲線平靜，“師尊不讓我說，是因為不想讓師父擔心。她讓師父收我為徒，就是因為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所以想收個徒弟來陪師父，她還說你們兩個沒那麼親密，就算她離開，師父也會很快恢復如初。”

剛看到凌音打算自散真元時，他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劃了一刀，等發現凌音命不久矣時，他覺得自己被人凌遲了一遍，而現在聽到玄琅的話，風川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

痛到麻木，不過如此。

風川沒有說話，他徑直走到屋內，以袖風關上大門，玄琅看了看緊閉的房門，深呼吸了幾下，然後也離開了。

夏音躺在床上，心裏有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

玄琅啊玄琅……就算風川給你解了禁言訣，你也用不着竹筒倒豆子一樣全說了吧？你這是把你師尊我往火坑裏推啊！

夏音心驚膽戰，她現在除了睜不開眼、動不了身，五感都在，就算天眼開不了，她還有神識，只不過因為靈力虛弱，她的神識和深度近視一樣，看什麼都發虛。

發虛的火坑走過來，坐在她身邊。

夏音心裏都快緊張死了，她怕風川一個激動，現在就掐死她，畢竟換位思考下，如果自己喜歡的人幹了這些事，她絕對有殺人滅口的心。

想像中的雷霆之怒遲遲未來，就在她以為風川打算盯她一晚上的時候，沉靜的聲音傳來。

“我知道你醒了。”

“是我封住了你的經脈，你雖然動不了，但也能聽到我的話。”

夏音默，這開場白有點可怕啊……怎麼這麼像夜半殺手的台詞。

說完這兩句，風川停了一會兒，倏然，他伸出手。

冰涼的指腹從眉心滑過眼皮，再從眼皮滑落到臉頰，夏音的心情十分複雜，就好像一根羽毛飄飄落到心上，緊接着，突然又砸下來一個巨石，把她砸的喘不過氣來。

就算神識發虛，她也能看到風川眼中涌動的瘋狂和絕望，“凌音，是你逼我的。”

“我真恨你，我恨不得殺了你，但這麼做反而如你所願，你肯定很想離開吧。我告訴你，不可能。”

說到最後，風川還笑了兩聲，但那笑聲實在是沙啞的難聽，聽的夏音難過的要命。看着眼前了無生氣的人，風川沒有半點觸動，他的手再度覆上去，輕輕抹去夏音眼角流出的液體，他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哪怕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要找到救你的辦法，我要鎖你一輩子，讓你永遠困在這裏，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