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哪都好
衛珩得了蔚明真一句“打得好”,頓時喜形於色,顯得格外明顯,帶一點討好意味。
“改明兒,我再揍他!”
蔚明真忒一聲沒忍住,一絲淺笑流溢,將那沉寂的眉眼點燃縷縷煙火色,曼妙動人。
衛珩瞧着,於是乎眼被迷了,心也被繞住了,一時目不轉睛細細貪戀盯着看。
盯了一會,就被蔚明真察覺到他眼裏漫開的濃濃情意,頓時止住了笑。
蔚明真微微端起臉,模樣恢復淡靜之色,打眼瞅過去,輕聲說:“別做那種胡事兒,要教訓,儘管有別的法子。”
衛珩聽,便連連點頭,心底在想,明真剛才還笑着,卻忽然停住了,可是被他那般孟浪姿態給嚇到了?
明真什麼性子,衛珩心裏清楚不過,極不想明真誤會他心存歹意,便收起眼神里那種濃郁的情意。
不過想到這時,衛珩不免想起剛才衛彥那些粗鄙的話,再瞧眼前靜好溫柔的人,越發覺得昨日新房一事,他和衛彥肯定沒完。
本來依照衛珩打算,是無意同衛彥多做糾纏。
畢竟,衛珩根本不想明真和衛彥再重新扯上一絲一號的關聯。可一旦涉及到明真的清譽,他絕不能任由衛彥在做出那種事後還同沒事人一樣……
衛珩眼底閃過一絲陰色,很快在對上蔚明真時又恢復常態。
他便說:“明真,你放心,對衛彥……我會把握分寸的。”
蔚明真點頭,忽想起什麼,便問:“你可調查過……是誰昨夜襲擊?”
想過明真會問起這事,衛珩卻抱着僥倖心理,如今一時語塞,看着明真沒說話。
蔚明真打量着他,半晌才低下頭:“是衛彥。對嗎?”
衛珩沒說,蔚明真卻說了。
衛珩瞳孔一緊,手也微微握緊:“明真……”
蔚明真像是不怎麼在意,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真是有趣。”
衛珩一聽,眼底起了一絲困惑:“明真?”
蔚明真緩緩出聲:“上輩子是你……這輩子是他。”
衛珩頓時明白了蔚明真此話深意。
他臉色微變:“明真,我絕不會像衛彥那般——”
蔚明真搖搖頭:“不……我信你。”
衛珩頓時鬆了氣:“衛彥那般畜生做的事……我衛彥絕不會做。”為了表達他的心意,衛珩着重加了一句。
蔚明真聽了,不置可否。
心想,畢竟……她也不是上輩子的蔚明真了。
到底也不會犯傻似的跳進了火坑也不自知……
心念間,蔚明真已說:“衛彥的事可先擱置,先找到素映,弄清楚當初蔚家的狀況。我還得親自去一趟蔚府……或者,讓娘親出來。究竟當初蔚府什麼情況……娘親最清楚。”
衛彥和衛老夫人先擺在一邊,當年事件里那些模糊不清的事,她得先弄明白。
蔚明真心裏有底,但她心念娘親在蔚府安危,而今三個月過去,時間緊迫,比起對衛家的復仇,蔚明真更挂念娘親。
而衛珩聽了明真一席話,了解她思情急切,便應道:“我倒是可以帶一封信給蔚夫人,讓蔚夫人出來,畢竟你如今身份不好進入蔚府探望蔚夫人。只不過蔚夫人身體欠佳……情緒也不穩當,怕不肯輕易出府。”
蔚明真所有的希望而今都只能寄托在衛珩身上,她聽衛珩一言,也知此事不好辦。
她不能在這乾等着,忽地腦中一道光乍現,她不由轉身坐下來,一邊加水研墨,一邊道:“我起一封信條,你可先帶給章媽媽。”
章媽媽是娘親嫁給蔚大人時所攜陪得丫鬟,和娘親近三十多交情,斷不會背棄娘親。
想罷,蔚明真已寫好,小心撕下紙張一角,等墨汁幹了才疊好交給衛珩,道:“章媽媽會明白,你到時再派人去接娘親……娘親應會出來。”
衛珩接過蔚明真給他的信條,還不等開口,蔚明真忽抬頭看他一眼:“莫要打開,直接交給章媽媽。”
衛珩眼一黯,半晌才應聲:“你便不說,我也不會擅自打開。”
蔚明真低下頭:“我不擔心你打開……”
衛珩:“我的人……是可信之人,都曾同我一同廝殺過,明白信任的重要。放心吧明真……我知道你是因從前受過那種遭遇……我不會讓你再——”
蔚明真沖衛珩搖搖頭:“你既明白,便不必再說這些。衛珩,你幫我的……我會記着。”
衛珩眼眸深深:“是我自願……”
蔚明真心一動。
忽地就無言了,沉默轉頭不再看衛珩。
衛珩的眼,太炙熱,滾燙如水,好似能滲透她的心。
蔚明真忽地想起那一夜來,衛珩出征剿匪前那一夜,在她門口靜站凝望她時的模樣。
重影交疊,令她似回到那沉沉夢魘中。
被冤枉,被背離,被侮辱……
再不想記起來。
關於感情,蔚明真着實不願再碰。
她輕輕闔眼,手放在腿上,直起背偏頭望着一處空地,也不再看衛珩。
衛珩把這一幕看在眼底,見她情緒抵觸,心知肚明她這樣的緣由,越發憐惜……難免也生出一絲黯淡落寞來。
汲了一口氣,重新打起精神。
衛珩笑了一聲,又恢復尋常模樣:“明真,那我這就去託人辦事去。”
蔚明真沒吱聲。
衛珩站在原地看了一會,見她沒回的打算,也不再多言,轉身就出了小院。
直到衛珩離去,蔚明真才慢慢轉過頭,看着衛珩離開的方向,輕吁一聲。
她知道,她這樣做……很不好。
她在利用衛珩,利用衛珩對她的情意……
可衛珩對她的心,她無法報答。
這種兩難之境,宛若火烤着內心,令蔚明真焦灼難忍。
她不由捂住了心口,呼吸一瞬被股氣壓住,生出剎那的窒息感來。
蔚明真伸手緊緊扣住案板邊緣,她緩緩張口,慢慢的,慢慢呼氣……
好一會才緩過勁來。
緩緩伏案,忍了許久的痛和恨交織在心口,她終於哭了出來。
淚浸濕了檀木案,也浸濕了衣襟口,哭了一會,蔚明真才起身來,掏出帕子將眼淚拭去。
那種凄苦的神色還染在眉間,眼底已起了一絲冷凝的狠意。
既然決定要做,就不能再心軟。
不管是衛家,還是蔚家……
……
等衛珩回來時,已是傍晚時分。
他滿面喜色,看來是有了新發現。
衛珩剛一進屋,就見蔚明真趴在案板上,靜靜酣眠。
他一聲明真卡在喉口,在瞧見這一幕後,立刻收回肚子裏去。
放輕手腳,慢慢走到明真身邊。
入了夜就有些涼了。
衛珩張顧一番,便從柜子裏拿一條備用的小毛毯,小心翼翼的蓋在明真肩頭。
眼角一瞄,又瞄到手邊上一副畫了一半的畫像,這模樣……衛彥?
衛珩眼一沉。
這時蔚明真忽地身體動了動。
衛珩心陡地一跳,低頭看去。
蔚明真幽幽轉醒。
醒來感覺肩頭略沉,頭側過去瞥了眼,才發覺肩上被蓋了一條毛毯,又餘光看到一雙鞋,視線緩緩往上,便見衛珩臉色有點暗,盯着自己瞧,心動了動。
她沒說話。
衛珩也沒說話。
一時都沉默着。
直到蔚明真將肩頭的毛毯取下,抬頭時看到案板上自己未畫完的畫像,又下意識揚起臉龐看了看衛珩,隱約明白了衛珩這般臉色的原因。
蔚明真張了張口:“我畫他……”下意識出聲,卻轉念一想她這樣子略顯急切的解釋,彷彿在掩飾什麼一般。
同衛珩,何必掩飾?
蔚明真沒繼續說下去,而是收起早就幹了的畫,起身想往抽屜里放。
衛珩見她話說了一半又突然不說,本是想同她說一個好消息,讓她心安些,可此時此刻……衛珩忽然有點不平。
難道……他就真這般不可信,需要被百般防備?
情竇初開時念上一人,直至情根深種,而今渴望的近在咫尺,衛珩忽顯得躁鬱起來。
衛珩朝蔚明真走了一步。
蔚明真背對着衛珩,不知在想什麼。
當她將畫像收入抽屜后,才深吸一口氣又把剛才未完的話說了下去。
“等處理了他,這張畫像,我就會燒掉。衛彥……衛老夫人,衛家上下曾輕慢誣陷過我的,還有你……”
衛珩已來到明真後背,而蔚明真一席話,令衛珩從恍然中瞬時清醒過來。
蔚明真說完欲要轉身來,而衛珩慌忙連退幾步,以最快的速度恢復原先模樣,笑望着明真,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說道:“明真……你覺着這樣做,痛快就好。不過……能否把我留到最後一刻。”
便親自奉上這條命,衛珩亦是甘願。
蔚明真聽衛珩這句話,滋味難辨。
蔚明真打量他一會,眼底生出困惑色:“衛珩,你為何對我……”
蔚明真之前就想問,她知道衛珩對她有情,但這情究竟從何生起,而他身為衛家人,幫着她對付衛家人……衛珩心裏,是怎麼想的?
太多太多的不解,蔚明真想了解衛珩,又有點……說不出口。
衛珩撓了一下頭,之前同她討論方案與計策時還一派精明周慮,而今問起對她的感情,立時就變了樣。
衛珩沒怎麼想,就直接說了:“明真……你是我衛珩見過以來,最好看的。”
蔚明真眉頭一擰,最好看?
表情稍顯怪異,她嘴唇蠕動幾下:“就這個?”
衛珩忙擺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明真你生得好,性格又好,待人也好……總之,在我眼裏,你哪都好。”
哪都好。
蔚明真忽地想起娘親在耳邊說的,真真,你嫁入衛家以後,要好好的,不要像娘親一般。
她便想着,一定要做好,不叫娘親失望。
可最終……
蔚明真沖衛珩淡淡笑了聲:“看不出,你也會說胡話。”
衛珩幾步上前來,走到蔚明真身邊,神色緊張:“我說的是真心話……明真,我是老粗人,沒那麼文雅,也拿不出多好聽的話來討你歡心,不過我衛珩說的都是打心眼離這麼覺着的。明真,你在我眼裏,就是哪兒都好。”
衛珩說著說著,聲音都低了下去。
他人離得近,那些話,彷彿一個字一個字的都鑽入了蔚明真的耳中,在腦子裏不停晃悠。
蔚明真峨眉輕蹙:“我知道了……你別說了。”
他不害臊,她還要臉。
這人,就這張嘴……時令她局促窘然。
他就不能稍微……稍微……
蔚明真皺着眉,轉過頭不去看衛珩那討賞般的熱烈眼神。
衛珩眼尖的捕捉到明真面上可疑的紅絲,應該不是他的錯覺吧?
明真在害羞?
衛珩心想着,不管是不是,這種可能已足以他心花怒放。
笑着笑着,忽地想起一事,都差點忘記了,他可是來報好消息的!
衛珩忙上前拐到明真面前:“明真,我有個好消息,你那丫鬟素映,在街角處有人看到身影了,不過……聽說臉上多了些疤痕,但模樣身形大致同你形容得差不多。”
找到了?蔚明真一陣激動,但還是按捺住表情,接着問:“具體位置可曉得?”
衛珩點頭:“目前在北巷的制衣坊里做事,因臉上留疤,就讓她打些雜活,聽人說,除了整日宿在屋裏,不怎麼現身。今日整好去配藥,又不小心掉了紗布,被人瞧見,總東張西望行為奇怪,像是怕被人盯上。想來,就是你那丫鬟沒錯了。”
東張西望怕被人瞧見……
其實蔚明真之前擔心素映背叛了她,或許會收了蔚府里想謀害她的人的錢遠走高飛,沒料想到……素映仍留在青州。
還是在北巷。
北巷……
蔚明真眼睛一亮,似想起什麼來,忙轉頭看向衛珩:“衛珩,晚上帶我去見她。”
衛珩曉得她心裏顧念當時實情,如今除了蔚夫人,素映更是關鍵人物,他便點頭說:“好,我帶你去。不過,我會陪同你一道。畢竟夜裏你獨自危險,我會不放心。”
蔚明真本是打算偷偷前去,一聽衛珩的話,明白他的顧慮,便道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