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8 踏青節(1)(捉蟲)
這日天將亮,裕國公府後院的菩提林里就傳來呼啦一陣輕響。守了整夜林子的僕人四周看看,一個人影兒也沒看見,繼續眯眼打盹。
他沒看見,有一個雪青色的纖細麗影正停在離他不遠處的樹枝上,待他又閉上眼時,那影子又是呼啦一聲,彷彿妖姬鬼魅一般,躍過樹林子,直到停在謝卿卿的綉樓下面。
謝卿卿只披了一身湖綠單衣,秀髮並未梳理,柔順地伏在纖細瘦削的脊背上,絲滑如緞。她此刻正坐在窗邊看新得的一本《百草論》。
這是昨日謝霽宇自百寶閣淘來的,裏面對許多草藥都有獨到見解,頗有些精妙段落。昨夜看到掌燈時分仍是意猶未盡,今兒一大早爬起來繼續看。
忽然,旁邊紅木透雕卷草紋窗子上傳來“啪啪”聲,謝卿卿打開窗子,探頭一望。
卻見一身雪青色男裝的蘇菱歌,正仰着一張精緻秀麗的小臉,朝她得意地晃了晃手裏的小石子。
方才正是她用小石子砸她那窗子發出的聲音。
謝卿卿一笑,“菱歌!”
話音剛落,只聽見呼呼的風聲,雪青麗影如同凌厲的雪狐,躥進了她的屋裏。
每每看到蘇菱歌的輕功,謝卿卿就心生羨慕。
好帥呀!
“擦擦口水啦姑娘!”蘇菱歌往屋裏一掃,見對面的金蓮花楠木貴妃榻,上面還鋪了一層厚厚的湖藍色淺枝花紋真絲毯,料想坐起來定然很舒服,便啪嗒一聲躺上面了。
半身靠在與真絲毯同色的巨大引枕上,一手支着小腦袋,雙腿交疊。一雙水眸大眼滴溜溜朝對面的謝卿卿身上一轉,“卿兒這是怎麼了?這副病怏怏的模樣,莫不是被未來燕王妃這個可怕頭銜給打擊到了?”
“不過是昨日看書看久了,有些精力不濟。”謝卿卿晃了晃手裏的書冊。
“你倒還有心情看什麼勞什子書?”蘇菱歌晃了晃修長的腿,略顯英氣的眉輕輕一挑,“如今城裏都傳遍了,說是咱們大祈風華絕代的燕王即將被貌若無鹽的謝家三小姐霸佔了。還說這謝家小姐舉止粗俗,根本不配嫁給舉世無雙的燕王。我說謝家三小姐,你可有什麼想說的?”
謝卿卿放下書,抬手撥弄了一下花囊中的絳色重瓣碧桃花。這花兒是昨夜才擺上的,雖過了一夜,仍然開得新鮮。
半晌,她悠悠啟唇道,“還能說什麼?我們這等螻蟻,只有聽從聖旨的份。”
謝卿卿晶亮的眸中閃過幾許黯然,轉頭看着對面的蘇菱歌,“菱歌,是我錯了。我原以為模樣不好、才情不好、禮數不好,必然不可能被盯上。原是我錯了。他們要的只是一個身份罷了。”
蘇菱歌止了笑意,撇撇嘴,伸手從寬袖中摸出一個烏黑色的紙包來,拋給了謝卿卿。
裏面是一袋子炒青豆。
“我府里的廚子豆子炒得不錯,你嘗嘗!”
謝卿卿認出這正是自己愛吃的丹岑果,只不過被炒熟了,秀麗的眉皺了皺,“菱歌……這丹岑果生食甘甜清冽,炒熟了就不好吃了……”
“誰說的?”蘇菱歌自己又掏出一個一模一樣的紙包,拾了粒果子扔進嘴裏,嚼得嘎嘣響,“很香呀!”
謝卿卿一嗅,能不香么?滿是茴香味兒!
“行了,湊合著吧!”蘇菱歌擺擺手,又道,“幸而我出生時是個不受寵的庶女,連入宗譜都免了,蘇府只當沒我這個人。如今我那爹爹倒是老勸我入宗譜,都被我拒了,不然豈不是也要跟你這般,綁在雲城這巴掌塊兒地方了。”
謝卿卿皺眉咬着果子,“可不是,早知道就不回來了。”
“可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你也要看開些嘛!”蘇菱歌苦口婆心,見謝卿卿投過來一瞥,遂言道,“你若是真入了東宮做了側妃,那這輩子可算是完了,古往今來就沒見過能逃出宮遊玩的妃子;可現在你並不是入的東宮,而是燕王府,形勢就好多了!”
“怎麼就好多了?”除了是個正妻之位讓她不那麼抗拒外,她還真瞧不出哪裏好了。
蘇菱歌見她不以為然,水亮的大眸看着她,滿是懷疑,“聽說燕王當真是風華絕代啊,你當真沒一點動心?”
謝卿卿淡淡瞥她一眼,否定的意思如此明顯。
蘇菱歌雙腿互換了個位置,“你這麼……也情有可原。”被顧惜景和李聿那樣的美男表過白,且還無動於衷的,這丫頭如今怕是遇到再好的帥哥兒都輕易沒感覺了。
“算了,咱們就撇開燕王的容貌不談,咱們就說說燕王府吧!你可知道燕王府在哪兒?”
謝卿卿懶懶的,“左不過就是在雲城,還能在哪兒?”
蘇菱歌眯眼一笑,“燕王府不同於別的王府,當初為了燕王殿下能安心靜養,王府就建在了城外西翠山下。那裏風景不錯,有你喜歡的花花草草,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天高皇帝遠,你雖然輕功不如我,但好歹也有一點,不過幾重王府的圍牆,外面就是無人把守的郊外,你不覺得,逃跑出來玩,是一件相當容易的事情嗎?”
謝卿卿眼睛亮了亮。
蘇菱歌見對方被自己說動了,從貴妃榻上爬起來,坐到謝卿卿對面,又道:“還有,你有了燕王妃的身份,想必入宮更是簡單了。你不是喜歡欣賞各處景觀嗎?大祈皇宮的景觀,據說很好哦!”
謝卿卿的眼睛更亮了。
蘇菱歌這會兒知道自己得逞了,遂愈發笑得真誠。
“看唄,這婚事也不全是壞的嘛!”
謝卿卿點頭。心裏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可是又覺得蘇菱歌說得很有道理。
話說這些年來,蘇姑娘都是這麼忽悠謝姑娘的。
蘇菱歌趁熱打鐵,乾咳一聲鄭重道:“好了卿兒,咱們也不說那些虛的了,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對於這位燕王,我也替你查了查。發現——”
謝卿卿一副等着她說下去的表情。
“燕王趙熙沉,當今四皇子,今年二十三,已故凝妃之子,善書畫,與江南燕城的雲墨寒並稱書畫雙璧。幼時因母妃獲罪受牽連曾經離開宮廷十幾年,十六歲時凝妃案平反后才得以回宮,這些年來也不問朝政,是個人人都覺得清淡無為的人。”
蘇菱歌頓了頓,又道:“據傳,幾年前燕王曾經與那稱為雲城第一美人的美艷公主趙千嵐有過一段不倫之戀,但都僅限於坊間傳聞,沒有佐實。四年前,千嵐公主遠嫁寧國,這麼些年來,這說法倒是寂靜下來了。”
“沒點兒新鮮的么?”謝卿卿不開心。
蘇菱歌吞吞口水,“說實在的,不知是不是天家刻意掩飾,除去這些坊間傳說之外,這燕王的真實消息還真是難挖。不過,我蘇菱歌是什麼人?天下就沒有我挖不到的消息。”
“然後?”
蘇菱歌紅唇一撇,垂頭喪腦的,“也只挖到一點,就是當初趙千嵐遠嫁寧國,其實是燕王暗中的推波助瀾。”
窗外陽光初升,春日晨露化作飄渺的霧氣逐漸蒸騰,將整座林子渲染地如同仙境。
謝卿卿未置一語,纖長的手指撫弄着花囊中一朵尤為俏麗的碧桃花。
半晌才道:“菱歌,今兒是什麼日子?”
“哎,今兒是踏青節啊!”蘇菱歌歡呼起來,“走啦卿兒,咱們出去玩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