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跑警報2
“跑警報了！跑警報了！”街上店鋪關門，攜家帶口的人潮湧向各個城門還有城牆缺口準備出城。昆明不是重慶，重慶防空洞多不勝數，昆明只被轟炸過兩次，城區狹小，遇上空襲只能往城外躲。其實城外也沒有什麼躲的，只有四五尺深的防空壕。這就是塹壕，還沒有加蓋，好在塹壕挖的很標準，彎彎曲曲的一顆炸彈掉下來不會一條壕溝全滅。
“萬里長征，辭卻了五朝宮闕，暫駐足衡山湘水，又成離別。絕徼移栽楨幹質，九州遍灑黎元血。盡笳吹，弦誦在山城，情彌切……”
昆明城外青草蔥蔥，雪白的木香花在春日裏綻放，從花下走過，香氣繞身，經久不散。對於昆明城內的大學生來說，跑警報不像是劫難，反像一次沒組織的郊遊。置身於春色喜人的郊野，師生們形態各異。有席地而坐繼續上課的，有聚在一起打撲克的，更有兩兩成對、盡找偏僻處竊竊私語的，剩下的一些學生則站到高處，兩眼直瞪向天空，除了想知道日本飛機長什麼模樣，更想看海軍是怎麼打日本飛機的——坊間傳聞：海軍在滇南西疇縣已擊落四五十架日本飛機，城裏頭甚至有人專門用日本飛機的殘骸做鍋碗瓢盆……
“……不是國.軍是什麼？海軍抗日也是在常委員長的領導下抗日，在常委員長領導下就是國.軍，我說的有錯嗎？”潔白的木香花下，學生在大聲的爭論，理直氣壯。
“那蘇聯航空隊又怎麼說？蘇聯航空隊也是國.軍？”一個聲音對此不服，極力反駁着。
“蘇聯航空隊是蘇聯，蘇聯是一個國家，海軍是一個國家嗎？”原先的聲音得意笑起，“充其量就是個軍閥，可現在民族大義為先，是軍閥也要在常委員長領導下抗日。”
“海軍飛行員全都華僑，不少還是美國人，美國難道不是一個國家？”不服聲音又反駁。
“你不要打滾！明明是說海軍的，怎麼又滾到美國人那邊去了？”
“誰打滾了？我說海軍不是國.軍，是你非要滾到常委員長那邊去的……”
小山坡上的人不少，等了許久不見飛機，一些學生開始因為小事而爭論，但再爭論再劇烈也會停下——一個學生猛然站了起來，他遙指着昆明城西，“大家看，好大的飛機！”
昆明的西面是海軍機場，起飛的正是一架314水上客機改裝的加油機，它從滇池的最北端起飛，因為機頭對準的是西南，而目的地卻是正北，所以這架北去的加油機繞了小半個昆明城才調整方向。在它巨大的機翼下，全城人注視着它越升越高、往北而去。
“還有！一架，不是，是兩架！”另一架加油機和一架預警機也起飛了，雖然光補給油料不補給彈藥無益於作戰，但昆明海軍機場沒有容納314型水上飛機的機庫，它只能往瑞麗方向飛行，然後在需要的時候起飛加油。而預警機因為瑞士計算機研究室的計算機沒有做出來，上面只有普通脈衝雷達，並且還在調試，與其如此，還不如依靠地面雷達指揮作戰。
飛機接二連三的飛離，天空卻萬里無雲，但大家依然能感覺到一種黑雲壓城的緊感。果然，飛機起飛不久，城西又出異狀——一串一串的火蛇飛向天空，而後在空中炸出一朵一朵的煙團，這是海軍機場的防空高炮群在對空試射。密集的火光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誰也沒想到昆明城外居然有這麼多高射炮，這似乎要比陪都重慶的高射炮還要多一些。
“好！日本鬼子這次死定了！”有人舉拳振臂高呼起來，頓時博得一片掌聲。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全國武裝的同胞們，抗戰的一天來到了！抗戰的一天來到了……”又有人唱起了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一時間山上山下呼應，庇護學生的這片郊野全是激昂的歌聲。唱完歌大家又大笑，早前的爭論忘的一乾二淨，剩下的全是對空中戰鬥快點到來的期待，然而等待的時間是難熬的，長長的一個小時不見我軍飛機起飛，也不見敵機來襲，焦躁不安的學生們又開始忙活別的事情。
“誒……，你們要花生吃嗎？”看着一群席地而坐的女同學，機電系的王守武鼓起勇氣用‘誒’做了開頭。他這麼一問那些女生很快大笑起來，弄得他很不好意思。女生嘰嘰喳喳好一會，一個短髮的女生高聲說道，“你扔過啊。”
“啊。”王守武臉變得通紅，他扭捏了一下才跑了過去——他以為人家在說‘你人過來啊。’
“哈哈……”見王守武跑過來，女生們笑的是前俯後仰，好幾個人一起去推那個說話的短髮女生，當王守武走進，又全低下了頭不看他。
“笑什麼啊？真不明白你們，剛才不是說餓了嗎，人家男同學好心好意送花生過來，有什麼好笑的啊？”桑藍華一臉正氣，教訓完身邊的同學又對王守武道：“謝謝你啊同學。”
“不謝不謝。”王守武袋子裏的花生全遞了過去，可短髮女同學說了謝謝就不再理他了。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悻悻離開，他一走，女生們又大笑起來。不過對那袋花生，起先是矜持着不吃，可時近中午，警報不知何時解除，見桑藍華吃的香她們也跟着吃起來，最後看到剩下的花生不多，又嘰嘰喳喳一邊笑一邊搶。
“問到名字沒有？”庄禮庭看着退回來的王守武，目光也盯着那些女生。他不是看女生，他是看那袋花生，這是他、王守武、還有學弟吳幾康三個人的午飯，他出們時就料到午飯吃不成特意帶了花生。
“沒有。”王守武摘下眼鏡，身體不好的他小學是在家讀的，性子因此寡言少語。他喜歡那個長發瓜子臉的女生，可過去卻沒有問到人家名字。
“真是笨。”庄禮庭沒好氣的說了一句，一邊的學弟吳幾康則道：“早知道我去。”
“快看！起飛了。起飛了。”王守武懊惱的正要說什麼，又有同學大喊起來，他戴上眼見往眾人指的方向看去，昆明城西面，一架又一架的藍色海軍飛機正在起飛。宛如行軍佈陣一般，先起飛的飛機繞着昆明城做順時針方向飛行，後起飛的飛機也順着這個方向加入空中陣列。飛機的起飛速度非常快，大概十幾秒鐘就有一架飛機衝上天空加入盤旋的隊伍，十六架飛機排滿后，整個陣列忽然擴大盤旋半徑，再次繞着昆明城飛。
飛機在天上排兵佈陣煞是好看，最難得是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毫無阻礙。正當大家以為這十六架飛機就是海軍在昆明的全部飛機時。又有一架藍色飛機衝上天空，然後在剛才十六架飛機的位置繞城盤旋，一架飛機升空盤旋，緊接着就有第二架、第三架……，這一次飛機多的數不過來，好在它們的陣列非常整齊，只要頭不暈，稍微數一數就知道是三十六架。
小圈盤旋的三十六架飛機和大圈盤旋的十六架飛機一起往東飛，飛着飛着就匯合在了一起。飛機實在太多，雖然機群高度已經不低，可地面的人還是覺得引擎聲震耳欲聾，只待機群往東越飛越遠、越飛越高，直到後面看不見，轟隆隆的聲音才消失不見，唯余陽光曬在青青的草地和潔白的木香花上。
“它們一共花了多少時間？”山坡的頂上，陳納德看着掐表計時的比利·麥克唐納，從第一架飛機他就讓他計時，目的是為了了解海軍航空隊的一切。
“哦，上帝！”麥克唐納看着懷錶直喊上帝，雖然他制知道時間很短，可沒想到這麼短。
“多少？”陳納德皮靴踩在草地上，他忽然有些妒忌歐文，因為海軍飛行員太優秀了。
“從第一架飛機起飛到完成編隊，五十二架飛機總共用了十五分四十八秒。”麥克唐納念出了時間，“這等於說每架飛機起飛只用了十八秒多一點。克萊爾，這簡直難以置信！我想即使是我們，也做不到這麼快起飛、這麼快集結完成編隊。”
“是的，非常優秀。”事實擺在眼前，陳納德不得不點頭，他索性找了塊乾淨的石頭坐了下來，道：“可他們是海軍。據我所知，海軍航空隊和陸軍航空隊不一樣，他們非常注重起飛速度和着落速度，因為敵人隨時可能出現，而機場——不，應該是航空母艦，它只有一艘，他們必須隨時清空甲板，保證飛機的降落和起飛。”
“可這還是非常驚人。”麥克唐納仍在感嘆，海軍飛機行雲流水般的起飛、盤旋、編隊，這一幕仍在他眼前揮之不去。“日本人要倒霉了。”他斷然道。
可這句話沒說多久他就想收回去——望遠鏡里，昆明城東面的天空出現了一些黑點，正當他以為這是之前離開的海軍飛機時，那些黑點越來越清晰，不是海軍藍色的單發攻擊機，是日本人暗綠色的雙發轟炸機。它們和以往一樣三架一小‘品’、九架一中‘品’、二十七架一大‘品’，遮蔽了半片天空。日本人轟炸機編隊並不讓麥克唐納吃驚，他吃驚的是日本轟炸機的數量，數量巨大的轟炸機就像是一團烏雲從天邊緩緩飄過來，機翼下的紅色太陽極其刺眼。
“最少有一百架！”陳納德最先給出了數量，但很快就糾正：“最少有一百五十架。”
望遠鏡能看的遠一些，當烏雲般的日本轟炸機逼近時，剛才還為海軍飛機鼓掌叫好的民眾頓時一陣慌亂，很多人想跑下山躲進防空壕，卻因為著急沒站穩滾下了山坡；還有些人想躲在樹下，可站在樹下又覺得不安全，於是再次跑到別的什麼地方，像一隻蒼蠅在到處亂竄。喊叫聲、驚呼聲、孩子哭泣聲，一時間響遍整個山坡。
“同學，來這邊吧，下山來不及了。”被同學鄙視良久的王守武終於得到第二次搭訕機會，他是內向而不是愚笨，日機逼近就是個好機會。
海軍飛機是多，可沒想到日本飛機更多，去坡下防空壕已經來不及，桑藍華這些女生正六神無主，王守武一喊就全過來了。在王守武的帶領下，她們躲到了木香花開得最茂盛的地方。即便如此，女生們也緊挨在一起手抓着手，聽着轟隆隆的引擎聲不敢說話。
“放心吧，海軍有秘密武器，肯定能打敗日本人的。”機電系和海軍關係匪淺，王守武聽過一些傳聞，所以出聲安慰，可女生們全然不說話，只有少數人從木香花空隙里看向天空。
“飛機！海軍的飛機！”吳幾康跳了起來，他一直望着天空就想知道海軍是怎麼打日本人的，現在終於被他看到了——青天之上，暗綠色的日本飛機上方又出現一個機群，那正是海軍的藍色。兩個集群之間的距離非常近，近到日本飛機吐出了火蛇。在日本飛機開火時，上面的藍色機群拋灑出一些銀晃晃的東西，吳幾康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拿着望遠鏡的陳納德對此卻看的清清楚楚。
“上帝，這真是一個聰明的注意。”緊盯着天空的陳納德由衷讚歎了一句。
“這有效嗎？”弗蘭克·黑格斯也舉着望遠鏡在看，他看清了海軍飛機扔下的是炸彈。用轟炸對付轟炸，這真是一個絕妙的主意。正當他質問這是否有效時，編隊裏的日本轟炸機接二連三的爆炸，他估計這一波最少幹掉日本人二十架轟炸機。
“這還不夠。”陳納德也目睹了海軍的戰果，但對於擁有一百五十多架飛機的轟炸機群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損失。也許這只是餐前的開胃酒，他如此想到。
空中的爆炸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看到是暗綠色的日本飛機往下掉，原本慌亂的人群又一次爆發出歡呼，被人保護總能讓人喜極而泣，他們終於不再慌亂，越來越多人抬頭望向天空，注目這難得一見的空中大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