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第一百七十九章 塵緣夢鏡
一切諸,皆從因起,一切諸報,皆從業起。
——《華嚴經》
從祥雲市回來后,犬澤一直都是放在羅芙那裏保管的,羅絳也因為事情太多而把犬澤給忽略了,但沒想到的是,蘇寒七居然把它帶了過來,而犬澤也成了羅芸桑最後的催命符。
羅絳忘記自己最後是怎麼回到羅家的,只記得她抱着屍體回去的時候,羅夫人伏在她的身上哭得驚天動地,羅芸桑的葬禮她沒有去,羅欣幾次三番的來請,她也充耳不聞。
羅絳固執地認為,只有不去,羅芸桑才沒有真正地離開她,聽衛霖薔說,羅芸桑下葬的那天,天氣很糟糕,鳳凰市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冬雪,雪不大,碎碎密密地打在臉上,不一會兒就化了,甚至都積不起來,陰沉的天空和所有人的心情一樣,濃稠而久久不散,雖然羅芸桑做了錯事,可是畢竟是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連羅欣也難過了很久,穆容家的人也去吊了喪,雖然他們極盡心思地去安慰羅家的人,可大家心裏都知道,羅家的陰霾是永遠不會散去了。
對於這一切,羅絳就和沒有聽見一樣,她話也不說,門也不出,如同被剝奪了所有的感官,過得和一個行屍一樣,衛霖薔多次跟她逗趣,她也不曾開口,時間就像是畫框,以前的羅絳都被框進了畫裏,跟着時間一起風乾褪色,她的靈魂也開始凋落,再也沒有鮮活的顏色。
羅家垮了,蘇寒七也變回了狐形,她以天獸的血統作為代價,殺死了羅芸桑,羅絳沒法開口問責,也不能開口問責。這世界上的因果就是這麼奇妙,當初羅芸桑把樓蘭文字傳給了灰狐狸,導致羅絳她們和蘇寒七有了交集,而所有人也都沒有想到,最終是平時嬌憨可愛的蘇寒七結果了羅芸桑的性命,果然是萬法皆空,因果不空,羅絳想恨,想怨,卻不知從何恨起,也不知從何怨起,也正是這樣的無力感,讓她挫敗又無奈。她只想逃,龜縮在自己的殼子裏,每天麻痹着自己,安慰自己一切還沒有發生,死亡也不是終點,要不是薛宜聞訊而來,強制給羅絳灌吃的,恐怕羅絳會先把自己餓死。
大概這麼過了一個月,羅芙回來了。
羅家終於有了一絲的喜色,羅芙瘦了許多,身上的衣服鬆鬆垮垮地掛在肩膀上,像極了一個木偶,回到家裏的第一件事,她不是和家人歡聚言情,也不是傾訴苦楚,而是找到了羅絳。
看到羅芙,羅絳眼裏終於多了一絲神采,往日她眸子裏含着的是冰,點點的積鬱,絲絲的黯然,剝奪了她身上所有可以稱為活着的部分,留下來的只有撲面而來的死氣。
“你還活着,真好。”
這是羅絳這個月以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羅芙心疼地看着羅絳,又用眼神把衛霖薔禮貌地請出了門,才道:“她一開始就沒打算殺我。”
羅絳突然笑了,只是這個笑容極其彆扭,像是被強行熨開的老樹皮,笑意不達眼底,“我就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
可是剛笑了一瞬,笑容就淡了下來,知道又怎麼樣,羅芸桑已經不在了。
羅芙不知道怎麼安慰羅絳,只說,“雖然我被關着,但事情的大概我都知道了,最後一次她見我的時候告訴我,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使命,她只是去完成這件事情,你不要太難過。”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經歷這樣的事情,我原先是生氣的,可是後來想想,這不就是兩姐妹鬧彆扭嗎?薛宜你知道吧,她也跟她堂姐鬧過彆扭,可是她堂姐在她生日的時候給她買了禮物,她們就和好了。我本來想她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或者是我做錯了什麼,那……只要我們把話說開,我道個歉,我們也不會鬧到這樣的地步,可是……為什麼她要這樣,為什麼她這麼自私,要讓我承受失去至親的痛苦。我見證過那麼多死亡,以前就算是難過,也會很快說服自己,可是這次我卻怎麼都說服不了自己,你說……人真的有靈魂嗎?那她為什麼不來見我,甚至都不來我的夢裏,哪怕是一句話,哪怕再叫我一聲,我就這麼看着變成那樣,在我懷裏慢慢死去。”
羅芸桑死的那一刻就像是一個魔咒,把羅絳永遠釘在了那個水塘邊上,多少次她回想起那一幕,總是痛得顫抖,雖然她依言把羅芸桑帶回了羅家,可她把自己永遠地留在了那裏。
羅絳一邊說一邊流淚,壓抑了這麼久的悲痛終於緩慢地流出,可她依舊在剋制,她怕自己支撐了這麼久的情緒會在這一瞬間,把自己擊潰。
羅芙看着羅絳凹陷的面頰,終於忍不住把包里的塵緣鏡拿了出來。
“這裏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芸桑姐把它給我的時候,並沒有說得很清楚,只是讓我交給你,說是讓你自己做決定。”
塵緣鏡被修復過,鏡面光潔,正好照出了羅絳憔悴的面容,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啊,枯瘦、蠟黃、看起來可怖又可悲。
羅絳沒有接。
羅芙把鏡子放在床邊的桌子上,“我希望你快點振作起來,外面已經變天了。”
萬鬼旗雖然被犬澤擊破,但因為怨氣四散,許多惡靈開始在人間遊盪,全國各地發生了大大小小的靈異事件,錦薇所在的特調處忙得腳丫子朝天,就連薛宜也抽不出時間來看羅絳。
羅芙走後,羅絳又恢復了以往的狀態,衛霖薔也變得沉默了起來。
羅芸桑死後,兩人不再有交流,衛霖薔一開始還存着開導羅絳的心思,可後來衛霖薔似乎開始忙碌,甚至幾天不回家一次,就算是勉強見到人,兩人也如同在兩個被割裂的空間,誰也沒有主動搭話。
時間又過去三天,羅絳因脫力不小心打落了塵緣鏡,不知怎麼的,羅苑姬的臉就突然在她腦海里冒了出來,羅苑姬和羅芸桑長得那麼像,是不是見到羅苑姬就等於見到了羅芸桑?
懷着這樣的心情,羅絳鬼使神差地拿起了塵緣鏡。
羅芸桑說過,塵緣鏡之所以叫塵緣鏡,就是因為這裏面有着別人的前塵過往,羅絳手指碰到塵緣鏡的時候,鏡面盪開一層水波,一陣光影過後,羅絳再次睜開眼睛時,自己已經處於鏡中世界了。
出現在眼前的場景依舊是羅家的祖宅,只不過比記憶中的那一次明媚一些,也更有煙火氣一些,碧空如洗,庭院香花,走廊和亭子裏還有聚在一起聊天的下人,生動的笑顏、耳畔的風語幾乎讓羅絳有一種自己穿越到了古代的錯覺。羅絳發現,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並不能看見自己,如果說上一次自己是個參與者,那麼這次她更像一個旁觀者。
幾乎是習慣,羅絳不自覺地就走到了藏書閣,上一次忙着離開,羅絳沒有好好地端詳過這個地方,現在看來,羅絳生活的世界中所修建的藏書閣跟這個比起來也是有些差別的,因為要配合拾雨軒的陣法,羅家的藏書閣是背光的,前庭是羅芸桑長長休憩的亭子,亭子邊有着一棵晚櫻和幾排灌木叢,高翹的屋檐使拾雨軒更加靜謐寧靜,而祖上老宅的藏書閣更多的是恢宏大氣,雖然也在僻靜的地方,可視野寬闊許多,晚櫻和灌木也被幾株玉蘭代替,零零散散的陽光透過天井灑在台階上有一種說不出的人情味。
院子中有一個洒掃的丫鬟,青絲雲鬢,眉目如畫,在這樣恬淡的環境中,羅絳的腳步也不自覺地輕了起來。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萬物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聲音明澈乾淨,聽起來像是個少年在讀書,羅絳這下明白為什麼洒掃的丫鬟要這麼小心了,在走近了聽,這個少年又讀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不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後失德,失德而後失仁,失仁而後失義,失義而後失禮。”
這兩段分別都是《道德經》中的內容。
走到藏書閣中一看,一個梳着雙髻的孩子正捧着一本書在讀,在他的身邊,是一個手拿戒尺的白須老翁。
孩童又讀了幾句,突然老翁的戒尺就重重的落在了他的背上。
“甯,你讀錯了,剛才那句應該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王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被打的羅甯也不委屈,只是問到,“大長老,地法乃是王法,王法是君主所定,既說道法自然,由人約定所成的王法又何談自然呢?”
大長老捋了捋鬍鬚道:“地之所以為地者,為法,地之所以為地,即地無私載;“法天天”,是說以天之所以為天者,為法,天之所以為天,即天無私覆;“法道道”,地為母,天為父,地法並非全是王法,在這片土地上的君主,如果不遵循自然法度,暴虐專橫,遲早被天道所摒棄。”
羅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可道法一開始的形成,也是為君主效勞,老子主張無為而治,不過也是重生命,輕名利,持守清靜,戒除貪慾,息心止行,悟道四達,自然無為,同時以百姓之心為心,幫助君主管理天下嗎?”
大長老不知道怎麼回答羅甯,成人大概就是這樣,總喜歡用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空談去逼迫小孩子相信。
“道是法度,是規則,可是誰又知道這個法度和規則是否是真正正確的,清靜經中說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可道既然是大愛,為什麼眾生還是皆苦,我們的時代為何還是那麼多的戰爭?”
“夠了。”大長老打斷了羅甯,“不管道家思想一開始是否是為了討好統治者,它都是為了天下蒼生,天道存在就必然有它的道理。”
羅甯不滿意地撅起嘴,“這世上有沒有天道還難說呢。”
羅絳啞然,不愧是聖子甯,看起來也就十歲左右,小小年紀很有想法和見地,只是他的這番話似乎徹底惹惱了大長老。
“這一下是治你驕矜自持,這一下是治你妄論聖道,這一下是治你不禮師祖。明日我們要出門,天亮之前到祖祠里跪着好好反省。”
大長老頭疼地拂衣而去,羅甯惹着疼痛爬上木梯從書架中抽出一本黑色封皮的書,也一拐一拐地走到了祠堂。
“什麼祖師,我們羅家祖上不是樓蘭嗎,既是要敬愛祖先,當是看我們樓蘭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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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扔了1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8-09-2101:4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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