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哥,這彈珠真漂亮。”剛才還雙眼含淚的洺哥兒,此刻手裏拿着彈珠,整張小臉已是笑得分外天真。到底是五歲大的小娃,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跟在峻王後頭的崔徹,低頭瞅見自家小弟那沒出息的樣,摸了一把洺哥兒的頭,笑道:“這可不是普通的彈珠,是價值千金的琥珀呢。”若是放在一般的人家,如此圓溜溜的琥珀,誰家捨得當彈珠兒玩耍?
也就峻王這般的天家之子,才會如此大方地舍給孩童當樂子。
不過話說回來,峻王會對五歲小兒這般大方,還不是看在他崔徹的面子上,這般一想,崔徹臉上頗有幾分自豪感,連走路的步伐都輕快幾分。
“冽表哥,你再多給我幾顆好不好,”洺哥兒上階梯時,甩開崔徹的手,小跑兩步拽住了峻王的衣袍,小傢伙在峻王面前可會撒嬌了,露着兩顆小虎牙,仰頭道,“我萱姐姐也很喜歡呢。”
“好。”峻王只說了這一個字,已是讓洺哥兒在階梯上雀躍起來。
恰巧峻王吐出那個字時,正經過鄭心蓮身邊。橫掃沙場的男人,鄭地有聲,簡簡單單一個字,落入鄭心蓮耳中,竟有如雷貫耳之氣勢。
鄭心蓮慌忙將頭垂得更低。
身前走過的這個男人,上一世她不熟,這一世依舊不熟。除卻那一紙婚約,她對他沒有絲毫印象,眼下也不願招惹他。只盼着他們趕緊上樓去,她好開溜。
耳旁,洺哥兒的笑聲和嘎吱的腳踩木板聲逐漸走遠,鄭心蓮微微捏緊的小手逐漸放鬆,他們到底沒有發現她的存在,心底舒了口氣。
微微抬起低垂太久,有些不適的脖子。
哪知,那口氣還是舒早了。
“噹噹”幾聲脆響,是珠子掉落階梯的聲音。就快走到三樓拐角的洺哥兒,“呀”的一聲怪叫,追着蹦落的琥珀彈珠就跑了下來。
那彈珠,似乎天生看鄭心蓮不順眼,哪兒不去蹦噠,偏要往鄭心蓮身上彈來。若是伸手接住它,不可避免地就會被那小男娃發現她的存在。小男娃那般討厭她,見着她的臉,誰知道先頭的怒氣會不會再發一遍。
這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脾氣都古怪得很。
鄭心蓮才不要去賭。
手指曲起,暗暗發力,在彈珠即將撞上她身子時,上半身假裝害怕地微微一側,彈珠就向旁邊一個侍衛彈了去。平白給那侍衛撈了一功,得了一點賞銀。
鄭心蓮不知道的是,這一幕恰巧落在了峻王眼底。
“咱們走。”待貴人終於上了三樓,守衛階梯的侍衛都挪去三樓時,鄭心蓮連忙領着兩個丫鬟及後頭跟着的幾個小廝快步走出了客棧。此處已在燕京城郊區,趕了一夜路后,次日曦光還未大亮,一行人就進入了燕京城。
鄭心蓮讓大伙兒入住一家上等客棧,休息了一個晝夜精神抖擻后,才領着眾人前往宣國公府前去拜見外祖父。
就在鄭心蓮坐在停穩了的馬車裏,最後一次整理衣裙,準備下馬車時,馬車外陡然響起一陣噠噠的馬蹄聲。
“是峻王殿下和三公子、四公子回來了,快,去接駕。”
正要掀起車簾鑽出馬車的鄭心蓮,突然聽到這麼一句話,整個身子都僵硬起來,手指微微發冷。
不知是上蒼在玩弄她,還是怎的,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這是要讓她死在前任未婚夫面前的節奏么?
“咦,府里來客人啦?”五歲的洺哥兒還沒跳下馬車,就看到鄭心蓮的車隊了,伸手指着問門口的管事。
崔徹掃了眼鄭心蓮的馬車,那馬車的樣式不像是京城的,莫非外省有親戚來了?崔徹也用詢問的眼神看了眼管事。他已陪峻王出門散心七日,府邸里的事情不是特別清楚。
“回公子,說是您遠嫁的四姑姑的女兒來訪。”這管事是近幾年才來宣國公府伺候的,多年前的舊事不知情兒,當著峻王殿下的面就如實稟報。
他這話卻是聽得崔徹眉頭立即皺了起來。
四姑姑的女兒?
可不就是吳地郡王府的表妹么?
崔徹整顆心都緊繃了,那可是峻王曾經的未婚妻呢。想當年,自己一家和峻王一脈被先帝嫌棄時,那表妹可是毫不留情地執意退婚,今日還敢登門拜訪?
崔徹都不敢看向身旁的峻王了。
鄭心蓮躲在車簾后,手指猶猶豫豫地觸碰了好幾次車簾,都沒敢鑽出馬車。可她知道,外邊小廝已經報了峻王駕到,她遲遲不下馬車拜見,十分不合禮數。
心一橫,在梅香的服侍下鑽出了馬車。
雪白的披風在冬雪中搖曳,鄭心蓮體態婀娜,有着十四歲少女最玲瓏的身段,即使裹在披風裏,也難掩嬌美之姿。輕輕咬着內唇,在梅香的攙扶下,鄭心蓮踩着黃木凳輕盈地跳下地。披風下櫻桃紅的裙擺翻飛,給單調的冬雪平添了一抹鮮艷的色彩。
正當鄭心蓮腳步有些遲疑地向峻王邁去時,峻王已大步朝宣國公府大門口走去,只給鄭心蓮留了個不屑的背影。
是呵,當年爹爹那般不給峻王留情面,比落井下石還讓人不恥,今日峻王又何必再給她情面?
不過,峻王不肯見她,反倒讓鄭心蓮心頭的石子落了地。
不見最好。
可心蓮掃到三公子,四公子的身影時,心頭才落地的石頭又猛地懸空起來,竟然是前日遇到的那對兄弟?心蓮的手指輕輕捏住手心,壞了,那日的行徑在表哥眼裏鐵定成了她蓄意接近峻王的鐵證。
“怎麼是你這個討厭鬼?”五歲的洺哥兒掃了眼管事口裏的表姐,五歲的他最是喜歡與表姐表妹們玩的年紀,聽說有姑母家的表姐來了,小傢伙還很是興奮地扭頭去看呢,哪裏料到竟是那害得他輸了賽馬的臭姐姐,小傢伙一臉的喜色頓時替換成了怒色。
崔徹與峻王是最好的兄弟,對鄭心蓮自然是不喜。但當他看到心蓮的那張臉時,神情先是一愣,隨後嘴角浮起一抹鄙視的意味。這表妹真真是……不要臉,當年那般悔婚,如今峻王得勢了,她又千山萬水跑來巴結峻王。
“表妹消息很是靈通。”崔徹丟下這麼句沒頭沒尾的話,牽起洺哥兒的手就去追趕峻王了。這樣的表妹,再漂亮,他也沒心情招待。
“姑娘,他話里什麼意思啊?”竹香聽不懂。
“沒什麼。”鄭心蓮知道表哥誤會她偷偷打聽峻王的行蹤,以為撿起那隻鳥是她算計好的。
~
鄭心蓮的到訪,沒有任何一個親人出來迎接她,在冷冽的風雪中等候了好一會,才另有管事婆子跨出門檻來請她進去。進是進去了,穿過花園,走過游廊,最後卻一個親人也沒見着,被安排在一個空蕩蕩的側廳候着。
“姑娘在此稍候,國公爺和國公夫人眼下正在招待峻王殿下。”這個負責招待鄭心蓮的管事婆子,是崔府的老人了,對郡王府和國公府過去的恩怨還是知道的,是以對心蓮一點也不熱情,語氣不咸不淡不說,神情里還一副瞧不上的意味。
“好的。”鄭心蓮端莊地落座,面對管事婆子的冷淡,鄭心蓮不卑不亢的。
梅香年歲大些,對郡王府和國公府的過去多多少少知道些,當年鄭心蓮外祖父家被先帝遷怒時,鄭心蓮爹爹斷絕了與岳父家的一切往來,撇得乾乾淨淨。此番遭遇冷遇是意料之中的。
可是竹香才十歲,什麼也不懂,等那管事婆子一走,就滿臉委屈地道:“姑娘。”她不懂,姑娘在郡王府受了那麼多苦,圈禁了六年,怎的到了外祖父家還是沒人疼惜,小小的竹香為自家姑娘覺得委屈。
“急什麼,峻王殿下是貴客,自然得先緊着他了。”鄭心蓮喜歡竹香的單純,此刻還故作輕鬆地安撫竹香。但心蓮知道,等會兒怕是有一番硬仗要打,過了外祖父外祖母那一關,她才有可能留在國公府住下,才有可能見到燕京城的勛貴子弟們。
否則,恐怕要落得個打道回府的命運。
此次進京,不找到他,心蓮絕不回吳地。端起小丫鬟奉上的茶,心蓮低頭默默排演了遍等會兒要上演的戲碼。
窗外呼嘯的冷風,時不時闖入心蓮耳里,似乎在告誡此次形勢的嚴峻。心蓮端坐在木塌上,足足靜候了一個半時辰(現今三小時),從接近午膳時分等到了歇晌時分,若不是心蓮早有準備,提前吃得飽飽的才來,此刻肚子鐵定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直到腰都坐得酸疼起來,外頭才進來一個婆子招呼心蓮前往正院去拜見外祖父和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