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9.第九章

雨越下越大,安安坐在車裏,無聊地捏橘子。等捏夠了,她就兩手互相拋着玩。一不小心拋重了,橘子撞到車頂,掉下來,正好砸安安腦袋上。很痛,安安卻還是忍不住樂。一邊揉腦袋,她一邊湊到窗邊,打量外面。車外陰雲密佈,大雨滂沱,陸昂還沒有回來。

安安收起橘子,將手機sim卡插回去,開機。

一瞬間嘀嘀嘀跳進來好幾條短訊,都是計超發的。

第一條:“安安,住院押金替你交了。”

第二條:“你媽說想你了,但你爸還在到處找你,讓你別去醫院。”

第三條:“安安,自己在外面注意安全。”

安安笑了笑,回他:“知道,啰嗦。”

又問他:“住院費還差多少?”

這已經成了她的心病。

計超很快回過來:“不差了,正好。”

這小子從小就沒有騙人的能力,安安直接給他打過去。

計超接得更快:“安安!”他聲音滿是欣喜。

安安問他:“到底還差多少?”

計超堅持:“不差了。”

“計超,你到底墊了多少?”安安正了正嗓音,又拿老招數嚇他,“你不說,我就告訴你爺爺。”

“哎,安安!”計超退讓了,他訥訥地說:“墊了三千。——醫院要我交五千的押金。”

安安狠狠倒抽一口氣:“你傻呀,給我墊這麼多!”

挨安安罵了,計超悶頭,默默扣着手機屏幕,不說話。

“我不是怪你,”知道他腦袋軸,人憨,安安連忙解釋,“計超,我是覺得過意不去。你家也要用錢,我實在……”後面的話,安安都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們倆……就別客氣了。”計超小聲嗡嗡。

“等我回來就還你錢。”安安鄭重承諾。

電話裏頭計超還在小聲說著什麼,忽然,車外有人敲車窗。

咚咚咚。

隱約透着不耐煩。

以為是陸昂回來了,安安不再多說。她關機,然後轉過去——

這一眼,安安嚇得差點叫出聲!

只見有一張陌生的臉貼到窗邊,正努力往裏面看。

外面天色正暗,車內僅亮了一盞燈,這張臉突如其來,放大在窗前……安安下意識往後一縮。突然想到了什麼,她手忙腳亂過去鎖車門,卻已經晚了,車門直接被那人拉開。

長相很兇。

他問安安:“你怎麼會在這個車裏?”又轉頭說:“羅哥,車裏是個女的。”

那個叫“羅哥”的人過來,他撐着傘,打量車裏的安安。

他問安安:“胖子來了?”

安安搖頭。

“那這車怎麼在這兒?”他還是問。

聽了這話,安安便反應過來,她忙解釋:“我是和陸昂一起來的。”

“陸昂?”那人念了一遍名字,明顯意外,“昂哥來了?”

安安點頭:“他說來弔唁,已經進寨子了。”

那人聞言,示意安安:“走吧。”

“陸昂讓我在這裏等他。”安安坐在車裏,抱着自己的包,滿心戒備。

那人只覺得安安這樣很好笑,他說:“我就是昂哥要找的人。”

對於這話,安安半信半疑。她膽子是大,可在這種深山老林的地方,除了陸昂,她誰都不信。

最先敲窗戶的那位已經開始不耐煩,厲聲催促安安:“快點!別廢話!”

安安自然還是不動,她堅持:“我等陸昂下來。”

“日哦!羅哥跟你說話呢……”敲窗戶的那人凶她,那位羅哥沒再說什麼,只是垂眸打量安安。這種目光不太舒服,安安瞪過去。忽然,涼涼的雨里,就傳來了陸昂的聲音。

“坤子。”他在後面喊。

安安視線往後,只見高高的石階上,陸昂已經去而復返。

羅坤亦轉頭——

“昂哥!”

他驚喜喊了一聲,走過去。

安安這才發現,這人一手撐傘,一手拄拐杖,走路有些跛。

“昂哥,你怎麼會來?!”他迎過去,又說,“你才從裏面出來,我還想你好好休息幾天,你這樣……我……哎,早點告訴我,我也好下山去接你。”因為激動,羅坤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

陸昂走下台階。看着面前一瘸一拐的熟悉身影,抿了抿唇,陸昂淡笑:“既然到了你這裏,我肯定要來祭拜羅叔。”

羅坤還是感慨:“昂哥,你能來,我真是高興!我們兄弟倆好久沒見了!”說著,他一把抱住陸昂。

羅坤又問:“去過上面了?”

“去過了。”陸昂往上看了看,“他們說你出去了,不讓我進去,我就下來了。晚上還要趕去五叔那邊泡溫泉。”他這樣說。

“管那個老頭子幹嘛?真是給他長臉!”羅坤滿不在乎,“晚上就在我這兒泡。”他指指山那邊:“我新修的酒店,你去試試。”

說完這話他停了一停,方指着安安,問:“昂哥,這是……”

安安一直坐在車邊,探着腦袋觀望。如今聽到這個羅哥突然問起自己,想到他先前打量過來的不舒服的目光,她下意識看向陸昂。

陸昂似乎這才注意到安安。淡淡掃過去一眼,沒有對視,陸昂只簡單說:“導遊。”

安安看了看他,沒吭聲。

*

因為做喪事,羅家祖宅外面扎滿了白幡,院子裏則是用竹子和茅草搭起的棚子,棚子底下還有個小舞台,安安他們進來的時候,正有兩在上面耍雜技,你踩着我,我蹬着你。老人安詳去世便講究喜喪,羅坤自然也請了好幾個班子過來輪番表演,有玩雜耍的,還有唱歌的,要是表演的好,自然還有更多打賞。

走過這片熱鬧,靈堂就設在一樓正中央。

陸昂隨羅坤去了靈堂裏面。他點了香,對着遺像認真拜了三拜,又隨羅坤走到後面。

後面擺着一口厚重的木棺,棺板沒有闔上,裏面是沒有生機的老人。

羅坤說:“老頭兒比以前瘦了吧?昂哥以前你帶着我在外面瘋,他追着我們打,都不帶喘氣的。”——羅坤雖然回南方久了,但還是能聽出北方口音。

想到往事,陸昂笑了笑。注視着棺中之人,他摸出煙盒,敬了一支煙,問:“是羅叔自己要回來的?”

“嗯。”羅坤也點了根煙,鼻子裏噴出白氣,“老頭兒一輩子那麼多錢,房子買了,車子買了,連墓地都買兩塊!可到最後,還是想回這破地方!”他無奈搖頭,又問陸昂:“昂哥,這些年你怎麼樣,忙些什麼?”

陸昂扯扯嘴角,淡淡笑了笑,只說:“瞎混了幾年。”

羅坤還要說什麼,有人便在外面喊他。喪事忙碌,不過抽支煙的功夫,不停有人過來問這問那。羅坤有些不耐煩,陸昂便示意他:“你去忙,我自己走走。”

“行,晚上再敘舊。”拍了拍他的胳膊,羅坤一瘸一拐去處理其他的事。

陸昂視線從他的背影上移開,他走出靈堂。四下看了看,忽然,陸昂眉心慢慢蹙起。

只見進門那個喜喪表演的小舞台底下,圍着一圈人喝彩,而台上唱歌的,不是安安,還能是誰?

窄窄的露臍上衣,短裙,外套倒是沒脫,但也是寬寬鬆鬆搭在肩上。平添一份魅惑。

陸昂沉着臉,走過去。

小舞台上,安安剛清唱完一首。底下的人便爭先恐後點歌,有說《山路十八彎》的,還有年輕的小夥子手攏成喇叭形狀,使勁嘶吼“唱個《甜蜜蜜》”。安安毫不害羞,也不露怯,面色坦然的說:“點歌要花錢,一首……”想了想,安安豎起三根手指。

“三塊。”

要價不高,簡直價廉物美,底下的人越發踴躍。

陸昂站在人群最後,雙手插在兜里,他抿着唇,沒有說話。

安安似乎也看到了他。二人視線遠遠交錯,她沖陸昂俏皮眨了眨眼。

這個小舞台非常簡陋,沒有任何裝飾,只在舞台中間吊了一個光禿禿的電燈泡。可就算如此,也掩蓋不住她的艷麗與青春。那種艷麗就塗抹在她的唇邊,鮮紅。隨着她每一次的張口,都猶如荼蘼綻放。

底下又有人點了歌,安安收好錢,然後大大方方唱了起來。

她唱得是什麼歌,陸昂從來沒有聽過。

又是風鈴又是貝殼的,已經脫離了他的年代。

可聽在耳中,只覺得曲調無比輕快,彷彿雨滴落在耳畔,伴隨着她的聲音,在輕輕訴說著夏天清爽的氣息。

陸昂沉默站着。

這首歌還沒有結束,他便轉身走了。

迎面,羅坤過來。見到舞台上的安安,他不由疑惑:“這個導遊還兼職唱歌?”

陸昂笑了笑,只說:“她缺錢。”

*

到吃晚飯的時候,安安一共唱了十來首歌,賺了小五十。將錢收進包里,她走下舞台。陸昂坐在主桌,作為他的“導遊”,安安自然被請到他旁邊落座。

是農村常見的那種長條凳,陸昂已經坐了一半,安安坐另一半。

因為靠得近,男人氣息縈繞過來,有汗,卻不難聞。

安安望着前面。

菜色是山裡最常見的,抓了河魚,宰了豬,還有炒臘肉,聞着很香。安安看了看桌上的菜,又看看眾人,喝了口茶,只等開飯。

這一頓飯,安安幾乎沒怎麼說話。

夾一塊臘肉,吃一口飯,再夾一塊魚肉,再喝一口茶。

她吃得極為專註。

羅坤和陸昂一直在敘舊。他們在聊過去的事。至於聊了什麼,安安沒仔細聽,都是些雞飛狗跳的事。只在一個時候,她的筷子停了一下。

安安抬頭。

對面,羅坤在問陸昂:“小靜她現在怎麼樣了?”

小靜……

安安認真思考,這像女孩的名字。

她又仔細聽,陸昂竟然沒答,安安蹭的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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蝕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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