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二一章

21.二一章

“這位大哥,你管得是不是有點多?”安安不耐煩地頂回去。

她身上是商場統一的黑色套裙,略略收住腰,裏面搭了件白色襯衫,小開領。她臉上妝容也沒有平日那麼濃,但口吻又倔又犟,一如既往的橫。

陸昂也不在意,只是堅持:“出來,我要跟你談一談。”和在意興闌珊一樣。

談?

談什麼?

談她怎麼不要臉,談她怎麼勾搭羅坤的么?

安安扯了扯嘴角,沖陸昂冷笑。

“對不起,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

她的語氣更是冷酷。

安安說完,別開視線,再不理會對面的人。

余光中,男人高大的身影仍杵在那兒,像巍峨的山,不容忽視。而在一堆脂粉香水混雜的刺鼻氣息里,他的氣息一樣侵略。縱然過去了這麼多天,安安還是能準確分辨出那股叫做“陸昂”的味道。

這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氣息。

她早就聞到過的,那天在溫泉里,他們靠得那樣近,她便將這味道記得越發清楚了。她此時此刻甚至還能回憶起這個男人身體的堅實,回憶起他粗糲指腹帶來的陌生戰慄,回憶起自己可笑的心動,還有他給她的致命羞辱……安安眨了眨眼,漠然抿起唇。

頭頂上,陸昂已經在說:“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我不知道!”安安當然和他唱反調。

陸昂正了正色,難得認真教育她:“安安,你還年輕,生活有千百種的可能,並不一定非要選擇這一條路。”

“聽不懂。”安安漠然以對,又想起了什麼,她嗆陸昂,“誰是安安?——我不認識她。”

陸昂默了默,便說得再直白一點:“離開他,別再做這一行。”

“離開他?”

“誰?”

安安直視陸昂,故意反問。

面前的女孩是倔強的,可她的肩膀瘦削,她的眼神也清澈……陸昂沉默兩秒,說:“羅坤。”

聽到這個名字,安安冷冷一笑,“陸昂,你有什麼資格讓我離開他?”她這樣質問他,“他能給我錢,能讓我不被人欺負,你又能做什麼?”

她問他,你又能做什麼?

陸昂緊抿着唇。

商場嘈雜的音樂恰好結束,切到下一首的中間難得有幾秒安靜,在這樣的安靜之中,安安還是冷笑,她一字一頓提醒面前的男人:“你讓我滾,還讓我滾遠一點。所以,陸昂,你以為你是誰?”

“你以為我會乖乖滾回來,再聽你義正辭嚴的教訓?”

“你以為羅哥叫你一聲‘哥’,你就真是他哥了?你現在還不是依附他,靠他吃飯?如果不是他,你就是一個勞改犯!你憑什麼說我?”

她一聲聲、她一句句,擲地有聲。

小小的櫃枱里,是死一樣的寂靜。

任憑商場音樂如何喧囂、熱鬧,這裏——她和他之間——就是一灘死水。

死水之外,周圍的人聽到“勞改犯”這三個字,齊刷刷注視陸昂,像看一個怪物。

站在眾人戒備的視線里,陸昂低着頭,沉默片刻,他轉身離開。

走出兩步,停了一停,他還是回身交代安安:“記住我今天說的話。”

安安並不搭腔,只是漠然望向旁邊。

一片喧囂里,這人的腳步聲便遠了,一步步,有些沉重。

安安還是沒有動。

面前,陸昂隨手拿起來的那支口紅還在櫃枱上。黑色圓管,上面印有金色logo。

它立在那兒,孤零零的,筆直而堅硬。

安安看了看,用力將它丟回去。

*

陸昂走出光潔明亮的商場。

外面是難得的晴天,太陽很曬,他眯了眯眼,慢慢往回走。

一夜沒睡,到此時,他終於察覺有點累。

老舊的平房院子空無一人,電水壺吊子裏還是沒有水。陸昂揭開蓋子,將吊子拎在手裏,站在院子水龍頭邊接水。

嘩啦啦的水聲中,隔壁那對小夫妻依舊你儂我儂,在商量吃什麼。

“炒個臘肉好不好?”

“好。”

“再煮條黃花魚,好不好?”

“你說的都好嘛。”

親昵的聲音穿過牆壁,飄過來,飄在陸昂耳邊。陸昂面無表情的扯過插線板,插上插頭,開始燒水。

他還是坐在院子的台階上。

兩腿支在地上,脊背微微弓着,面對院子裏的一堆雜貨,陸昂默默抽煙。

眼前煙霧飄着飄着,就又散了。

在嘶嘶響的水壺電流聲中,陸昂起身走進身後的房間。老平房一共三間,從右往左,依次是卧室,堂屋和衛生間。他四處隨意看了看。

坐在廁所里,打開蓮蓬頭,陸昂打了個電話。

那邊接得很快。

“怎麼現在聯繫?”對方疑惑。

陸昂笑:“突然不曉得自己是誰了。”

“正常。”那邊問,“遇到事了?”

“沒。”

陸昂低頭,抽了口煙。

“注意安全。”

“知道。”

簡單說完,陸昂耳邊只留下嘟嘟嘟忙音。

這個電話不超過15秒,又剩他一人。

握着手機,陸昂忽然懶得動。他還是坐在廁所里,後背抵着牆。身後的蓮蓬頭沒有關,水聲嘩嘩往下,讓整個世界暫時清凈。

*

安安結束白班,從商場更衣室里換完衣服出來,外面已經七點多。

她在路邊買了一碗酸辣粉,提在手裏,急匆匆往意興闌珊跑去。

七點多的夜總會還沒有開始熱鬧,大廳里清潔工仍在整理清掃,擦拭桌子。調酒小哥也打着呵欠剛剛到,站在吧枱後面擺弄他的那些洋酒。

穿過大廳,安安目不斜視,走到後面的一個小房間。

這是專供陪酒小姐休息的地方。

如果有客人需要,領班會過來叫人。

這個時間點,已經有人早早到了,要不在吃晚飯,要不在忙着化妝。見到安安,她們都笑了笑,客氣打招呼道:“絲絲來啦。”——安安是羅坤眼前的紅人,她們都想巴結呢。

安安並不理會,她坐在沙發角落裏,端着酸辣粉開始吃飯。

吃完飯,她又認真補妝。

看着鏡子裏濃妝艷抹的自己,安安心下照例安定。

八點半左右,夜總會才真正熱鬧起來。坐在後面的休息室里,能聽到前面的音樂聲,還能聽到客人們互相吹水的大嗓門,這是夜的開端,也是錢的開端。領班亦開始變得忙碌,來來回回,每次過來都要叫好幾個姑娘出去。

偏偏每次都沒有安安。

眼睜睜看着錢飛掉了,安安不由蹙眉。她起身,走出休息室,去找胖子說理。

“胡經理,為什麼今天都不叫我的號?”

安安質問胖子。

胡胖子忙得暈頭轉向,見到她來,一拍腦袋,連聲說:“忘了!忘了!我忘了!”安安只覺得莫名其妙,這人忘記什麼了?胖子指指前面大廳的舞台,笑呵呵解釋道:“美女啊,你現在身份不一樣了。上面不讓你陪酒啦,你現在是咱們夜總會的當家駐唱。”

“駐唱?”

安安聽了還是莫名其妙。

“是啊,”胖子點頭,“之前那個離職了嘛,咱們正好缺個唱歌的,就你了。”

“那我的錢怎麼算?”安安仍然一頭霧水。她每晚陪酒可以拿提成,那駐唱呢?

胖子自然說:“給你開工資啊。”

“工資?——多少?”安安不放過任何賺錢的機會。而且如果價錢合適,駐唱這份工作比陪酒要好太多了。那些男人醉酒之後的臭味熏過來,安安每次回憶起來就想吐。

胖子聽她這麼問,便笑得意味深長:“你要多少就多少啊,羅哥肯定捨得。”

“是羅哥安排的?”

安安心念一動。

胖子“嗯”了一聲,沒再多說其他。

安安看向那邊的舞台。

舞台上沒有人,獨獨立着一支黑色麥克風。

那支麥克風,在等她。

胖子還要忙,於是催促安安:“快去準備準備,別讓客人久等了。”

安安“哦”了一聲,答應下來,卻不知該準備什麼。

她只是機械地走上台。

強烈的光束一打,安安眼前瞬間白茫茫一片。她根本看不清楚,她只能看見那支麥克風。

安安朝它走過去,抬起手,摸住麥克風支架。

指尖撫上的那一瞬,安安突然就安心了。

這是她所熟悉的東西。

安安鎮定自若地望着台下,毫不怯場。

站在明亮的光暈里,站在舞台中央,安安整個人越發白皙,連帶漂亮的五官也一併變得模糊,只能看到纖瘦的身影。

陸昂倚着門,手攏着火,點了支煙。

底下已經有客人在吹口哨,哈哈笑道:“今天來了個美女嘛。”又問:“美女,你唱什麼?”

意興闌珊沒有現場樂隊,只有隨機播放的伴奏帶。今天第一首恰好輪到一首老歌,恰似你的溫柔。

薩克斯的前奏從音響里飄出來的那一刻,陸昂頓了頓,半眯着眼,抬起頭。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張破碎的臉……”

安安的嗓音沒有太多的生活歷練,也沒有斧鑿的人工痕迹。她並不滄桑,她只有淡淡的憂傷,還有淡淡的甜。

這是她最純真的地方。

陸昂倚着門聽了兩句,他默然轉身離開。

胖子迎面過來,陸昂問了一句:“蘇婷呢?”

“她啊,”胖子搖頭說,“不來了。”

“聽說五叔回來了?”陸昂又不經意的問了一句。

胖子“嗯”了一聲,悄悄八卦:“今天回來的,直接就去見羅哥了。”

陸昂笑了笑,他低頭抽了口煙,走向深處。

他的身後,是安安在唱歌。她在唱,難以開口道再見,就讓一切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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蝕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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