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039·我很抱歉
第2章
“小滿!”魏竹萌低呼一聲猛地坐了起來。
打從小滿去后她便日復一日的在夢中重複着當日的經歷,在噩夢中醒來已經成為了習以為常的事情。
她睜開眼不停的喘息,卻險些閉過氣去——此時滿目的艾青色的床幔正是她幼年最愛的,只是從嫁人之後就再沒用過。不論是王府還是宮中,素來都圖個吉利,斷不許主子久睡的房中用這種蒼涼的顏色。
魏竹萌瞠大了眼眸,透過層層疊疊的紗幔發現屋裏的佈局是那樣眼熟。
就像……就像她待字閨中時那個深藏在江南園林中的秀樓閨房一般無二。
而當她低下頭時,入眼的亦是細白滑嫩的素手皓腕,但是手背上的肉窩卻明顯是個還沒長成的孩子才有的樣子。
那十指纖纖乾淨清爽,透着淡淡的奶香,沒有記憶中洗不掉的血腥味兒。
不待魏竹萌多做考量,眼淚就已不自覺的掉落下來,一滴滴的打濕了錦被。
所以剛剛所見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淚水流進嘴角的苦澀讓魏竹萌如今稚嫩的臉上露出與年紀不相符的悲痛。
那樣清晰的經歷,怎麼可能是一場夢呢。
怎麼可能!
已經驚慌失措了的魏竹萌極力抓了抓被子使自己稍微鎮靜一點,然後伸出手去想要掀開床幔,仔仔細細地確認一下。
如果方才的一切都不是夢的話,那她現下應是身在夢裏。
柔軟的素紗床幔被手指抓成一團,魏竹萌看着顫抖不已的手指不由苦笑出聲。
她竟可悲的不願自這自欺欺人的夢中醒來。
“二姑娘?”簾外察覺不對的女子急匆匆地近前探看,甫一掀開帘子就忙攬住懷中人細細撫慰起來,“二姑娘這是怎麼了?可是魘着了?釋言,快拿茶!”
本是無聲啜泣的魏竹萌淚眼婆娑的抬起頭,當看着面前打扮齊整的少婦時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
她的奶娘胡氏在嘉和二年春因生病被太后攆出宮去,驚惶之下不過一個月便沒了,沒成想還能再見。
身為魏家女,魏竹萌自幼注重言行儀錶從不隨意撒嬌使性,如此大聲哭泣可謂是懂事以來的頭一遭。她已哭暈了頭,像是要將十數年的不甘與委屈都發泄出來一樣完全止不住淚水。
“奶娘……”忽然發現這一切都如此真實的魏竹萌終於止住了哭聲,還不及開口就被灌了一大杯熱茶。她緊緊抓着胡氏的衣角掩飾住自己的緊張,“小、小滿……我要見小滿!”
天可憐見,菩薩護佑她重來這一遭,魏竹萌願折壽三十年以換全家安危。
沒成想胡氏卻是愣了一愣:“小滿?咱們府上並沒有一個叫小滿的呀!”
魏竹萌只覺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轉。
沒有小滿?怎麼可能!那是她親眼看着一點點長大、是她虧欠了無數的弟弟。
她重來一世,這世間卻沒有小滿了?
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的魏竹萌只獃獃坐在那裏。她木愣愣的睜着一雙滾圓的杏眼,任由淚珠在眼底匯聚又順着長睫滾落下來,竟是臉色漲紅險些倒過氣去,連抽噎的聲音都沒有了。
“我的小祖宗,您到底是怎麼了呀?快去看看老爺和大爺回府了沒有!”被嚇壞了的胡氏一疊聲的哄着姑娘,又使了眼色給一旁手足無措的釋言、釋樂兩個丫鬟讓她們去找人。
“不過是歇了個晌,好好的姑娘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呢?”
兩個丫鬟沒頭蒼蠅一樣的闖出門去,剛跨出門檻就被迎面而來的小廝攔下了。
“莽莽撞撞的!也不看看面前是誰!”
“二姑娘這是怎麼了?”來人一邊揮揮手讓小廝放開了兩個鵪鶉樣的丫鬟,一邊皺着眉跨進門來。
少年的聲音十分嘶啞難聽,且輕飄飄似有若無,但對於此時一個頭兩個大的胡氏來說卻無異於天籟一般。這少年身高六尺面容清俊,一身霜色水波紋布袍髮髻光潔整齊,正是剛剛下學回府便來看妹妹的魏家大爺魏旻。
“大爺!二姑娘許是魘住了……”胡氏聲音哽了哽,十分的心疼,“方才睡前燒已是退了,一睡醒便哭着找人。”
胡氏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麼就被少年揮手阻止了。她看着少年點頭表示知道之後就趕忙退了一步,將床前的位置讓了出來。
魏旻撩袍虛坐在床邊看着面前哭得不論鼻頭還是眼眶都通紅一片的妹妹,神色不自覺就凝重了起來。他猶豫了一下,開口時像怕嚇到魏竹萌般更加放輕了聲音:“萋萋,大哥在呢。”
一直沉浸在名為“沒有小滿”的悲傷情緒中的魏竹萌果真驚了一跳,她木獃獃的轉過臉看向坐在自己床頭喚着自己乳名的少年。
“大……哥?”
腦子還有些轉不過彎來的魏竹萌已下意識的撲進了魏旻的懷裏,像是要將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出來一般哭得更大聲了。
魏旻完全沒想到自己的話會起了反效果,自幼少年老成的魏大爺難得的手足無措起來。他手忙腳亂的拍撫着懷裏的魏竹萌,又怕自己手勁太大拍疼了嬌嫩的女孩兒,只得低着頭一邊安慰一邊觀察着魏竹萌的表情。
這時只顧着心疼妹妹的魏旻已完全顧不得自己脹痛的嗓子與難聽的聲音了。
變聲期的少年嗓音粗噶至極,一向注意形象的魏大爺近一年來幾乎都保持着能少說一個字就少說一個字的風格,今日幾乎將整年沒說的話都補了回來。
好話說了幾籮筐,懷裏的哭包才終於打着嗝停止了嚎啕。
鬆了一口氣的魏旻握着妹妹的肩頭將她塞回被子裏,這才發現自己已是滿頭細汗。
哄女孩兒真是比打十套拳還要辛苦。
被嚴嚴實實裹在被子裏的魏竹萌扭了扭身子,讓自己半靠在床頭。剛剛被淚水洗刷過的雙眸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大哥。”魏竹萌抽了抽鼻子,忍不住將手從被子底下伸出去拽了拽魏旻的袍角,“你跟我長得真像。”
魏竹萌沒見過大哥長成后的模樣,卻知道十三、四歲時的自己眼角眉梢都與此時的魏大爺極其相似。
在那個“夢”里,她的大哥在十四歲時便因墜馬而亡,因着年幼連一副畫像都無。當時的魏竹萌年紀還只七歲,對於兄長的印象也隨着時光而漸漸淡化了許多,相貌自然也再記不得。
如今看到這個丰神俊朗的大哥,魏竹萌才真正確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她是真的,有幸重來一回。
只是小滿……
在那個“夢”里,她的大哥在十四歲時就夭折了……墜馬而亡。魏竹萌這麼想着,眼睛不由得又濕潤起來。
被妹妹哭怕了的魏大爺一臉正經:“看你那兔子眼,哪裏與我像了?”
今日哭了太久,以至於眼睛鼻頭都通紅一片的魏竹萌終於“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提着一股勁就怕妹妹再哭出來的魏旻也終於鬆了口氣。
“笑了就好。”魏旻嘴角含笑,揉了揉魏竹萌早就散亂成一團的細軟頭髮。
魏竹萌吸了吸鼻子,臉頰微紅着用頭頂在魏旻的掌心蹭了蹭。
她裹在被子裏的另一隻手緊緊捏着拳頭。大哥那麼好,前世的悲劇不能再發生了。
正在魏竹萌忍着心中酸痛回想夢境時,魏旻已將胡氏與一眾小廝奴婢揮退,他認真看着妹妹問道:“病可好些了?”
完全被失而復得的大哥轉移了注意力的魏竹萌獃獃搖了搖頭,完全忽視了魏旻的問題:“父、爹和娘親呢?”
“夏招快要開始了,父親與幾位叔父還在書院研究考題。”
天/朝興學始於思明,他魏家思明書院一向為天下文人推崇,所以每年的入學考試也都格外的嚴格。
魏旻也不在意,只摟了摟懷中的妹妹,他猶豫了一下才接著說道:“母親……母親近日身體不適,等過些日子、過一個月,你便能見到母親了。”
對於一個半大不小的青春期少年來說,跟妹妹講這些事在太過尷尬,但是身為兄長的責任讓他不得不磕磕巴巴地跟妹妹解釋母親為何不在身邊。
一個多月?記憶中自己在出嫁之前從不曾離開母親這麼久過。只除了…
魏竹萌並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聽到這話一瞬間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發現自己忽略了什麼重要問題的魏竹萌小臉一下子脹的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