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她的新生
第1章
「你沒有父親,便隨娘姓蘇。蘇棲,鳳棲梧桐的棲。」——「我的寶貝兒最棒啦,靈兒是媽媽的驕傲!」
「若有來世,惟願生的自在,再不受俗世所累。」——「從今以後,你就是蘇靈兒,你就是我。」
不,我不是!
從噩夢中掙脫出來的蘇棄抹掉額頭的冷汗,喘着粗氣。她給自己倒了杯水,冰涼涼的液體順着喉頭滑下,壓住了驚醒后的心慌,也壓住了僅剩的睡意和全天候的頭痛。
噩夢后還能神清氣爽的大概也只有她了。蘇棄洋洋得意地晃着頭,突然興緻大漲。她裹緊身上的睡衣走到陽台上,扶着冰涼的欄杆抬頭看天。
整片夜空都是霧蒙蒙的,沒有星辰,只有一彎新月。蘇棄嘆了口氣將杯子裏的白水一口喝完,對月飲酒的興緻消散的乾乾淨淨。
不過她本來也沒有酒。
“該有寅時三刻了吧。”蘇棄又看了眼月亮,終於耐不住寒風回了屋子將自己埋進被子裏。
牆上的掛鐘指向三點四十五分,分毫不差。
開了好幾天的電視盡職盡責的播放着聲音和畫面,午夜場正在重播經典老片,長着尖細下巴圓眼睛的小戲子抑揚頓挫的念着唱詞,眼含淚光:“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
然後師父的戒尺重重的落了下來,打斷了小戲子的念白,也吸引了蘇棄的目光。
小戲子眼中含淚似悲非悲似喜非喜:“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
蘇棄撐着床的手慢慢抬起,摸上了自己的胸。綿軟豐潤的兩團充盈了掌心,這還是蘇棄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觸感。
她裝了十八年的男人,卻是死後才恢復女兒身。蘇棄的手指忍不住又動了動,覺得手感跟自己前世被束胸勒的一馬平川的胸脯有着天與地的差別。
這是屬於少女的美妙肉/體。
“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電影已經演到了尾聲,扮作虞姬的戲子跌落在光影之中。
“我本是女嬌娥,不是男兒郎。”蘇棄笑的俊俏又嬌俏,放下了放在胸前的手,誘人的手感似乎還停留在掌心。她穿前是戲台上將死的票友,穿后是個片場裏裝死的演員,說起來也是巧。
不瘋魔不成活,演員似乎是個很有意思的行當。
旭日已升。
剛眯了眯眼小憩一會,蘇棄就被手邊突然響起的歌聲驚醒。手指下意識得就劃開了藏在枕頭下的手機。
“小蘇醒了么?快收拾一下去見組,地址已經消息你了。”男人的聲音沉穩又親切,帶着長輩的溫柔,“這個角色很亮眼,劇方看到見組照之後對你也很感興趣,你要加油。”
再次被現代科技驚呆了的蘇棄看了眼手機,嘴角也掛上了笑意:“謝謝老師,我會努力的。”
抬頭便遇貴人,真好。
···
今年的倒春寒十分囂張,以至於到了本該春暖花開換春裝的三月末,滿大街晃着的還是羽絨服與毛大衣。
晚上比起白天更要冷上許多,可有些愛面子的人不得不在晚上出門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
比如讓自己明天不再餓肚子的事。
頭疼了好多天,記起□□這麼個東西卻沒記清密碼。蘇棄閉目凝思許久,然後深了口氣睜開眼,伸出已經凍僵了的手指。她的眸子很亮,神情很是鄭重。
鄭重到完全不像擠在狹小的ATM防護艙里試密碼,更不像已經試了兩次就剩最後一次機會的樣子。
姓名:*靈兒,您的賬戶餘額信息:166.66——取完錢還剩66.66元,六六大順,真是個好數字。
這大概是原主給她留下的最好的祝福了。
“蘇靈兒姑娘,謝謝你啦。”有錢不嫌少的蘇棄嘴角彎彎地點上取款按鈕,“如果你不幸成為了我,請一定要記得取出埋在牆根下的那一瓮金子,不要不捨得花銷。”
從另一個時空而來的蘇棄捏着機器吐出來的一張紅鈔,對已不知魂歸何處的原主再次致以最高的謝意。
兩手插兜,蘇棄轉身推門出去,然後打了個哆嗦。
天真冷。她被臟污冰冷的空氣激的悶咳了兩聲,攏了攏寬大蓬鬆並不十分保暖的衣服,縮着脖子走回了住所。
在朦朧的月色下,女孩兒窈窕的身姿帶着大馬金刀的氣質,悠悠達達越走越遠。從背影看,昂首闊步的樣子倒更像扎了辮子的男孩子。
開門時被暖氣烤的溫熱的空氣撲了一臉,蘇棄解開衣服丟在一邊,貪婪的呼吸着被神奇機器凈化過的空氣。
按開電視聽着新聞,接收着全新的知識。在這幾日裏已經習慣了無處不在的“現代科技”,仍覺得很神奇的蘇棄已經不會露出見了神仙的驚奇。嫌棄的看了一眼每天都播的關於“PM2.5超標”的新聞,她發現自己無比的懷念曾經的藍天白雲青山綠水,蘇棄換了個台,瞥了眼裏面穿着奇裝異服談情說愛的男男女女。
“這小姑娘挺可愛的。”蘇棄摸了摸下巴,忽視了電視裏英俊瀟洒的黃毛男主角,眼中滿是興味。
站起身抻了抻有些皺起的睡衣,蘇棄又看了眼電視,學着裏面可愛女主角的表情動作。斜前方的大立櫃忠實的展示着她的一舉一動,扎着高高馬尾的女孩兒嬌憨俏皮,跟電視裏的女主角很有幾分相似。
蘇棄皺着眉很有些不滿意,想了又想,從腦袋上挑下來幾縷碎發充作劉海,模仿起黃毛男主角的樣子。
“我與她只有兄妹之情!”她的眼睛明亮又認真,帶着情真意切的一往情深。
鏡子裏是情意綿綿的蘇棄,而不是黃毛男主。那張漂亮的臉上已經滿是沮喪。
“完蛋,吃飯的手藝砸鍋了。”蘇棄抹了把臉,努力讓自己振作一點。
作為曾經譽滿京都險些去皇帝面前獻藝的模仿大師,她對自己剛才的表現不滿極了。像是與生俱來的能力被看不見的網束縛住,“見面即是”的蘇小公子只剩下了最淺顯的功力。
這幾天她通過電視學會了不少新東西,卻找不回原來的本事。
有些茫然的蘇棄抬眼看向掛在衣櫃裏的粉色褙子,還有放在一旁的戲曲頭面,這是她剛來到這個世界時莽莽撞撞帶回家的。那個劇組沒找過她,她也不記得要怎麼歸還,就一直放在家裏。
整套首飾里缺了枚步搖,估計到時候還要賠償。想來也不值幾個錢。
“真是丟臉。”蘇棄揉了揉自己的臉,很是無奈。從片場出來那天她撞了個人,被原主的記憶沖得頭疼欲裂,看也沒看就按着原來的習慣從身上取了東西當作賠償。
她蘇小公子向來一身是寶,這還是頭回拿這麼不值錢的東西出去丟人現眼。
後來腦海中清明了許多,也只記得起一雙漂亮的眼睛和遞送步搖時碰觸到的溫暖的手。那雙手驅散了她初來乍到的恐慌,將她從慌亂帶到平靜。
應該是個很溫柔的人吧?
蘇棄想起昨天看的《動物世界》,漂亮眼睛的主人大概就是她的雛鳥情節。
也不知還有沒有再見的一天。蘇棄揉了揉臉,把摘不掉的失落全都抹掉,放下手的瞬間又成為了意氣風發的蘇小公子。
當下最重要的事,還是今天剛剛拿到的角色。蘇棄伸長手臂從旁邊的茶几上抓住今天帶回來的劇本,一目十行的背誦着台詞。第二遍細看過劇情的時候,蘇棄的思緒已經飄到了衣兜里的紅票票上。
如果理解的沒錯,自己全副身家除了這間不能動的房子和傢具,只剩下五、六十個燒餅的錢財。
而這個世界,也沒有連破衣爛衫都能換錢的當鋪。
“好賴沒幾天就要開機了。”蘇棄第一次覺得世道如此艱難。她上輩子不說錦衣玉食,卻也是吃喝不愁,沒成想還有為生計發愁的一天。所幸今年的束脩——學費已經交過,原主也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留下了足夠安身的小屋,哪怕她做演員的報酬不很高也足夠活下去。
這個世界裏再無親朋好友,只剩自己踽踽獨行,連個混飯吃的地方都沒有。蘇棄站起身看着窗外,霧蒙蒙的天並不能阻擋月亮的光輝,想起往日與三兩好友對月飲酒的雅事,蘇棄嘴角不自覺帶上了笑意。
哪怕換了個世界換了個身體,她依舊會好好活下去。不為外物所累,不為現世所阻。
蘇棄搖了搖頭,突然發現這些日子以來已經習慣了的頭痛完全消失不見。重新看了眼月亮,只覺心胸一片開闊。到底是放下了前世的掛礙,真正融入了這個世界。蘇棄點開手機,默默記下這個日子。
這便是她的新生。
第二天一早,難得整夜無夢的蘇棄醒的很早。沒再在夢裏觀看原主的人生,不再疼痛的腦袋完全清明了起來,蘇棄猶豫再三,終於決定再去一趟劇組所在的酒店。
裹緊了大衣,蘇棄再次悠悠達達的出了房門,在天還未明時走上了昨日已經走過一遍的路。
蘇棄認路一向很准,只是今天走的格外的慢,比昨日一路問詢還要慢。她看着周邊高聳入雲的建築與川流不息的人群,眼中滿是好奇,仔細觀察的樣子比之曾經在京都最負盛名的牡丹園中賞花還要認真。
直到中飯的時候,蘇棄才終於走到目的地,花了昨天三倍的時間。
“靈兒姑娘,抱歉。”蘇棄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敲響了導演助理的房門。
“你好,我想改下合同。”
她要改寫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