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有鬼
唐阮背後一陣寒噤,她詫異地看着風情,問:“你什麼意思?”
風情垂下眼,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只從唐阮手裏接過紙傘,帶着她走離湖畔,“沒什麼,回頭再說。”
“咱們去哪裏?回去么?”
“不能回去,我們還是要去村北的飯館坐一坐,免得打草驚蛇。”
二人一路向北,路上唐阮偶爾抓個話題想和風情聊一聊,風情卻都不怎麼回答,好像一直在想自己的事。這個村子並不大,也沒走多久,她們便找到了修築在離師河上游不遠的土坡上的七家飯館。
因為村子裏人不多,三十戶,不過二百多人,故而這個所謂的飯館也沒有真正一個館子的規格,只有兩層,每層擺了五六桌。這個時間館子裏沒幾個人在吃,很多村民還都是自家做飯,僅幾個膀大腰圓的漢子聚在一起喝酒罷了。
坐店的老闆娘七長生看見風情和唐阮進來,忙放下賬本,迎了過來:“二位就是前幾日來的客人吧?村長吩咐過,要是客人們到來,要好好招待的。這位姑娘怎麼頭髮都濕了?”
風情將收起的傘靠在門口,跟着七長生尋了個空桌子坐下,“傘太小,都給她遮了,我淋了點雨。”
七長生招呼櫃枱后的兒子去抱了一件毛皮氅子,熱忱地遞給看起來很冷的風情,笑道:“姑娘不嫌棄的話就先披着吧,這是前幾日我夫君才剝下來縫好的鹿皮,沒人穿過,乾淨着的。二位姑娘看看,吃點什麼?”
風情將毛氅子披在自己身上,雙手合在胸前攏着領子,淡淡道:“一碗薑湯。”
唐阮晚上沒吃飯,肚子還餓着,道:“一碗燴菜好了,做辣點。”
七長生應下,去后廚做菜了。沒一會兒,薑湯和燴菜就端了上來,風情雙手捧着薑湯小口小口地喝,她低垂的桃花眼在熱氣氤氳中模糊不清,不知蘊着什麼思緒。
這原本是一副十分正經的畫面,但因風情鼻子裏塞的那兩團紗布,看起來竟惹人發笑。
“風情,鼻子好了么?”唐阮忍不住問。
風情騰出一隻手,摸了摸鼻子,試着取出裏面的紗布球,又摸了摸,“……好了。”
“嗯……能不能繼續和我說說水裏的……”唐阮抬眼看了看周圍,沒人注意她,“那個棺槨的事。”
“你不是怨我總替你想好了么,那不如你來說說你的看法。”風情又捧起薑湯,無甚表情地喝着。
“嗯……好。你說雪姐姐在刻意遮掩什麼,那很可能就與那個棺槨有關,這說明她知道那個棺槨的存在,棺槨里躺的將軍,或許原本就是這個村子的人。換一種說法,這個村子都是那個將軍的族人後裔,對不對?”
風情依舊喝着薑湯,不置可否:“繼續說。”
“這個村子整個都壓在鬼淵上面,是不是有可能,也不是巧合?那個將軍或許和墓裏面的人有些聯繫,就是不知道是舜帝,還是那個壓在舜帝上面的粽子。如果是舜帝的話,那麼他為什麼要一個將軍以全村人做一個類似於封印的存在,難不成……”
“這整個村子,包括一襟雪和一衫青他們,在守護着什麼東西。”風情說出了唐阮的猜測,“這個東西,或許就是我們要找的東西,而它的所在地,就是水裏的棺槨。”
“你是說諸神問……”唐阮一興奮,聲調有點偏高,看到風情使的眼色后,忙閉了嘴。
“阮阮,還有一個問題。”風情喝完了半碗薑湯,將碗放回桌上,聲音壓得很低,“如果是你,要以人為守護物守護一件很重要的事物,會不會覺得不穩定性太強了?雖然活人是最能看護物品的,可萬一他們死了,絕後了,沒有人在這裏定居了,怎麼辦?”
“這……”唐阮苦惱地皺起眉。
“如果是我,就用死人。”
“你……你什麼意思?”
“你還不懂么,我們其實……根本就沒有走出鬼淵。”風情頓了頓,看着唐阮臉上舌橋不下的模樣,給了她片刻緩和的時間,“這個村子,是幾千年前被活祭掉用來守護諸神問的最後一個封緘,這裏,才是真正的‘鬼’淵。”
唐阮張口結舌,忽然想起了在船上北罰掌門南泱說過的話——
“這海里,是有鬼的。”
唐阮只覺好似一盆冰水從自己脖頸處澆了下去,渾身上下的毛骨都透着寒氣。她顫抖着轉頭,僵硬地看了看旁邊那桌正在喝酒吃肉的漢子,還有櫃枱后抱著兒子的七長生。
他們……都是死人嗎……
“從剛進村你應當就能看出來,這村子的房屋全是木材所制,無一磚一瓦,是因為他們被活祭的時候還沒有磚瓦的出現。你若不信,我便再印證給你看。”話罷,風情站起身,走到櫃枱邊,將自己先前贏得的一袋銀兩扔到柜子上,“老闆娘,結賬。”
七長生拿過錢袋,打開瞧了一瞧,疑道:“哎,這是什麼東西?”
“……是銀子。”
“哎呀,慚愧,我們在這島上孤立久了,都不知道外面還可以用這個東西來交換物品呢。不過姑娘,村長既然吩咐了你們是客人,一碗菜一點湯,我怎麼好意思問你要東西來交換呢?”
“多謝,叨擾了。”
“客氣什麼,慢走,慢走。”
風情還掉那毛皮氅子,不言一語,安靜地過來拉着已經呆住的唐阮向外走去。
明明是走進了滂沱大雨中,唐阮卻覺得那冰寒刺骨的感覺退去了不少。她長長呼出一口氣,身體還是止不住地哆嗦,“那……那……我們還是……”
風情明白她想問什麼,答道:“這不是海底,這裏確實是海面,以往也的確有海上商旅誤入,否則也不會有麻將這種東西流入,錦鯉也不會飛進來。但這一塊小島海域是獨立於尋常世間的存在,它與地底下的鬼淵是捆綁一體的。”
唐阮咽了幾下唾沫,喉嚨幹得生疼,“反正……反正我們是進了一個死人村,對不對?”
“嗯。”風情將傘往唐阮那邊打了一點,將她妥善籠在傘面下,“你下次見你雪姐姐,可以認真看一看她的呼吸,雖然她已經盡量假裝身體的起伏,但若細看,還是可以看出蹊蹺的。”
“我們該怎麼辦?”
“還有幾天他們就過年了,趁最熱鬧最亂的時候,我去湖底開棺,不論棺中有什麼,拿了我們就走。找到上來時那個墳地,從出來的甬道返回地底亭塔混地之中,從進來的穹頂破口出去。”
“風……風情,我……”唐阮只覺大腦有點窒息,轉不過來。
“不要怕,有我在。”風情握住唐阮的手,輕輕捏了捏,似在安撫,“更不要告訴羅香,她要是知道,定嚷嚷得全村都知道。你也要在雪姑娘面前演好,否則,他們便不會只把咱們當沒有威脅的客人對待了。”
“不……就算知道了,雪姐姐難道還會殺我們么?”
“呵,”風情倏地冷笑一聲,抬眼看了看遠方,“阮阮,你不會以為,她給咱們吃的真的是豬腦吧。”
“那是……人……”唐阮差點沒站住,腿都軟了。
“放心,我看了,你沒有吃那盤豬腦,只有羅香吃了一點。沒關係,死不了人,你不要告訴她就好。”
雖然風情說了她沒有吃那個豬腦,可唐阮的胃裏還是忍不住地翻江倒海。她強忍住嘔吐的衝動,拉住風情,“那你怎麼不攔着綺姐姐一點?”
“羲兒也發現了,她已經試圖阻攔過你們,否則為什麼突然叫你們去洗手?只是羅香那饞勁攔也攔不住,我看護你一個人就夠費神了,怎顧得上她。”
“怪不得綺姐姐要吃的時候被洛姐姐用筷子打開了,可綺姐姐要是知道了……”唐阮撫了撫額頭,嘆了口氣。
二人才出了飯館沒幾步,便見迎面一柄素白紙傘移了過來。果不出風情所料,一襟雪來找她們了。
“風姑娘,你們去了好久,哥哥怕你們迷了方向,特叫我出來接你們回去。”
唐阮原本覺得一襟雪溫柔體貼,便於親近,現如今一看見她就毛骨悚然,恨不得貼到風情背後去。風情倒是若無其事,鎮定自若地一步一步走着,“剛剛不慎淋了點雨,多花了點時間喝熱薑湯,麻煩雪姑娘親自前來。”
“哪裏就麻煩了,幾步路的事兒,客人們別走丟才最要緊吶。”一襟雪笑得溫婉動人。
別走丟。
現如今聽來,這“別走丟”三字別有含義,竟還帶着些許威脅恐嚇。
風情感覺到身邊的唐阮身體綳得非常緊,不動聲色地攬過她的肩,在她背上溫和地撫摸。在風情的安撫下,唐阮還是沒有放鬆下來,她一直緊緊盯着一襟雪,盯久了,真的發現一襟雪的呼吸起伏節奏很奇怪,有時候半晌都沒動靜,有時候連着好幾下,顯得有些……
敷衍。
呼吸得很敷衍。
“啊,對了,風姑娘,”一襟雪忽然轉過來,笑着看風情,“你的頭髮衣服怎麼濕了?”
風情面不改色:“我說了,剛剛不慎淋了點雨。”
“那為什麼……發尾上還有河裏的泥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