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同車
到了次日的凌晨,唐孟章挑選出來的一百個精英弟子都在唐家堡的大門處整齊排列好,等候着出發的時間。太陽都還沒有完全升起來,卷過竹林的風還帶着新葉上的露水寒氣,空氣里多多少少滲着點冷意。
風楓拉着一匹肌肉彪實的棗色駿馬慢慢走過來,駿馬的背上馱着後面那輛馬車的橫樑,穩穩噹噹的。馬車旁邊,風情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神情自若地慢慢走,風碎跟在她身後,恭恭敬敬地抱着風情的一件黑色披風。
“阿碎,什麼時間了?”風情眯着眼睛,似乎都懶得抬眼親自去看一眼天色。
“回主子,已經卯時了。”風碎小聲答道。
風情淡淡地應一聲:“嗯。”
過了不久,遠處漸漸傳來了穩健的腳步聲。楚雲深高大的身影由遠及近,出現在他們面前,他背上背着嬌小纖瘦的唐阮,唐阮背上背着一個大大的行李包袱。
唐阮看起來還沒有醒,垂在楚雲深肩上的小臉睡得死死的,就差冒鼻涕泡了。
走近了,楚雲深才略感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啊,風姑娘,昨晚阿阮喝得有點多,現在酒還沒有醒,真是失禮了。”
“……你是?”風情皺了皺眉。
“我是她的一個朋友,和她從小一起長大,青龍長老特別委託我跟隨你們,此行照顧好阿阮。”楚雲深好脾氣地回答。
“……嗯,既然都到了,這就走吧。”風情點點頭,轉身欲要上自己的馬車。
“風姑娘,等一等,”楚雲深叫住風情,“我昨日光顧着和阿阮一起飲酒,一時也忘了籌備,這時候也來不及去牽馬車了。我可以騎馬,但……阿阮她還沒醒,不知可不可以先上姑娘的馬車暫待一段時間?”
風情瞥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唐阮,片刻后,應了一聲:“可以。”
楚雲深矮下了身子,示意風情接過他背上的唐阮。
但風情只是冷淡地掃了一眼,視而不見地兀自轉過身去上了馬車,然後接過風碎手裏的黑色披風,慢條斯理地把披風擱在腿上,閉上了眼睛開始養神。
楚雲深頗為尷尬,只得自己把小小的唐阮背了上去,將唐阮和她的行李在坐塌上放好以後,恭敬有禮地退了出來,和風碎與風楓一同騎馬出發。
唐門的一百個弟子並沒有老老實實地排成一個方陣跟在他們後面,他們出發后,那一百人就各自用輕功從周圍的林子裏隱了身形。楚雲深和風碎解釋說,雖然往常看不見他們,但他們其實一直都跟隨在左右,只要有什麼事,他們會第一時間出來現身。
馬車裏,車廂隨着路面的坑坑窪窪而起起伏伏,即使特地裝了減震的機關,但多少還是會有些顛簸。
唐阮旁邊的行李包裹.本就系得有點松,馬車顛了幾下,打的結就很輕易地散開了。沒多久,馬車又很重地顛了顛,隨即便有一本書從包裹里抖了出來,掉在風情的腳邊。
風情垂下眼安靜地看着那本書,看了有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彎下腰撿了起來。她拍了拍書皮上沾的灰,然後指尖悠悠劃過書角邊緣,猶豫了一下,翻開。
扉頁上寫着唐阮自己的名字,那兩個字歪七扭八,丑得慘絕人寰。
“嘶……”睡在對面的唐阮忽然發出了聲響,她扭了扭腦袋,身體小幅度地伸了個懶腰,有些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她第一眼就看到對面的風情拿着她的書看,頓時愣了愣,然後下意識說:“你拿我的書幹什麼?”
“你的字真丑。”風情說完,面不改色地又翻過去了一頁,直接輕聲念起了書里的內容,“……九宮之義,法以靈龜,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五居中央,正龜背之象也……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碗,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
唐阮連忙坐起來,將自己的書從風情手裏搶回來:“你……誰叫你看我的書的?”
“一個洛書,一個八卦,這些都是奇門玄術最基礎的東西。”風情不緊不慢道,“你身為唐門弟子,還隨身帶着這種入門書籍,總不會是連這種小兒科的東西還沒記住吧?”
唐阮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不正常的紅暈,語塞片刻,又理直氣壯說:“我本來就十分討厭和陣法相關的東西,又繁瑣又難記,記不住又怎麼了?”
“那倘若我們進了南海,遇見一個迷陣,而你又和我們走散了,你怎麼辦?”
“我……”
風情淡淡地看着她,道:“伸出三根手指。”
唐阮不明所以:“啊?”
風情耐着性子重複:“……伸出三根手指。”
不知為什麼,風情這個人有着異常強大的氣場,說話的語氣拿捏得恰到好處,讓人不知不覺就跟着她的命令走,無法拒絕。唐阮也一樣,這時候只顧着傻乎乎地伸出三根手指,獃獃地看着風情。
“每根手指分為三個骨節,三根手指並在一起便是一個九宮格,記住三個指尖位置分別為巽卦、離卦、坤卦。”
“哦,好……”
“再記一個口訣,很簡單的。”風情頓了頓,“‘一數坎來二數坤,三震四巽是中分,五數中宮六乾是,七兌八艮九離門。’”
“一數坎來二數……”
“最後,記住五居最中,其他卦象按照一對九,二對八,三對七,四對六分佈,數字對應卦象就在剛剛的口訣里。洛書九宮圖,亦可按照此法去記。”
“風姑娘,你也學過陣法?”唐阮問道。
風情垂下眼皮,面無表情地答道:“我學過的東西,比你多得多。”
唐阮不禁好奇問道:“聽爹說,你一直隱瞞你的身份。你到底多大了?來自哪兒?你知道的這麼多,氣質也如此不凡,怎麼身邊就只有兩個侍衛呢?”
“……這些問題,都與你無關。”
“哦……”唐阮吃了個癟,只得悻悻地閉了嘴。
風情抬起眼看着唐阮臉上有點失落的表情,須臾,又道:“我今年二十四,家在兗州。”
“二十四?你比我大了八歲啊,果然我該叫你一聲姐姐。”唐阮臉上又掛上了笑,小短腿掛在坐塌邊都踩不到地上,凌空來回晃蕩着,“可你老擺着一張臭臉,別人都不敢和你說話,哪兒還敢斗膽叫你姐姐來套近乎?”
“……沒事,我也不願和一個連自己名字都寫那麼丑的人關係太近。”
“你!”唐阮臉上的笑頓時消失,氣得一下子站起來,結果因為馬車頂棚太矮,腦袋頂咚得一下狠狠撞上了橫樑,疼得她“嗷”一嗓子嚎了出來。
風情淡淡地看着她,過了片刻,接道:“字又丑,人又蠢。”
唐阮可憐兮兮地一邊揉腦袋,一邊憤憤道:“你太過分了!虧我剛剛還覺得你博聞強識,想和你好好做朋友來着!”
“……等你長大了再說吧,小丫頭片子。”風情說罷,便閉上了眼睛,不再搭理唐阮了。
唐阮沒忍住從腰間摸出一把四葉飛鏢,隔空在風情的腦門上比劃了半天,終於還是理智壓住了憤怒。算了,畢竟去南海的路還遠着,能忍就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