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三個收養人
?寧寧遲遲沒有選出第三個收養人。
一次可以說是意外,兩次則讓她心中存惑。
“畫呢?”想起語文老師臨走前說的話,寧寧彎下腰,按着聞雨的肩膀問,“余老師說的那些畫在哪裏?”
聞雨昂頭看着她,緩緩的搖頭。
寧寧轉過頭,桌子上就放着他的本子和鉛筆,她快步走過去,一頁一頁翻動本子,上面大多都是字,翻到最後才看到一幅畫,畫著他跟她,有一座大房子,有一條狗,牽着手在太陽底下走,臉上都是笑的。
寧寧回頭,聞雨站在她身後,沒有因為她擅自動他的東西而生氣,只是眨了一下大大的黑眼睛,委屈的看着她。
寧寧張了張嘴,剛想對他說些什麼,咚咚咚,有人敲響了地窖的門,轉頭看去,一個戲院工作人員站在門口,眼神古怪:“外面來了個人,說是你們親戚。”
人在客廳里等他們,寧寧牽着聞雨走到門口,離門老遠,就聽見裏面傳出一個誇大其詞的聲音。
“聞雨是個怪物!”他說,“他在哪裏,哪裏就會死人!”
有女孩子驚呼,也有人在笑:“哪有那麼邪乎啊!”
“嗨,你別說,就這麼邪乎。”那人笑道,“他一出生,他爸就被車撞死了,他媽媽染上了賭癮,把家裏值錢的東西敗了個精光,就開始四處借債,前不久也跳樓死了,再看看現在收養他的兩個……”
寧寧忍不住推門進去:“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
屋子裏坐了幾個人,寧寧將目光投在剛剛說話的人身上,那是一個瘦子,兩人在親戚大會上見過,他也看向寧寧,起身對她說:“妹妹,告訴你一個壞消息,大姐死了,前不久全家人食物中毒,一下子全沒了。”
說完看向聞雨:“唯一一個沒中毒的是他。”
聞雨縮在寧寧身後,小手抓着寧寧的衣角,黑幽幽的眼睛看着他。
“後來他突然失蹤了,我跟你三哥找了幾天沒找到他,後來我就出來打工了,沒想到會在路上看見你們。”瘦子盯着聞雨道,“我還叫了他幾聲,他沒理我,估計是不想讓我找到你,告訴你這些話。”
寧寧低頭看了聞雨一眼,他像只安靜的小貓,緊緊的貼着她。
“……我都是為你好。”瘦子朝他們走了過來,眼睛一直盯着聞雨,“把他交給我吧,我來把他送走。”
聞雨忽然鬆開寧寧的衣角,轉身就跑。
“聞雨!”寧寧急忙朝他追去。
聞雨像只被獵人追趕的小鹿,一路狂奔,從客廳跑回了地窖,然後砰的一聲,把自己關進了衣櫃裏。
寧寧後腳跑到,無奈嘆了口氣,放慢腳步,走到衣櫃前,然後慢慢蹲下,曲指敲了敲衣櫃門:“嗨,聞雨,小聞雨,有件事我要對你說。”
衣櫃門緊閉,裏面悄無聲息。
“我已經給你找好了第三個收養人。”寧寧笑道,“那個人就是我。”
衣櫃裏傳來一聲吸氣聲。
“你會嫌棄我嗎?”寧寧隔着衣櫃門問道,“我不是一個很好的大人,我沒有住的地方,沒有穩定工作,沒有錢,我什麼都沒有,如果說我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優點的話……”
她臉上浮現出極為溫柔的笑容,這笑容驅散了她臉上揮之不去的陰鬱,解開了她總是微皺的眉頭,讓她整個人彷彿籠罩在一層安詳而又柔和的光中,像晨曦透過玻璃窗灑進教堂,連說話的聲音也像歌聲在教堂中輕輕回蕩:“如果你需要我的話,我會永遠在你身邊……我永遠永遠不會拋棄你。”
衣櫃門打開了,坐在黑暗裏的聞雨昂着頭,愣愣看她良久,忽然間淚水盈眶,伸手撲進她懷裏,細嫩的雙手抱住她的脖子,無聲的流淚。
寧寧也反手抱住他,給予他溫暖,就像他當初給予她一樣。
身後傳來腳步聲,瘦子一步步走到他們身後,帶點氣喘吁吁。
“從現在開始,我來撫養他。”寧寧回頭對他說,“你請回吧。”
瘦子楞了一下,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似乎在聽什麼好笑的笑話:“你?”
“對,我。”寧寧已經下定決心,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沒有一個人能接納聞雨的話,那她來接納,也許她會在這部電影裏浪費很多時間很多精力,可她不後悔。
瘦子好說歹說,見怎麼也說服不了她,只得罵了一聲好心當做驢肝肺,臨走之時,回過頭來,大聲朝她喊:“等着看吧,你一定會後悔的!”
“我不會後悔的。”寧寧說完,牽着聞雨回頭。
當他們踏過大門,回到戲院內,迎接他們的,是異樣的目光,與流言蜚語。
寧寧第一次發現人是那麼善變的生物,他們會因為一句“謝謝你”對你改觀,也會因為一句“怪物”對你敬而遠之。
聞雨不再像以前那樣受歡迎,他沒有抱怨什麼,也沒有去怨恨什麼,只是越來越多的呆在地窖里不出來,只有在寧寧回來的時候,才會露出笑臉,像只看家小狗似的朝她跑過來。
寧寧心疼他,為了不讓他感到太過寂寞,她改變了自己原本的計劃,開始儘可能的抽出時間往地窖跑,陪他畫畫,或者給他講講故事,無論她做什麼,他都顯得很高興,又或者說,只要她願意回來看他,願意陪伴他,他就感到滿足。
工作和家庭總是難以兼顧。
陳觀潮找她談了一次話,他冷冷對她說:“你該把聞雨送出去。”
“……你可是吃過洋墨水的人,也相信那種‘怪物’的說辭?”寧寧皺眉道。
“我當然不信。”陳觀潮輕嘲一聲,“但你浪費在他身上的時間太多了!”
寧寧愣了愣。
“你沒忘記你來這裏是做什麼的吧?”陳觀潮目光緊逼,“你是來演戲的,不是來當保姆的!如果你忘了,現在給我記起來!如果記不起來,就帶那個小孩離開我的劇組!”
這話從他嘴裏說出,落在了有心人耳朵里。當寧寧離開陳觀潮的房間,交際花從拐角處探出頭來,嘴角向上微微一翹。
一連幾天,風平浪靜,除了陳觀潮時不時會陷入瘋狂咆哮,以及瘦子偶爾會來看看寧寧,順便勸她放手,其他什麼事都沒有,直到這天夜裏,地窖的門忽然打開,裏面慢慢走出一個人來。
月光照在他臉上,清冷蒼白,是聞雨。
他慢慢環顧了一下四周,見四周無人,才從門裏走出來,朝院子深處走去。
一扇窗戶后,交際花奇怪的看着他。
“他要去幹嘛?”她心裏糾結,“我要不要跟過去看看?”
她不喜歡寧寧,無論是作為女人還是作為一個演員。作為女人,寧寧太過吸引陳觀潮的注意,作為演員,寧寧又在演技上全面壓過了她,她不希望電影最後拍出來,自己沒得什麼好處,反倒成全了寧寧,這種給人做嫁衣裳的事情她不愛干,只希望能抓到她一些把柄,好讓陳觀潮說到做到,把她趕齣劇組。
最後她還是決定跟過去看看。
聞雨沒有走太遠,他走到院子裏的梅花樹邊,天氣明明已經轉寒了,可這棵樹不知道中了什麼邪,就是不肯開花,連葉子都沒幾片,有人提議砍了它種些別的,又一直沒人付之行動,就這麼一直丟那,沒人管也沒人喜歡。
聞雨撿了一塊石頭,蹲下身,慢慢挖開樹下的土。
“他在幹什麼?”躲在暗處的交際花忍不住心想。
聞雨靜靜挖了一會土,直到地上出現一個坑,他起身拍了拍手,掀起上衣,把貼在肚子上的一本本子拿出來,彎腰放在坑裏,然後一腳一腳踢着地上的土,直到泥土重新填滿那個坑,將裏面的本子給完全掩埋。
然後,忽然轉頭看向交際花所在的方向,月色之下,他的面孔半明半暗,黑幽幽的眼睛裏有一點月光在晃動,像夜晚湖面上的粼粼波光。
交際花躲在牆后,雙手捂着嘴沒敢說話,過了好久,才從牆後面探出頭去,然後鬆了口氣,他已經走了。
她踟躕片刻,終究是好奇心佔了上風,偷看一下四周,見一個人都沒有,就輕手輕腳的走到枯桃樹邊,撿起聞雨之前丟掉的石頭,把地上的土挖開,將裏面沾滿泥土的本子拎出來。
“嘖,真臟。”交際花用兩根指頭拎着本子,一連抖了好久,才一臉嫌惡的翻開本子。
這本子似乎是聞雨跟人日常交流用的,所以上面寫了很多字,交際花看了一會,發現不是跟寧寧的日常交流,而是跟其他人……恩?跟他之前的收養人的日常交流?頓覺沒滋沒味,隨手亂翻了一會,忽然翻動的動作一停,開始匆匆忙忙的從後面往前翻。
她翻到了一幅畫。
“……這是什麼啊?”交際花看着那幅畫,表情怪異,甚至帶了一絲驚恐,因為看得實在太過認真,所以完全沒注意到身後有一片影子,正悄無聲息的朝她靠近。
等她發覺,他已經來到她的身後。
“……是誰?”交際花回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