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祭祖
?此為防盜章曲老大發出一聲無奈的苦笑。
“看。”他張開她的手心,讓她自己看看自己手上的傷口,“好心總是沒有好報,最後傷痕纍纍的總是自己。”
說完,像哄小孩子似的,將她的手指頭放在嘴邊吹了吹氣,柔聲問:“還疼嗎?”
寧寧搖了搖頭,問他:“以後也要一直這樣下去嗎?”
“……我得有錢。”沉默半晌,曲老大說,“你的衣服,你的僕人,給你治病的大夫,還有你未來的丈夫,這些都要花錢。我要給你買一個最好看的男人,對你言聽計從……”
“我不要!”寧寧忽然大叫一聲,對他喊道,“爸爸!別再做這事了,你會有報應的!”
曲老大冷笑一聲:“我從來不怕報應……”
“可如果報應在我身上呢?”寧寧打斷他的話。
曲老大忽然渾身顫了一下。
“爸爸……”寧寧忽然流下淚水,這一刻,她已經不知道是自己是以寧寧還是曲寧兒的身份跟他說話了,“不要再這麼做了,好看的衣服我不要了,傭人也不要了,葯我也不吃了,你放他們走吧。”
曲老大最見不得她哭,急忙用袖子跟指腹給她擦眼淚:“我不想放他們走,尤其是陳君硯這個小兔崽子。”
寧寧的心猛然一沉,卻見他露出憐愛至極的笑容,對她說:“可今天是你的生日。”
“爸爸……”寧寧驚訝的看着他。
“我恨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從沒對我好過,我也不會對這個世界發善心。”曲老大溫柔的摸着她的臉頰,“可今天是你的生日,是賊老天唯一一次對我發善心的日子,如果……如果這是你的願望的話……”
他的眉頭蹙起來,嘴唇抿起來,似在做一個極為艱難的抉擇。
“……那我可以放他們走。”最終他鬆開眉頭,將嘴唇輕輕吻在她的額頭上,“就當是……給你的生日禮物。”
“爸爸。”寧寧閉上眼睛,流着淚水,伸手抱住他,身體裏的寧寧和曲寧兒一起喊道:“爸爸。”
寧寧從小沒有爸爸,但如果她有的話,爸爸就是這個樣子的吧?如果神可以給她一個爸爸的話,那就是他吧……
曲老大沒有再說話,寧寧也沒有再說話,窗外風雪呼嘯,窗內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就像陽光擁抱白雪一樣,寧寧跟曲寧兒之間的最後一絲裂隙在這擁抱中融化消失,她緊緊抱着曲老大,對他說:“爸爸……謝謝……”
謝謝這個世界,讓沒有才能的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讓我來到這個電影裏。
“謝謝你……”寧寧哭着說,“謝謝你……這麼愛我。”
謝謝這個世界,讓我遇見你。就算沒法回去也無所謂了,你陪伴年幼的我,我陪伴年邁的你,接下來無論遇到什麼我都陪你一起生活,我們一起面對,一起補救,一起贖罪……
房門忽然被人撞開,風雪灌進來,一雙雙軍靴從外面跨進來。
等陳君硯趕到曲家的時候,眼前已是一片狼藉,柜子門開着,裏面的旗袍跟連衣裙被扯了出來,隨意丟在地上,上面留着幾個漆黑的腳印。王媽跪在地上,慢慢收拾着衣服,收拾着殘局。
他走過去,問:“他們去哪了?”
王媽低頭碎碎念:“一元,兩元……”
陳君硯蹲下來:“你在算什麼?”
“算棺材錢。”王媽頭也不抬的說,“要湊錢換兩具,一具給老爺,一具給小姐。”
這時候警察終於氣喘吁吁的追了過來,陳君硯起身抓住他問:“你們究竟把人帶去哪了?”
“李秀蘭小姐那裏。”警察喘道。
“快帶我去!”陳君硯拖着他飛快往外走,雪夜風冷,止不住他的腳步,他希望他還來得及。可等他好不容易趕到李秀蘭如今住着的院子裏,剛要撥開前面圍着的人群,就聽見裏面傳來一聲嘲笑:“怪物!”
怪物是在叫誰?是在叫我嗎?
寧寧蓬頭垢面的坐在地上,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圍的人。
她臉上的面具早被人摘掉了,摘掉的時候,李秀蘭在旁邊笑:“聽說看見你的臉的男人,就要娶你,現在這麼多人看見你的臉,你要全嫁一遍嗎?”
鬨笑聲中,她的面具被人摘了下來,那一瞬間,鬨笑聲忽然化作驚呼聲,李秀蘭也楞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這就是世上第一美人?”
呈現在眾人面前的,何止是一張醜陋的臉。
那分明是一隻怪物。
她有人類的五官,但全部沒有對齊,眼睛一高一低,鼻子在左邊,嘴唇在右邊,一個個小小的不協調,最後組成了巨大的不協調,讓她的臉成了一張畢加索的抽象畫,乍一眼看去,令人發笑。
“噗嗤。”一個人笑起來,笑聲傳染了身邊的人,他們圍着她,像看馬戲團的畸形秀一樣,此起彼伏的笑了起來。
“……住口!”曲老大慢慢抬起頭,陰鷙的看着他們,“不許笑,誰笑我殺了誰!”
昨天他的憤怒能嚇住所有人,今天卻不行。因為他已經被綁在火堆里,馬戲團成員一根一根往他腳下丟柴火,丟完以後,李秀蘭一聲令下,身邊的侍從划亮一根火柴丟過去,火光在院子裏亮起,一寸一寸燒向曲老大。
這不夠,在燒死他之前,還要讓他嘗盡人間最大的痛苦。
那就要摧毀他最心愛的東西。
他們在他面前毆打寧寧,嘲笑寧寧,唾罵寧寧,然後一個人忽然提議:“木盒子呢,讓她選木人!”
“這是個好主意。”李秀蘭眼前一亮,問身旁的侍從,“木盒子呢?看見一個放滿木人的木盒子沒有?”
“沒有。”侍從說,“我去找找。”
李秀蘭看看曲老大身上的火,皺皺眉:“來不及了。”
她忽然殘忍一笑,對眾人道:“咱們來投票吧,把她做成什麼好?”
“住口!住手!”曲老大朝她大叫一聲,“有什麼事衝著我來,我女兒沒有做過壞事,你憑什麼這麼對她?”
眾人才不理他,又或者說他現在的樣子正是他們想要見到的,他們開始熱烈的討論起來。
“唱歌犬!”
“白骨精!”
“無腿人!”
“鼠皮人!”
“大頭娃娃……哦這個不行,她超重了。”
寧寧趴在地上嗚嗚哭泣,忽然轉頭看着剛剛提議大頭娃娃的人,說:“李秀蘭恨我理所當然,你為什麼要恨我?我又沒有傷害過你,我還給過你吃的,給過你新衣服,你,你對我說謝謝,還說以後會報答我的。”
被她點到名的預備役少年面色尷尬,為了跟她劃清界限,急忙上前狠狠踢她:“你以為幾塊點心就能收買我嗎!我家可是做海運生意的,小時候我吃燕窩魚翅,吃一碗倒一碗……”
“夠了!”陳君硯撥開人群衝過來,一把拉開他,然後彎腰去扶寧寧。
寧寧被人打得渾渾噩噩的,身為曲寧兒的她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遭遇這些,身為寧寧的她明白一些,卻難以忍受。她滿臉是血的被人扶起來,一轉頭,看清了陳君硯的臉,一下子像被蠍子扎了一下,大叫一聲將他推開。
陳君硯被她推的後退幾步,滿嘴苦澀,再次朝她伸出手:“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相信我。”
寧寧戰戰兢兢的看着他,眼睛裏寫着:我不相信。
下着雪的院子裏,她一步一步倒退,一步一步遠離他,朝着身後的火堆退去。
“寧兒!”陳君硯朝她走近幾步,“相信我!”
寧寧轉身撲進曲老大懷裏。
火焰騰得一下燒在她身上。
“爸爸!”她凄厲的哭叫起來。
“我好難過!他們都說我丑!”
“我好痛啊!他們都打我!”
“好熱!好燙!爸爸,救救我,爸爸!”
被反綁在柱子上的曲老大忽然劇烈掙紮起來,那火燒得太久了,燒得他手上的繩子斷了,他猛然掙開了繩子,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衝出火堆,而是流着淚折斷了寧寧的脖子。
絕望的悲鳴聲戛然而止,寧寧倒在他懷裏,醜陋的臉枕在他的肩膀上,彷彿終於找到可以安眠之處的孩子。曲老大抱着她,被火燒了那麼久卻一句求饒一聲慘叫都沒發出過的嗓子裏,忽然爆發出一陣長長的,聲嘶力竭的悲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悲嚎過後,他抱着寧寧,猛然抬頭看向眾人。
所有人都被他的眼神嚇退了一步,膽子小點的兩步三步……當看見他從地上站起來,抱着寧寧一步一步朝他們走來的時候,有人已經轉身就跑了,李秀蘭也差點跑了,但她很快想起來自己已經不是馬戲團里的自己了,她已經回家了,有李家給她撐腰,她不需要懼怕任何人,於是定定神,吩咐身邊的侍從:“射死他!”
侍從端起槍,子彈朝曲老大打去!一顆打中他的腹部,一顆打中他的膝蓋,曲老大跌倒在地,一手抱着寧寧,一手撐着雪地,渾身是火的從雪地里爬起來,一個一個將在場的人看過去,最後目光定格在陳君硯身上。
“我不會死。”火焰在他身上燃燒,他眼睛裏的仇恨卻燒得比火焰還要劇烈,他一字一句的對陳君硯說,“死了我也不會喝孟婆湯,我會記住你的樣子,下輩子變成狗,就咬斷你的脖子,變成鳥,就啄瞎你的眼睛,生生世世,輪迴不斷……此恨至死不休!!!”
被騙了!!眾人心中一片哀嚎,他是故意想帶丑逼去小姐面前,好襯托出自己的英俊和偉岸的吧??
“你的臉怎麼了?”院子內,寧寧好奇的問。
陳君硯瞥了她身旁的曲老大一眼,低頭道:“昨天晚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寧寧從椅子上起來,走到他面前,慢悠悠繞着他轉圈,繞到他身側的時候,忽然伸手端起他的下巴,讓他轉頭看着自己:“你這傷,看起來可不像是摔出來的。”
曲老大咳嗽一聲,寧寧若無其事的收回手,接着就聽見曲老大涼涼道:“既然受了傷,你就先回去歇着吧。”
……這才不是什麼一方凈土,這分明是苦海無涯也無舟!
陳君硯不甘心就這麼回去,下次過來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不,以小姐今天對他表現出的親昵來看,他估計一輩子都別想再出現在小姐面前。
必須得到小姐的青睞,必須解除曲老大的戒心。
兩個必須一定要同時進行!他該怎麼做才好!
“還不走!”曲老大眼神不善。
……算了,有命才有未來,先回去吧,此事從長計議。
陳君硯垂頭喪氣的回到馬戲團,跟他想得一樣,之後他再也沒被曲老大挑中過,只能眼睜睜看着同住一個大通鋪的人接二連三的被選中,回來的時候,或者聚成一團,或者三五成群,討論着有關小姐的事情。
“小姐真是菩薩心腸,不但問我累不累,還給了我點心吃。”
“她跟班主一點都不像……一定不是親生的!”
“菩薩保佑,希望明天也選中我,希望明天的點心不是榴槤味的。”
陳君硯為他們感到悲哀,幾塊點心就收買了他們,全忘了自己到底是因為誰才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也忘了未來等待他們的是什麼。
又聽了幾句,陳君硯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他一掀被子坐起來,對眾人冷笑道:“你們忘了李秀蘭的事了嗎?”
屋內一靜,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談聲,眼睛望着他。
“別忘了她現在的下場。”陳君硯沉聲道,“她的下場就是我們的下場。”
想起李秀蘭如今的慘狀,眾人不由得心有餘悸。
這裏一共八個人,加上李秀蘭跟另外一個女孩子,一共十個人,都是馬戲團的預備役,跟別的地方不一樣,別的地方的預備役都是千方百計的想要上台,但他們不同,他們沒有一個想成為馬戲團的“大明星”。
“也別忘了被拐來之前,我們也曾有家。”陳君硯環顧眾人,目光落在其中一個少年身上,“我記得你說過,你家裏是做海運生意的,賺了不少錢,你打小就吃燕窩魚翅,吃一碗倒一碗。現在呢?幾塊點心就讓你忘了你是誰嗎?”
那少年被他說中心事,低下頭去,嗚嗚哭了起來。
其他人也不大好受,這裏沒有人是自願加入馬戲團的,他們都是被拐來的。
“……想那麼多,又有什麼用呢?”另一個少年似乎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瓮聲瓮氣的說,“反正都回不去了,能活一天是一天,你們想搞事你們上,我反正不幹,我不想落得跟李秀蘭一樣的下場。我要試試小姐那條路,哪怕不當人,當她腳底下的寵物也好。”
於是難過的氣氛一掃而空,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目光閃爍,顯然都存了同樣的想法。
生活不易,尤其是對他們這些苦命人來說,哪怕頭頂降下一根蜘蛛絲,他們也要拚命抓住,指望沿着它能爬出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