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人生戲樓
?此為防盜章“人多,跟緊一點。”曲老大把她的手握緊,邊走邊說,“可別走丟了。”
快要過年了,街上一股濃濃的年味,賣年貨的鋪子從南開到北,從西開到東,雞鴨魚肉,油鹽醬醋,乾果點心,像魚鉤一樣,引得人潮湧動。寧寧站在一家烤鴨店門口走不動路,曲老大對她說:“回來給你買,現在你買了又不能吃,一下子就涼掉了。”
曲老大允許她出來玩,但禁止她在任何人面前摘下面具。
“好吧,反正我現在還不大餓。”寧寧遺憾的將目光從烤得油光發亮的烤鴨上收回,對他說,“咱們先去看錶演,看完再回來買。”
兩人繼續走,有一名路人轉過頭來,對着寧寧臉上的面具發笑,寧寧沒什麼反應,但曲老大卻在擦肩而過時絆了他一腳,然後面無表情的踩斷了對方的手,對方剛想罵他,他卻低下頭來冷冷道:“我剛剛本來想踩脖子的。”
那人噎住了,又掃到他腰間的槍,立刻灰溜溜的逃走了。
他走後,曲老大帶着寧寧來到一個面具攤前,買了一張雪白的面具扣在自己臉上,隔着面具對她笑道:“好了,現在咱們是一樣的了。”
寧寧也嘻嘻笑起來,伸手掀開他的面具,又重新給他蓋上,玩了一會之後,身後的喧嘩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轉頭望去,見不遠處過來一支隊伍,最前頭是一對舞獅,中間是拋接綵球的小丑,伴隨着敲鑼打鼓聲,一個少年踩着高蹺出現,一邊走,一邊大聲喊:“馬戲團巡迴演出,最後一場!最後一場!大家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咯!”
“啊!是龍二!”寧寧認出了踩高蹺的少年,她在人群中笑着朝他揮手。
龍二看了過來,像是看見了她,又像是沒看見她,他朝人群揮了揮手,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
等隊伍過去以後,寧寧笑着回頭,愣了愣,問:“爸爸,怎麼了?”
曲老大收回目光,笑着對她說:“沒什麼,咱們走吧。”
寧寧了解他,他露出這樣的表情神色,一定是因為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她扭頭望向龍二離開的方向,心想:“陳君硯,是你在搞事么?”
她笑了笑,在路過馬戲團大門口的時候,停下腳不肯走,指着不斷進出人群的大門說:“我也要看。”
“……你天天看,還沒看膩么?”曲老大說。
“這不一樣。”寧寧說,“一個人看,跟一群人看不一樣。”
曲老大以為她是一個人孤獨久了,想要體驗一下人擠人的感覺,無奈的搖搖頭道:“爸爸告訴你有什麼不一樣,就是你站着不動,可以瞬間平移十米,看。”
他們一起看過去,一個明明只是路過的男人不小心被人群裹挾,就這麼消失在大門裏,最後只來得及喊一聲:“我只是出門打個醬油!!”
春運……
寧寧腦海里閃過這個可怕的字眼。
人類為什麼要互相折磨!寧寧狠狠閉了一下眼睛,然後猛然甩開曲老大的手,自己跑了過去,身影一下子就被人群裹挾走了,只留下一聲:“我不管,我就是要看!”
“寧兒!”曲老大在背後大叫一聲,然後急匆匆的追了過來。
人擠着人,人推着人,寧寧覺得自己瞬間平移了十米,來到了大門口,一個看門人抬手將她攔下:“入場兩個銅板。”
寧寧急着進去,掏了一個銀元給他:“不用找了。”
看守收了,嘿嘿笑着讓開,她進去以後,發現前面樹着兩個帳篷,左邊的帳篷灰撲撲的打着補丁,右邊的帳篷上則綉着許多圖案,有美人蛇,鼠皮人,雙頭人等等……
寧寧想去右邊看看,可右邊的帳篷門口站着兩名看門人,其中一個是她認識,也認識她的,因為他的鬍子跟眉毛就是她給剃光的,她就這麼走過去,會不會被他攔下?
正猶豫時,一個馬戲團少年捂着肚子,哎喲哎喲的跑過來,也不知道他對無毛看門人說了些什麼,無毛看門人跟着他一起離開了,只留下另一個眉眼陌生的看門人。
幾個客人從寧寧身邊路過,她抬腳跟在他們後面,然後看見看門人抬手將他們攔下來,說:“入場十個銅板。”
“這麼貴!”那群人驚呼起來,有些不捨得花費這樣多的錢,其中一個問道,“裏面是什麼?吞個刀吐個火的,值得這麼多錢?”
“當然值!”看門人說,“鼠皮人,唱歌犬,白骨精,全是你在別處看不見的稀罕物!而且今天是最後一天,你不看,明天就看不到了!”
幾個人開始猶猶豫豫的商量起來,寧寧怕無毛看門人提前回來,推開他們,自己付了錢進去。
掀開厚厚的帳子,裏面儼然另外一個世界。
迎面一個弧形舞台,舞台下是幾排座位,興許是因為票價貴的原因,所以座位上的人不多,還有不少人不肯乖乖坐着,圍在了舞台前面。
舞台上是一條小狗,不是什麼名貴犬種,長得也不可愛,寧寧正奇怪這有什麼好看的,卻看見它抬起頭來,用一雙人類的眼睛看着她,開口唱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寧寧嚇得連連倒退幾步,撞在一個人胸口。
“小姐。”陳君硯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跟我來。”
他拉着她在一處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坐下,前後左右,零星點綴着些客人,將他們藏在中間。
“看。”陳君硯坐在寧寧身邊,看着台上道,“這才是真正的馬戲團。”
布幕張開,戲子登台。首先上來的是一個鼠皮人,雖是個人形,卻生着鼠皮鼠尾,更伸出手臂讓台下觀眾摸摸,摸過的人皆驚詫不已,後頭上來的是一個大頭娃娃,頭大如缸,四肢卻瘦如柴火軟如棉花,自己走不動路,由一個雙頭少女抱着他走,之後無腿人,多臂人,蛇美人,一個個在小狗的歌聲中登台,群魔亂舞,光怪陸離。【注1】
“小姐。”陳君硯在寧寧身旁問,“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會唱歌的小狗嗎?”
台上,小狗用一個少年的嗓音唱道:“犬吠凄,陰風戾,亂墳堆上,女鬼拜月光……”
伴着他的歌聲,布幕掀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後台走上來。
是李秀蘭。
她今天穿得像個戲子,鬢花坎肩紅襖裙,目光往台下一轉,落在寧寧與陳君硯身上,眼神一厲,臉上一笑,然後水袖一甩,長長的袖子波浪似的甩出去,袖子下面兩條手臂,手肘以下,無血無肉,只余白骨森森。
寧寧臉色發白,覺得有點想吐……
“沒有的。”陳君硯在她身邊輕輕道,“他原本是個人,被拐以後,先用藥爛掉身上的皮,再把狗皮燒灰和葯貼上,然後把他跟狗養在一起,等他喝了狗奶,長出狗毛,他就不再是人了,而是馬戲團的唱歌犬。”【注2】
他忽然轉過頭來,定定看着寧寧,對她說:“你之前不是問我為什麼怕嗎?這就是原因,我害怕自己有一天,會淪落到跟他,跟李秀蘭一樣的下場,小姐,你的父親他是……”
“封門!”曲老大忽然從帳篷外走進來,身後跟着一群守衛,將踩高蹺放風的龍二,假裝拉肚子將看門人引開的狗蛋,以及另外幾個被五花大綁的少年仍在地上,其中一個剛剛跪下,就忍不住恐懼的叫道:“不是我!不是我!都是陳君硯讓我做的!”
曲老大看也沒看他一眼,他的目光焦急的在人群中一掃,定在寧寧身上。
“今天馬戲團處理內部事務。”他一邊快步朝寧寧走過去,一邊大聲吩咐道,“老張,給客人們退錢!”
退錢的同時,把他們給請了出去。
清場過後,帳篷內就只剩下曲老大,寧寧,陳君硯,以及一群臉色蒼白的少年以及台上眾多的戲子。
曲老大來到寧寧面前,伸手想把她拉過來,可手剛剛摸到她的肩膀上,寧寧就條件反射的伸手一推,她沒怎麼用力,他卻倒退了兩三步,震驚的看着她。
“我……”寧寧看着他,無論是作為曲寧兒的她,還是作為寧寧的她,這一刻都是一樣的,她的精神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以至於現在看着曲老大的眼神……充滿和其他人一樣的恐懼。
曲老大愣愣看着她,眼睛裏巨大的痛苦,巨大的失落,以及一絲隱隱淚光,但下屬在他身後,馬戲團的人在他後面,他不能當著他們的面哭出來,於是他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巨大的痛苦與失落化作巨大的憤怒,他看着陳君硯,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陳君硯,你做的好事!你要接受懲罰,你們所有人都要接受懲罰!”
於是,競爭開始了。
外貌上最有優勢的陳君硯,成為了第一個遇難對象。他夜晚睡到一半,忽然被人拿被子一蒙,然後劈頭蓋臉一陣猛打,還專門招呼臉,第二天他腫着半邊臉列隊,曲老大慢悠悠在隊列前走過,右手的鞭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敲在左手手心裏,路過陳君硯面前時,忽然停下腳步,鞭稍抬起他的下巴,淡淡問道:“你們打的?”
眾人不安,曲老大難不成要為他出頭?
曲老大環顧眾人,冷笑一聲:“你們沒腫,還沒他腫了好看。”
是夜,陳君硯又被人揍了一頓,這一次大家吸取了上次的失敗經驗,沒有專攻一邊臉,而是將兩邊臉都勻稱的打腫,確保將他的顏值拉低到大眾水平以下。
第二天,看見這張臉,曲老大嘿嘿一笑,用鞭子指着他說:“就是你了,跟我走。”
被騙了!!眾人心中一片哀嚎,他是故意想帶丑逼去小姐面前,好襯托出自己的英俊和偉岸的吧??
“你的臉怎麼了?”院子內,寧寧好奇的問。
陳君硯瞥了她身旁的曲老大一眼,低頭道:“昨天晚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寧寧從椅子上起來,走到他面前,慢悠悠繞着他轉圈,繞到他身側的時候,忽然伸手端起他的下巴,讓他轉頭看着自己:“你這傷,看起來可不像是摔出來的。”
曲老大咳嗽一聲,寧寧若無其事的收回手,接着就聽見曲老大涼涼道:“既然受了傷,你就先回去歇着吧。”
……這才不是什麼一方凈土,這分明是苦海無涯也無舟!
陳君硯不甘心就這麼回去,下次過來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不,以小姐今天對他表現出的親昵來看,他估計一輩子都別想再出現在小姐面前。
必須得到小姐的青睞,必須解除曲老大的戒心。
兩個必須一定要同時進行!他該怎麼做才好!
“還不走!”曲老大眼神不善。
……算了,有命才有未來,先回去吧,此事從長計議。
陳君硯垂頭喪氣的回到馬戲團,跟他想得一樣,之後他再也沒被曲老大挑中過,只能眼睜睜看着同住一個大通鋪的人接二連三的被選中,回來的時候,或者聚成一團,或者三五成群,討論着有關小姐的事情。
“小姐真是菩薩心腸,不但問我累不累,還給了我點心吃。”
“她跟班主一點都不像……一定不是親生的!”
“菩薩保佑,希望明天也選中我,希望明天的點心不是榴槤味的。”
陳君硯為他們感到悲哀,幾塊點心就收買了他們,全忘了自己到底是因為誰才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也忘了未來等待他們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