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正文完

127.正文完

如果看到的是防盜,那麼請靜候一段時間,會自動替換的。仝則推門進去,看裴謹背手站在窗邊,聽見聲音回頭一笑,正是一副滿懷閒情逸緻,等待會友的架勢。

見主人來了,裴謹才徐徐坐下道,“生意還不錯?我進來時看見有人在挑緞面。”

不問裝潢漂不漂亮,不問錢是否夠用,也不問安置仝敏的宅子大小如何,碰巧趕上店裏有小貓兩三隻,便就勢說出隱含鼓勵的話——這是裴謹,不是一般懷揣大把金銀,派頭高高在上卻斤斤計較的權貴大亨。

是男人,就該這麼大氣。

仝則聽得面露微笑,既然他不是來興師問罪,質疑自己為何效率這麼低,那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仝則心裏一松,落座在裴謹對面。

然後他回答,“並不好,有點辜負三爺的期望,迄今為止沒有一個正經客人上門。”

“別給自己那麼大壓力。”裴謹一笑,“我也沒有特別期待,今天來,是為給你送單生意。

仝則精神一振,便聽裴謹笑道,“我要做件箭袖曳撒,過些日子去北海檢閱水師用,夾層添些裡子能御風就好。”

“三爺要出門?”仝則率先接收到的,明顯是這一句。

裴謹嗯了一聲,“只是暫定,還要看皇上身體如何。原本是說御駕要親臨,可前些日子皇上又咳嗽不斷,倘若不好,我也打算留在京里過年了。”

大冷天的去北海,這公差出的委實也夠辛苦。

裴謹不以為意,端起茶盞,低頭聞聞,抬眼笑問,“你就沒備點好酒招待客人?酒這種東西,古今中外,鮮少有人不愛。”

他語氣輕鬆,邊說邊把兩條長腿疊在一起,姿勢鬆弛而略帶慵懶。

仝則看了一會兒,察覺出他眉宇間似乎隱隱帶着幾分倦怠,或許他來這裏是為找放鬆自在?

仝則知道自己有令人放下戒備的能力,但如果對方是裴謹,他可就沒那麼自信了。而眼見着裴謹確實流露出少有的懶散,更讓人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當然,承恩侯也並不是任何時候都緊繃,相反的,他在仝則面前既寬容又低調,從不拿架子,態度堪稱平易近人。

但光憑禮賢下士,如玉風雅不足以管理三軍、指揮戰事,仝則其實很想看看裴謹的另外一面,即便是儒將,他也一定會有旁人難企及的殺伐之氣。

裴謹像是洞穿了他的心思,很配合的問,“你剛才去了隔壁胭脂鋪子,談得如何?”

於是一種被窺視,甚至被監視的感覺轟然而至,仝則就算早猜到也難免不爽,卻又不能發脾氣,那種被人控制的感覺壓在心上,片刻之後便開始越來越積鬱。

“沒什麼,掌柜的脾氣有些怪,我才說了一句話,就被她搪塞了回來。”仝則按下不豫,淡淡道,“也不知守着這麼貴地段的店面,不賺錢是什麼感覺,反正不見她着急,估計是不差錢。”

裴謹漫不經心地點頭,“分析得挺對,那是個有背景的人,不過也有難言之隱。你既這麼能打聽,相信不日就能尋出端倪。”

仝則本來松垮垮地看着他,聞言登時眉峰一緊,半晌故作淡定的戲謔道,“放眼京都,還有三爺您不知道底細的人么?”

“應該沒有。”裴謹一點不謙虛,但笑容很平和,“京衛指揮使曾是我的下屬,他如今駐防京畿,很多事情會和我通氣。倒也不為別的,現如今世道,漢奸有之,外頭想渾水摸魚的人也不少,我總要做到有備無患。”

“不過你不必介懷,什麼人可信,什麼人該信,我心裏有數。”

他說著起身,自然而然脫下外衣,“可以為我量身了。”

仝則沉默看着,眼皮微微抬起,“不是前些日子才量過,尺寸我還記得。”

裴謹笑了,居然很不矜持的摸了摸自己的腰,“近來貼秋膘,我覺得好像又長了二兩肉似的,正好你幫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仝則,“……”

裴謹不管他心裏怎麼想,已然張開雙臂,神情十分愜意。

上司發話,那就按他吩咐去做好了。

仝則靠近裴謹,隨即能聞到一陣若有若無的蘅蕪香,清冷悠遠,明目提神。能讓人即使面對裴謹的身體,也能保持頭腦清醒。

三下五除二便即完工,仝則一面收尺,一面暗笑裴謹說的不實,他不光一兩肉都沒長,腰身反倒是比之前瘦了兩指。

不過眼瞅着要入冬,按理說不該變消瘦,那是有什麼事,需要裴謹殫精竭慮?

裴謹見他沉默,神情像在思忖什麼,雙臂一收,閑閑道,“過些日子,太子千秋要擺宴,帖子上說了可以不必按品着裝,我穿什麼出席,你有沒有好建議?”

他的公服是硃紅色,仝則私心覺得這人穿湖藍或石青最好看,還有月白,裏頭配上漿得挺闊的銀條紗中衣,熨燙出筆直鋒銳的稜角,彷彿能和他眉宇間的英氣呼應,是最顯英姿颯爽的裝扮。

仝則實話實說,不想裴謹真的點頭,從善如流,“我信你的眼光,就按你說的吧。”

上司如此給面子,仝則決定投桃報李,“三爺要的曳撒我會好好做,等下次來的時候,我也會爭取找到客源,盤活局面。”

裴謹聽得直笑,“沒那麼嚴重,你年紀不大,心思也不必那麼重。飯要一口一口吃。”他看着仝則,分明是一字一句說給他聽,“我今天來,不是為給你壓力的。”

那語調忽然低下去,有別於平時的清越,深沉柔緩,偏那話說的,也是格外熨貼人心。

仝則敏感地覺出一線關懷,絕非矯飾,驀地里,心口就十分有來由地動了一下。

一下之後,裴謹卻看向他的手腕,目光停在上頭,“這琥珀手串,從前沒見你帶過?”

說得好像他特別留心自己似的,仝則才思量完,頓時想起第一次見面,裴謹的確一眼就看出他改動過裴府標準下人制服,要說裴謹眼毒,確實不虛。

“是宇田殿下送的,為我那天幫了他個小忙。”其實不比贅述,反正裴謹也都清楚。

裴謹的眼皮顫了下,嘴角泛起一抹有點勉強的笑,慢悠悠道,“他是京都最受人追捧的公子哥兒,舉凡他喜歡的,玩器也好,古董也罷,很快就能紅起來。”

話說完,仝則立刻靈光顯現,原來大佛就在那裏,早知道宇田有這本事,他就該好好利用才對。

不過沉吟一刻,他還是有分寸的先捧起老闆,“京都最有魅力的,難道不該是三爺您么?要這麼說的話,好像全京都的少女眼神兒都不大好啊。”

裴謹微不可察地垂了下眼,臉上的笑容頗有幾分自嘲味道,“女孩兒家不喜歡殺氣太重的,有一年我從關外平匪患返京,接了旨從嘉峪關驅馬直入安定門,因為趕得急,盔甲上的血還沒來得及擦乾淨。皇上卻為剿滅了邊境二十年的匪患,龍顏大悅,讓京城官員百姓去城外迎接,這下好了,我那點子血子呼啦的模樣落在眾人眼裏,從此出門走在街上,再沒姑娘倚着欄杆朝我搖手絹兒了。”

這是心痛?還是失落?他說著,竟然還應景地撫了下胸口——裴謹為人固然不算端方持重,可這活潑來得實在有點突兀,又有點讓人不大習慣。

沒準習慣成自然也就好了?仝則收回亂飛的心緒,點頭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多謝三爺今日來特意提點。”

這話出口卻又有點玄妙,可以理解為已領會領導意圖,也可以解讀為我都懂了您可以撤了,既是表立場,又像逐客令,端看對方願意怎麼想了。

裴謹是什麼人,當然不可能等到兩個人無話可說再告辭,乾脆會意笑笑,抿了口茶,起身披衣。

“差點忘了,我有東西帶給你。”裴謹自披風兜里掏出個不大的弓/弩,“聽說你射箭射得不錯,送給你玩的,閑暇打發時間,或是出去郊遊用,不必把自己圈死在店裏,換換腦筋,興許思路也就打開了。”說完抬腿,真的往外去了。

才走了兩步,他又站住,深深看了眼仝則,“我今天來,本意是想看看你還缺少什麼,沒有提點也沒有告誡。下次再見,我會讓游恆送你到我另一處家裏。”

“走了。”他扭頭,擺了擺手,“回去等你的好消息。”

話音落,人已出門下樓,腳步輕盈漸次無聲。

這還叫沒期待、沒提點、不給壓力?那最後一句好消息是指什麼?難不成是讓他趕緊找着生命真愛,從此雙宿雙棲?

上司口不對心,一點都不誠懇,仝則吐納一口氣,決定趕緊加快進程,下回碰面,絕不能讓裴謹再有借口旁敲側擊。

他一臉自我調侃,卻不想仝敏居然認真頷首,認真眨眼道,“哥,要說你這人還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剩下這一張臉了。”

她皺着眉,眼裏全是疑問,“我可聽人說,京里勛貴有不少都好龍陽,那位承恩侯該不會也好這口……”

越說越不象話,仝則覺得自己快被氣笑了,忙緊着打岔,“淘氣了啊,侯爺如何瞧得上我這號人。”

說著心念一動,他貼近仝敏,咬耳道,“看見那趕車的沒?他才是侯爺心腹,專門派來監視我的。你再不留心一舉一動滿嘴跑舌頭,傳到裴侯那兒,我才剛辛苦借來的錢可就保不住了。”

禍水成功東引,仝敏轉而好奇地打量起游恆,看了一會兒,心想這承恩侯品位不俗,原來喜歡穩重內斂的男人,看來自己兄長那種飛揚跳脫沒起子的性子是不招裴侯待見了,那樣也好。而要說那趕車的,雖然看上去煞氣有點重,可裴侯是什麼人,想必總能鎮得住。

此時游恆心有靈犀,察覺出有人在看他,鬼使神差掉轉過頭,正對上仝敏黑白分明的一雙美眸,粗豪漢子眉心頓時一跳,下一瞬,居然堪堪擠出一記很實在的微笑。

這效果還不如不笑,看着頗有幾分瘮人。畢竟誰也沒見過廟裏吹鬍子瞪眼睛的護法天王忽然露齒和人打招呼,要是真有,那模樣一定比怒目看着更震撼。

仝敏渾身一緊,不必仝則催促,自己提裙,忙不迭地上車去了。

路上仝則故意擺出一副不方便多交流的架勢,壓低聲音,欲說還休,反正是把游恆作為特別監視的角色徹底在仝敏心裏做實了。

人生在世嘛,難免睚眥必報,仝則一面使壞,一面心道,誰叫你游恆不厚道,眼見平常喜怒不形於色全是裝的,看笑話不嫌事大才是真的,那就乾脆給你個成為緋聞男主角的機會。

不過前頭被算計的人還是盡職盡責將兄妹二人帶到地方,游恆不進門,只在外頭等着。入內見一間一進小院,面積不大,卻也是天棚、魚缸、石榴樹一應全有。

所謂四合院,歷來講究兩句話——天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狗胖丫頭。

仝則尋思着,又看了看仝敏,便笑道,“前三樣都有,就差活物了。先生肥狗胖丫頭,前兩個好說,就是這胖丫頭嘛,你趕緊先把自己養肥點,回頭往石榴樹下一戳,那這小院就算齊活了。”

正玩笑着,見裏頭迎出個中年婦人,標準大戶人家僕婦扮相,婦人自我介紹姓肖,是裴謹找來伺候仝敏的。

肖氏頗有眼力價兒,清楚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問,多餘的一句不提,沏了茶倒好水,乖覺地關上門溜達到耳房裏,把空間留給他們兄妹二人。

仝敏這會兒有點草木皆兵,發問的聲音放得不能再輕,“哥,你說那婦人該不會也是侯爺派來的吧?他要拿捏你,乾脆就先控制住我,萬一你將來欠錢不還跑了,他好拿了我去抵債?”

此身原主在親妹子眼裏到底有多不堪,仝則無語凝噎,然而雖不確定肖氏是否如仝敏所說,他還是喝口茶,搖頭道,“不會,裴謹是什麼人,捏死我和捏死只螞蟻差不多,我怎麼著都從他手裏來跑不掉,而且你放心,他不是這樣人,也不屑做這樣事。”

話說完,他自己倒窒了下,跟着不禁納悶,怎麼就胸有成竹地為裴謹辯護上了,語氣簡直都有點義無反顧了。

至於的么?他活了兩輩子多少有點閱歷,看人是大差不差。裴謹要的,無非是自己能迅速安定下來,好一門心思琢磨他交代的事,所以才會不遺餘力幫自己解後顧之憂。

當然做他承恩侯裴謹的下屬,自然要比常人更有體面,裴謹不會隨隨便便挑中一個人,更不會輕慢之,這是他們這類人做人做事的原則。

而裴謹這個人,縱然不是符合道統的正人君子,但也絕對有他的底線。

仝則心裏明鏡兒,嘴上還是真誠對仝敏囑咐,“等打點好了,你要去鋪子裏也行。好在從前京里認識咱們的人不多,不過你暫時只當是客人,不必表露咱們的關係,以防有心人拿這個做文章。”

這是為她的安全考慮,誰知道將來會出什麼事,萬一有人順藤摸瓜找到仝敏身上,不如開始就撇清關係,將來再打聽了裴謹的意思,早點送這丫頭離開是非之地。

想到這個,他覺得真要慶幸,幸好這個時代信息不夠發達。

回到鋪子裏,他在門前下車,只見對面的古玩店裏有幾對華服客人,正對坐品茗搖頭晃腦地談笑,其中不乏幾個戴高帽的洋鬼子。

留心觀察周遭,見離他店面不遠是一家胭脂水粉鋪子,櫃枱正對着門,一個妙齡女郎坐在裏面,衣飾是時下流行的花色。鵝蛋臉,彎彎的眉眼,大氣爽朗又俏麗,就只是神情冷冷的,有點高不可攀的味道。

怪不得門可羅雀。仝則心道,然後一溜煙進了自家門臉。

老話說莫要羨人有,莫要笑人無,果不其然一語成讖,接下來幾天,仝則就嘗到了何謂蕭條,何謂門可羅雀。

除了馮四娘打發人來買了幾件布料,還是因為價格給的划算,除此之外,再沒人上門。好容易有個太太打扮的洋人進來,各層轉一圈,贊一句,裝飾得可真漂亮,說完笑着頭也不回地推門去了。

這麼下去不成,還得先找客源,再進一步打開市場。這年頭做生意主要靠口碑,一傳十十傳百才有效應,所以還得想轍先把人吸引過來。

而女人的錢,從古到今都不算難賺,形式感永遠有用,能在第一時間打動女人的,是那些漂亮的包裝,最好還能是散發著香氣,讓人能從頭到腳都感受到愉悅。

第三日上,仝則轉去了隔壁水粉鋪面。他主動出擊,是為談合作。先觀摩了胭脂包裝,和那冷美人很相似,格調頗高,更如同這條街一樣不接地氣。隨便要了一盒粉來細看,輕盈,顏色細膩,遮蓋力很不錯。

因前世要開拓自己品牌的緣故,也有人勸過他要拓展彩妝業務,他於是去了幾家知名生產商那兒考察,對各色粉底遮瑕腮紅唇彩自是門兒清。

既然一看就是好貨,為什麼賣不出去?

仝則帶着疑問誠心來推銷合作理念,好容易才引得冷美人店主姍姍出場。

“小姓佟,開了家裁縫鋪就在貴店旁。我瞧這街上往來的都是非富即貴,怎麼能吸引貴人前來,恐怕就要和別人家有所不同。咱們兩下里離得近,也是緣分。”仝則客客氣氣道,“我想着不如在小店代賣一些貴號的胭脂水粉,不知掌柜的意下如何?”

冷美人眼皮倦倦一抬,“佟爺這主意倒不錯,讓客人原本想做衣裳順帶看見還有口脂可買,店裏服務齊全倒不用再去別處了。”話鋒一轉,她說,“我姓周,佟爺叫我一聲嫵娘就是。生意人嘛不講究那麼多,也就別虛客氣,什麼粥掌柜、面掌柜的就不必叫了。倒是我這裏冷清成這樣,佟爺覺得還有救?”

仝則道,“試試看吧,強和強聯合當然更強,弱和弱說不準也能殺出一條血路。恕我直言,我看過貴店的貨,都是上等的,為什麼卻沒人問津呢?”

周嫵娘眼睛看着地下,“說來話長了,是我早前得罪了人。不過這麼著也好,死馬當活馬醫,放在你那裏說不準就有活路了。”

正說著,有馬車停在前頭,下人進來稟道,“玉華姑娘到了。”

周嫵娘眸光驀地一顫,像是心神也跟着被抽走了似的,半晌低聲道,“先請她去我屋裏稍坐,我隨後就過去。”眼皮撩起,又恢復了冷色,她看着仝則說,“真不好意思,我前頭有事,咱們今日先說到這裏,改天我再登門拜訪佟爺。”

什麼人讓她這麼緊張?那玉華姑娘是她仇人么,看這失魂落魄勁兒好似不大像,又或者是姐妹,那周嫵娘神情恍惚的又有幾分微妙。

仝則步出胭脂店,直覺隔壁這位美人鄰居大約是個有故事的人。

傍晚用過飯,他在柜上看賬本,明晰所有支出,忽然見游恆肅着臉進來,“少保來了,現在你房裏等着你。”

這種感覺仝則並不陌生,整個幼年和少年時期他也曾生活在堂姐妹的陰影下,那時節他發育晚,長到十二三歲個子還很小,活脫脫一副小豆包模樣。

堂姐妹則個個人高馬大,性情彪悍,搶他的零食或是遊戲皆不費吹灰之力。這樣的局面一直持續到十四歲暑假,他從寄宿學校回家,猛竄了兩個頭不止的身高,加上打籃球練出的肱二頭肌,終於讓女孩子們開始正視,他已經在力量上佔有了絕對優勢。

當然,還因為他個性舒展開之後,便自帶了一種看上去隨和陽光,內里卻強硬又狡黠的氣場。

不過這只是屬於他的成長變化,不能指望宇田也有如上翻身機會了,除非遭逢巨變,成年人是不會在一夕之間有所改變的。

此時仝則對上宇田的眼睛,這才發現那對狹長的雙眸里,正閃爍着點點星芒,看上去無邪而迷茫,讓他一瞬間想起前世在奈良見過的小鹿。

簡直能讓鐵石之人也動容。

“殿下,”仝則斂了斂心神,欠身行禮,“您的衣服破了,如不介意,在下可以幫您縫補一下。”

宇田當即一怔,但很快便反應過來,“你剛才……都看到了?”

仝則點頭,“在下剛好出來透風,其實連方才那位小姐是誰都不清楚。不過殿下的名字我聽說過,當然您並不認識我。”

他將笑容里的熱情維持在對方可以接受的程度,宇田看了感激地一笑,卻搖頭道,“還是不麻煩了,我就要走了,不如請你幫我去和主人說一聲,請問你……”

“在下姓佟,人冬佟,單名一個則,規則的則。”

“原來是佟爺,”宇田抿嘴,笑容溫婉,“那就麻煩了。”

見他要轉身,仝則立刻揚聲道,“殿下就這麼走了,不是正遂了那人的意?何必讓她高興自己卻不痛快,在下保證,能讓殿下的衣服恢復到完好無損。”

宇田明顯還有些猶豫,仝則仗着自己年紀小,索性去牽他的衣袖,到底把個期期艾艾,尚拿不定主意的人徹底拉回了屋內。

鑒於歐洲貴族一貫有做縫紉的嗜好,仝則隨意找了一個侍女,輕而易舉就要到了針線。其後被下人引到了一間安靜的房間。

宇田於是脫下衣服,看着仝則輕車熟路地捻線穿針,不多時開始飛針走線,起初他還有點不大信得過,漸漸地,眼神便已不由自主被仝則吸引,好似定了焦。

他一邊在心內讚歎,一邊打量面前的少年,看上去年齡不過十五六,五官挺漂亮,但遠不及神態生動迷人,笑起來整張臉都洋溢着勃勃生氣,看久了好像能讓人忘卻心中煩惱。

宇田沒想到男孩子做起針線也能這樣好看,那靈活的手指很長,粗細適中,不像自己的手總是顯得女氣十足,也不像一般男人的手那樣粗豪,而看穿着打扮也能知道,這少年必定家世不凡。

“佟爺……”因為好奇,宇田開口欲問。

“殿下直呼我名字吧。”仝則抬眸一笑,復又低下頭繼續做活,“還好,破開的地方用普通絲線就能補好,要是劃破肩頭,可那就得找孔雀金線了,這兒還真不見得有。”

說著再抬眼,笑容帶了三分慧黠,“那位小姐狠是狠,卻沒算準。大概是天黑吧,她眼神也不大好。”

宇田被他爽朗的態度感染,抿唇一笑,“請問佟爺府上是?從前好似沒見過,這麼問有些失禮,真是不好意思。”

仝則可沒有一點不好意思,大方笑道,“我是燕京學堂徐總辦的遠房親戚,才上京不久,不過是小地方來的無名之輩,您沒見過我太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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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侯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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