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9
傅晚晴想去哪裏?她會出現在哪裏?這向來是沒有個規劃。她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只要她高興。以前她是一個人獨行的,她是一團沒有人敢輕易招惹的火,而現在,她的身邊多了一塊寒冷的冰。兩個人撞在了一起,像是將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給融合了,出現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傅晚晴其實也沒有那麼可怕了,見到她的人,心中暗暗的想着。
可要是這樣就認為傅晚晴不再是傅晚晴,那可真是大錯特錯。惹上了傅晚晴的人,依然是沒有什麼好下場的,就像現在,地上躺着的四五個捂住傷口嗷嗷痛叫的人。
這是一個破廟,天還沒有黑,就已經燃燒起一團篝火。
傅晚晴儘管在笑,可是對於那些人而言,她無疑就是地獄裏走出來的修羅。那篝火炙熱的氣息將他們的汗水給逼出來了,可是他們的心就像是被丟在了冰窖中,冷得厲害。不是他們不想逃跑,而是被傅晚晴的氣息籠罩着,根本沒有任何的機會。
受傷最輕的人,將目光投向了一旁閉目養神的玉生煙身上。他握緊了拳頭,明白自己只能夠拚死一搏。這個跟着傅晚晴一起的冷美人,不像是她的丫環,倒像是她身邊親近的人。聯繫到了多日前江湖上的傳言,他認定了玉生煙是傅晚晴的知己,是她的心上人。唇邊掛着陰測測的笑容,他將自己化作了一道刀光,朝着玉生煙的身上劈去。
傅晚晴的神情懶洋洋的,她根本就沒有動。
這個男人忽地絕望了,不是因為自己錯估了冷女人在傅晚晴心中的地位,而是因為這個冷女人身上忽然傳來的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力量。這個冷女人的武功已經臻於化境了,因而她能夠將自己的內息完全的收斂起,看着像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男人還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沒想到他只是跌回了原處,就連身上的傷勢都沒有加重。從絕望到竊喜是一瞬間的事情,從驚喜重新跌回絕望深淵也是一瞬間的事情。傅晚晴沒有出手,她只是說了三個字,這讓地上的幾個男人瞬間臉色變得刷白。
傅晚晴笑着叫了一聲:“玉生煙。”
玉生煙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在魔教代表什麼呢?是碧水教教主,是不容侵犯的無上權威,就像傅暉在白道聯盟中的地位一樣,不,甚至是更高一籌。
這幾個受傷的人生機一下子就被掐滅了,不是傅晚晴動手的,而是他們自己。傅晚晴存心放他們一馬,可誰讓他們是碧水教黑山堂的弟子呢?為了給所謂的黑山四鼠復仇,他們衝撞了碧水教如同神明一般存在的教主。碧水教的教規森嚴,是不允許任何人觸犯的。
傅晚晴看着地上僵硬不動的人,輕輕地嘆息了一聲:“真傻,真可憐。他們怎麼不認為你是假冒的人呢?”
玉生煙沒有吭聲,她在心中卻已經暗暗地決定了,回去以後就將一些教規給改了。
傅晚晴的眸光在玉生煙身上逗留了片刻,朝着她伸出了一隻手,淡笑道:“走。”
這血腥的充滿了污穢之地,傅晚晴是無論如何都停留不下去的。
江湖上每時每刻都有着殺戮,那尋上門的仇人,或者走在路上的仇人,都入不了她傅晚晴的眼。
竹哨聲在這蕭瑟的秋原上回蕩,飄飛的蓬草凄迷,遠去的大雁變換着隊列,留下一陣呀呀的叫喚。傅晚晴緊了緊衣裳,她望向了那遼闊的遠方,心中又生出了几絲寂寞來。這一瞬間,她忽然想要握緊玉生煙的手,可現在,她依然放不下她自己的驕傲。
臨安府,是一個好地方。
一色樓台三十里,不知何處覓孤山。
在西湖,適合看雪;在孤山,則是適合看梅。
只不過現在沒有雪,也沒有梅花,有的只是一叢蕭瑟的蘆葦,在秋風中輕揚。
傅晚晴的南下完全是一瞬間的決定,可是到了臨安府的時候,她卻不想離開了。
俠義山莊很遠,而千碧島則是很近。
傅晚晴不喜歡喝酒,也不喜歡飲茶,但是她愛端着各種小巧玲瓏的杯子把玩。
西湖邊樓台林立,從二樓的雅閣遠望,是一片湖光山色。
山水之煙嵐,四時各有不同,而這秋山,則是明凈如妝。
傅晚晴輕輕地呵了一口氣,她笑問道:“你知道這臨安府最有趣的地方是哪裏么?”
玉生煙搖搖頭。
傅晚晴瞭然一笑,她手搭在了玉生煙的左肩,一個旋身,坐落到了她的腿上。手勾着玉生煙的脖頸,唇也是湊上了玉生煙持着的杯盞上,輕啜了一口。
傅晚晴的性子很怪,她不要別人碰過的東西,可是有的時候,她又不是那麼怪。
舔了舔唇,她像是一隻慵懶的貓,愜意地窩在了玉生煙的懷中。很少會有女人勾引女人,可是傅晚晴她這麼做了。她開口繼續說道:“臨安府,最著名的當屬春風一笑樓了,玉生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瞧瞧?”
看似是詢問,其實傅晚晴已經做下了決定。
為了便宜行事,兩個人都換了男裝。
好一對俊俏的公子哥兒,熱得像火,冷得像劍。
春風一笑樓不在最熱鬧的西湖邊,而是在一條冷寂偏僻的巷子裏。巷子的一側是破敗的茅屋與那瘦骨嶙峋的百姓,而另一側也是錦衣華服的權貴。
這條春風巷忽然間擁堵起來了。
是一群衣衫襤褸的人簇擁着幾個如花似玉的粉衣姑娘。
“無極娘娘又來送東西了!”
“無極娘娘千歲!”
熱淚盈眶的窮人雙手合十,長跪不起。如果在別的地方,沒有人管他們在做什麼,可他們偏偏堵在了春風巷。
年輕的公子喊着小廝向前打探,聽到了無極娘娘的名頭,有十分之八的人都退了,剩下的兩分要麼是醉鬼,要麼是有靠山的。
“如果是對那些粉衣小姑娘下手,這沒什麼緊要的,可要是打了巷子裏的百姓,他們就完了。”看熱鬧的人搖頭嘆息,顯然是對這一切熟悉得很。
“無極娘娘,無極宮啊,惹不起,惹不起咯。”
“這無極宮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說它是邪派吧,可它偏偏樂善好施,很得百姓歡心,說它是正道吧,那毀在了無極宮手裏的名門正派也不算少的了。”
“這無極宮的宮主可是個神秘人物,就連百曉生都打探不出來呢!”
“管這麼多做甚麼?反正不關咱們的事情,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傅晚晴聽着人群中的閑言碎語,將手中的扇子一合。她眯着眼,臉上慢慢地流露出几絲微笑來,口中也是默念着無極宮這三個字。
一陣花瓣灑向了空中,彷彿春又來了。笛聲與琵琶聲交錯,一頂轎子從巷子裏飛出,那抬轎的是四個小姑娘,一看就是內外皆修的好手。隨着轎子的遠去,那花香也逐漸地淡了。
“轎子裏是什麼人?”
“當然是無極娘娘了,不過她不是無極宮的主人,雖然我不知道宮主是誰,但我就是肯定,轎子裏的人不是。無極宮的宮主,應該是個七八十歲的老傢伙!嘿,無極宮那麼多美艷的小娘子呀,他——”話還沒有說完,這個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光天化日之下,當然不是出人命,只是給個教訓,讓他成為了一個啞巴罷了。
傅晚晴轉向了玉生煙輕笑:“碧水教,無極宮,有趣,當真是有趣。”
玉生煙眨了眨眼,淡聲道:“剛才那人露的一手,是少林的‘拈花一笑’與唐門的‘天女散花’融合起來的招式。”
傅晚晴輕哼一聲道:“有意思。”她頓了頓,眯着眼又說了一句,“不過最有意思的事情不是那,而是去春風一笑樓。”
春風一笑樓比之揚州府的銷金窟如何呢?沒有人提出來比較,而春風一笑樓也不屑與之比較。春風一笑樓可以是銷金窟,但是銷金窟絕對不能是春風一笑樓。
銷金窟里只要有銀子就行,可春風一笑樓不一樣。你不止得有銀子,你還要體面,還要有才識。很多男人以自己能進春風一笑樓為榮,為了維護這種榮譽,他們不惜與那些破壞搗亂者對抗。久而久之,便沒有人敢在春風一笑樓撒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