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
天機門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一個戴着面具穿着一身黑袍的女人。
儘管她刻意壓低了嗓音,儘管她自稱是三公子,可是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夠看得出她是一個女人。包裹在那老沉死氣的黑袍下,大約是一具妙曼的身軀。她稱呼她為不速之客,那是因為她是闖進來的,雖說她的手中沒有任何的兵刃,可是她的跟前,天機門的弟子已經倒了一地。
“閣下是哪道上的?報上名來!”鍾石秀沉着臉,向前垮了一步,大聲喝道。
“閣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莫非是有見不得人的地方?”鍾石靈斜跨一步,站在了他兄弟的身邊大喝道。
鍾氏兄弟向來是形影不離的,就算是對敵,他們也從來不分開。衣袍被風吹起,他們的手已經搭上了背在身上的那口大刀。面色陰沉沉的,就像是暴風雨即將到來之兆。他們不會認為在這個關頭闖入門中的人,是來弔唁的。
三公子確實不是來弔唁的,她是來尋仇的。沉沉的目光掃過了那一瘦一壯的兩兄弟,她的眉梢眼角掠上了一抹嘲諷。天機門的弟子們她未曾放在眼中,這兩兄弟也未曾放在眼中。天機門的賓客早已經散了,說是去俠義山莊商討對付碧水教的大事,在天機門除了一群廢物弟子,還有這窩囊好色的兩兄弟!
三公子的眸中掠上了一抹悲憤來。
她無視了這兩兄弟朝着她頭上罩過來的刀,徑直地往大廳裏面去的。那凌厲的刀勢帶起了罡風可是在即將劈到那三公子頭頂的時候就下不去了。兩把大刀被一雙纖纖素手給架住。就是這麼一雙看着柔弱的茭白的手,架住了那千鈞之力。鍾氏兄弟的面龐漲得通紅,他們心中開始暗暗叫苦。因為那三公子的真氣已經沿着刀柄沖入了他們的體內呢。
砰砰兩聲響,鍾氏兄弟被摔到了地上去。
就在這一瞬間,三公子已經掠入了靈堂中。
她的雙拳緊緊握了起來,目光望着那靈柩從悲憤變得極為平靜。擺在兩側的是蒲團,三公子膝下一軟就跪在了那蒲團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鍾氏兄弟已經站起身來了,他們完全沒有料到這三公子會行如此的大禮。那繃緊的臉色緩和下來,眼角眉梢開始堆上了笑意,他們拱了拱手,道:“是朋友就好,方才多有得——”罪字還沒有說完,他們就閉嘴了。笑容僵硬在了唇角,面容一下子又變得鐵青。
因為三公子已經站起身來了,她那雙充滿神氣的雙眸中,此刻蕩漾的是那衝天的殺氣。她的一隻手已經抵在了棺蓋上,只要稍稍一用勁,那鍾天的遺體就會被暴露出來。三公子的眼角有淚意,不知道是因為悲痛還是因為太過於欣喜。她沒有再掩飾自己那如同珠玉落盤一般的聲音,她開口道:“欠下的已還,如今是該要債的時候了。”
鍾氏兄弟大吼一聲齊齊地出手,一個從左一個從右,長刀帶起的罡風掛在了人的臉上生疼,他們的真氣已經運到了雙手之間,想要使出畢生的力氣將這個惡人擊斃在刀下。三公子沒有接招,在這四面八方的刀光中,她靈巧的身形如同穿花之蝶,翩然落到了幾丈外。她的指尖輕輕一彈,鍾氏兄弟的刀就脫手了。鍾氏兄弟愣住了,並不是因為這自己不敵這女人,而是因為她露出來的一手彈指神功,是他們鍾家的不傳之秘。
“你是誰?”鍾石秀的聲音澀澀的。
“你怎麼會‘彈指神功’。”鍾石靈怪叫一聲。
這功夫鍾氏兄弟知道,可是羞愧的是,他們沒有學會。原想着沒學會就算了,大不了在自己的手中失傳了,沒想到這功夫被一個外人使出來了。巨大的羞愧上涌,轉成了滔天的怒火,他們捏緊了雙拳,骨頭卡擦卡擦的響。可是他們很是清楚,這個三公子手下留情了。如果三公子要他們的命,他們不知會死上多少回。
“公子!”一個天機門的弟子連滾帶爬的進了廳中。
“快!快去後院請傅小姐!”鍾石秀喊道。
“快!快告訴俠義山莊的人,說魔教的人來天機門了。”這是鍾石靈的聲音。
他們不知道這女人是誰,也不知道她是否歸屬魔教。他們想到了傅晚晴,想到她還在此處,那緊提的心又放下了。這天底下幾乎沒有傅晚晴贏不了的女人。他們仰着頭,面上勾起了幾分得意來,他們看着那三公子,目光中開始帶上了些許悲憫。在傅晚晴的名字被喊出來的那一刻,他們就認定了這三公子是個死人了。
“公子,傅小姐她早就走了!”那弟子痛聲喊道。
鍾氏兄弟的笑容收斂住了,他們的眸中流露出些許畏懼來。
現在輪到那個三公子笑了。
傅晚晴怎麼就這麼悄聲無息的走了呢?鍾氏兄弟低着頭,心中這般念想道。可是她傅晚晴就是這麼一個人,來無影去無蹤,她根本就不會跟主人家打個招呼。這天機門,要不是看在傅暉的面子上,她興許還不願意來呢。
傅晚晴可以出現在銷金窟,可以出現在天香樓,也可以出現在觀竹亭……她可以出現在任何地方,就是不可能長久的待在靈堂。
她很不喜歡這些,於是她就走了。
沐浴焚香,換了一身乾乾淨淨的衣裳。
光鮮體面,傅晚晴容不得自己有任何的瑕疵,尤其是在玉生煙的跟前。
天已經黑了,月光與燈光交相輝映,黑黢黢的河水被照亮,隨着秋風起伏,泛着一層又一層粼光。婉轉的歌喉如同黃鶯兒的清啼,這些都是貴富人從銷金窟裏帶出來的色藝雙全的姐兒們。脂粉味與酒氣交織在一起,喘息聲與大笑聲交雜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放蕩**的畫面。
瘦西湖裏一艘精緻的畫舫里,忽然間傳來了琴聲與簫聲。
天地間其他的動靜忽然間停歇了,在這湖面上只有琴簫的合奏在回蕩。
琴聲鏗然有韻,簫聲婉轉低回。
未能盡興,便戛然而止。
傅晚晴的臉上是掛着笑容的,可是她的手中洞簫已經被她捏得粉碎了。玉生煙坐在了她的對面,低斂着那清淡的眉眼,手已經從琴弦上收回,籠到了袖子中去。旁聽的人都覺得這琴簫合奏甚為美妙,可只有傅晚晴知道,她一直是被玉生煙的琴聲帶着走的,她被籠罩在琴聲里,她被帶入了玉生煙那閑淡悠遠的世界中。
傅晚晴不想認輸,她舔了舔唇,開懷的笑了,她說道:“玉生煙,這三個月,你不許再我的跟前彈琴。”只要不是比劍,她知道玉生煙會答應自己的任何要求。被譽為群魔之首的碧水教怎麼會養育得出這般美妙的人兒來呢?傅晚晴忽地心生去碧水教所在的千碧島一觀的想法,但是她很快便打消了自己的念頭。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怎麼能夠因為一個玉生煙打亂自己的全盤計劃。
傅晚晴又問道:“如果是別人對你提出了這些要求,你也會做到么?”
玉生煙掃了傅晚晴一眼,平淡地應道:“沒有別人。”
傅晚晴又笑了,這回她是在笑自己。還指望玉生煙的口中說出什麼好聽的話來么?說得好聽些是淡泊出塵,說得難聽些那可就是死板無趣。懷袖劍玉生煙,魔教教主玉生煙,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兒呢?
在她那一成不變的面容上,是不是不會再出現其他的情緒來了?傅晚晴偏生不信這個邪。慢悠悠地晃到了玉生煙的跟前,又慢悠悠地坐在了她的腿上,雙手勾住了她的脖頸,整個人的力道都懸在了玉生煙的身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玉生煙那披垂的眼睫,玉生煙的眸子依舊是沉靜的,可是她傅晚晴的心跳,卻在忽然間亂了一個節拍。傅晚晴惱羞成怒了,在衝動之下,她做出了一件令自己都無法相信的事情。
她的唇印在了玉生煙那涼薄的唇上。
玉生煙的神色依舊沒有變,反倒是她自己,刷的一下,臉漲得通紅。
從玉生煙的唇上離開時,傅晚晴怎麼都笑不出來了。
她想離開玉生煙的雙腿,可是腰上忽地多了一道力道將她箍緊。玉生煙的面龐接近,剎那間她們之間的距離都消失了。如同蜻蜓點水一般,玉生煙很快便抽身而去。她眨了眨眼,問道:“是這樣么?”
與此同時,傅晚晴惱怒的聲音也響了起來:“你做甚麼輕薄我?”
“輕薄?”玉生煙細細地咬着這兩個字,目光在傅晚晴的面上停留了片刻,有些無辜地說道,“不是你先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