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
大廳裏頭,掛着春夏秋冬四時圖。兩側的木椅上軟墊子微微凹陷下去,梨花木桌上的茶盞還冒着淡淡的白煙,看起來客人剛走。一個穿着儒生服的中年男子捻着鬍鬚背對着大廳門口站立,忽地他的耳朵顫了顫,猛地轉過身去,暴喝一聲:“你還知道回來?都鬧成了什麼樣子,白白的讓人看了一場笑話!”
暴喝聲如同響雷炸在了耳邊,最先盪入了廳中的是一陣嬌笑,之後才是那如同一團火般的紅色身影。傅晚晴面對着自己這滿臉怒容的老爹,臉上沒有絲毫的懼意。她伸手摸向了青花瓷杯盞,眉頭忽地一皺。袖子一卷,那茶盞就朝着門口飛去。這俠義山莊裏沒有一個簡單的,就連侍立的奴僕也是身懷絕技,只見他雙腿一蹬,在半空中利索的一個翻身,使出了一個猴子撈月,就將那茶盞牢牢接住,裏頭一滴水都沒有濺射出來。而外頭穿着粉衣的丫環已經端着全新的一套茶具出來,給傅晚晴滿上。
傅晚晴輕啜了一口,眯上眼,面上點綴着一層輕快的笑容。“爹,這麼急把我叫回來,到底是什麼事情?”
傅暉瞪大了眼睛望着傅晚晴,緊握着的雙拳顯示他的怒氣已經到了頂點,他周身的氣勢陡然變化,一身青袍無風自動,擴散的真氣激地茶杯叮叮噹噹的響。傅晚晴可不會被他這樣子給嚇住,她翹起了腿,還有心情哼着在銷金窟聽來的小曲。許久之後,才慢條斯理地問道:“難道是因為銷金窟的事情?這點小事也不會讓爹你如此生氣吧?我看這兒是有客人來了,江湖上又發生什麼大事情了么?我說爹您這個白道盟主當得真累,這也要管,那也要管,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也要氣上一回——”
“閉嘴!”傅暉大喝了一聲,揉了揉太陽穴。他的神情逐漸地軟化了下來,捋了捋鬍鬚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晚晴,此事非同小可。你應該知道魔教教主玉生煙來咱們中原了,聽說她是為了找一味葯醫治她師姐的雙腿。可是巧得很,就在這關頭,你天機門的鐘伯伯被人殺害了,悄聲無息的,看傷痕是死在懷袖劍下!也只有玉生煙有這等功夫!”
傅晚晴收起了那輕佻的笑容,神情也慢慢地嚴肅了起來,她開口道:“爹,您的意思是玉生煙來到揚州是另有陰謀詭計?魔教有異動了?鍾伯伯是幾時沒的?”
“一個時辰前。”傅暉沉聲道。
傅晚晴鬆了一口氣,搖搖頭道:“不是她。”
傅暉道:“你怎麼知道?”
傅晚晴勾唇輕笑了一聲:“她一直同我在一起。不過這件事情,與玉生煙沒關係,不能說明與魔教沒關係,黑山四鼠忽然間出現在了揚州,被我擊斃了。可能他們魔教真有什麼陰謀詭計吧。”不過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後半句話,傅晚晴原本也想要說出的,只是瞧着自己這為了白道武林鞠躬盡瘁的爹,還是咽了回去。她掩着唇,打了一個呵欠,裝作很是睏倦的樣子,懶聲道,“爹我困了,這些事情明天再說吧。”傅暉哪裏會不知道自己這個女兒的性子,無奈地搖搖頭一揮手,也就放她回去了。指望她接替自己的事業?還不如期盼她暗地裏少幹些混帳事吧。武林上大大小小的亂子,有些就出自她傅晚晴的手筆!
冷月如鉤,寒星似點。
蕭瑟的秋風從窗縫間吹入,傅晚晴額前的一縷碎發被輕輕地拂起。她臉上的笑容越擴越大,指尖一蓬星芒閃過,盡數的沒入了屏風后。屋子中靜悄悄的,傅晚晴只能夠感受到自己的氣息。她的眉頭蹙了起來,心中劃過了一絲詫異,慢慢地逼近了那扇山水屏風,忽然地從後頭閃出一道人影來。傅晚晴那緊提的一口氣驀地鬆了下來。只是下一瞬間,她又警惕起來。俠義山莊四處都有把守的弟子,加之奇門陣法,一般人根本難以闖入,她是怎麼進來的?難道她的功夫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了?傅晚晴咬着下唇,流露出一絲不甘心來。
她一拂袖坐到了梳妝枱邊,手指捋着鬢髮,看着銅鏡中倒映出來的那張淡然平靜的面龐,嬌笑一聲道:“你怎麼來了?莫非是捨不得我?江湖上傳言碧水教的女人都是多情種,看來也沒有錯。”
玉生煙的袖子上頭有幾個細小的破洞,是被傅晚晴用暗器射出來的。她的脖頸上那些血痕很淺淡了,滲出來的血已經凝固了。傅晚晴的目光從玉生煙的袖子上,慢慢地滑到了她的脖頸,最後停留在了她微抿的唇上。從抽屜中掏出了一塊素白的絹巾,她起身走到了玉生煙的跟前,絹巾拂過了玉生煙的脖頸,傅晚晴的唇邊升起了一抹惡劣的笑容來,她手中的力道故意加重了。“只要我想,就可以捏斷你的脖子。”
玉生煙的眸光只在傅晚晴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便挪到了其他地方,她輕輕地應了句:“嗯。”
面對這麼一個淡如煙霧的人,傅晚晴的心中升起了很難得才有的無力之感。她又問了一次:“你來這兒做甚麼?是想要偷千年龜膽給你師姐療傷?還是只為了來瞧瞧我呢?”說到了最後一句,傅晚晴的眸光一下子變得魅惑起來,她的手撐到了玉生煙的肩頭,整個人倚靠在了她的身上。在這一刻,她忘記了玉生煙是魔教教主,也忘記了她是個女人。
玉生煙伸手推開了傅晚晴,她站在了她幾尺開外,淡淡地應道:“你說是你買下的,等到天亮我就走,不過,我不與你比劍。至於那味葯,我改日上門求訪,不偷。”
傅晚晴聽了她的話,心中只覺得有幾分好笑,她道:“你忘記了俠義山莊是什麼個地方了么?這兒是白道聯盟盟主所在,與你們魔教勢不兩立。別說你是魔教教主,就連一個普通的魔教教眾,都不會輕易的放過。你以前你上門求葯,我們俠義山莊會給你么?恐怕葯沒有求到,你這條命啊,還得留在此處。”
玉生煙的眉頭皺了皺,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這種人是怎麼當上魔教教主的?傅晚晴在心中暗忖道,面上的笑容可絲毫不減少。她開口道:“有件事情,或許你知道,或許你也不知道。就在你來到揚州的時候,天機門的門主鍾天被人殺死了,身上的傷痕顯示他死在了懷袖劍下。很多人都懷疑是你下的毒手,不過呢,你也不必擔心。鍾天的兩個兒子鍾石靈與鍾石秀可是你的愛慕者,他們會在那一干人面前替你說好話的。”
玉生煙淡聲道:“我不知此事。”
傅晚晴輕笑一聲道:“人自然不是你殺的,可到底是不是出自魔教總壇的授意也可就不一定了。黑山四鼠忽然出現在了揚州,是為了什麼呢?這黑山是你碧水教四堂之一吧?聽說是魔教右使樓可心掌管的?你身為教主,不在教內處理事端,反倒大老遠的跑出門,不怕教內弟子趁機生事?”
玉生煙的眉頭斂起了,她問道:“黑山四鼠?”碧水教一共有四堂,黑山堂與白山堂隸屬右使樓可心,而紅山堂和黃山堂則是歸左使韋賢掌管。她自己常年閉關練功,對教內的事情從來不插手。所謂的黑山四鼠之名,她也從來沒有聽說過。
傅晚晴掩着唇輕輕一笑,那靈動的眸子在玉生煙素白的面容上流動,她道:“仗着碧水教的名聲此處遊走,他們在銷金窟可是想一個銅板買您玉生煙的一夜呢,這麼一想,我着實是吃了個大虧,一千兩黃金,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傅晚晴停了停,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玉生煙,面上倒是流露出些許遺憾來,“當真是個大虧,這**一夜,我竟然什麼都不能夠做得。”
玉生煙認真地點了點頭,她問道:“傅小姐所言極是,等我歸去命教中人將黃金送到你府上?”
傅晚晴愣住了,這人到底是個聰明人還是一個痴兒?在她的身上不見絲毫人情世故的痕迹,不食煙火仿若山中隱士。心中明白了這點,若不加以利用,那就不是傅晚晴了。不管是裝模作樣還是那就是她的真性情,傅晚晴也不在乎了,她忽然間從百無聊賴之中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樂子,那將比與玉生煙比劍還來得有趣。她微仰着頭,笑得妖艷極了,舔了舔唇,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此時也不要黃金了。”
玉生煙沒有想到傅晚晴會如此作答,她的面上流露出些許為難的神色來。
傅晚晴向著她勾了勾手,道:“我要你跟在我身邊,時間也不長,就三個月。反正碧水教的事情也不是由你做主,耽誤不了你什麼事情。至於你要的那味葯,在三個月後我會雙手奉上,你的師姐瘸了三年了,顯然也不差這三個月。”
玉生煙只思索了一會兒,就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