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 第 254 章
薄熒坐上程遐的歐陸后,程遐沒有立即啟動汽車而是轉頭看着她神色平靜地說道:
“做完這件事就收手吧不要牽涉其他無辜的人。”
薄熒愣了一秒隨即就笑了起來和她不帶溫度的笑容相匹配的是她眼裏的抗拒:“什麼意思?”
“我不想你做以後會後悔的事。”程遐神色淡淡,不為所動地說。
“什麼是會讓我後悔的事?”薄熒的微笑里夾雜着些許不快:“我從來不會為已經做下的事後悔,也不會為傷害那些傷害我的人而後悔。他們是罪有應得。”
“天道不公,我就替天行道”薄熒看着程遐,目光越發冷漠:“你覺得我錯了嗎?”
在理智地斟酌話語之前,情感已經搶先說出了尖銳的質問:
“還是六親不認、陰毒狠辣的我終於讓你感到很失望?”她微笑着輕聲問。
上一刻的溫柔依賴好像都是幻覺,這一刻的她看着程遐的目光里已經充滿敏感的懷疑。
“薄熒”程遐伸出手,似要握她的手薄熒搶先一步拉開車門,低聲說:“這裏離扁舟台不遠不勞您相送了。”
她關上車門,大步朝停車場外籠罩的夜色里走去。身後安安靜靜沒有呼喊,沒有奔跑聲,靜得像座墳墓。
薄熒漫無目標地走在深沉的夜色里,刺骨的寒風不時吹過她冰涼的脖頸她麻木又茫然地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不知道自己剛剛為什麼那麼衝動。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沒有人能夠接受真正的她。不論對方如何怎麼斬釘截鐵地承諾,揭開蒙在她真正面容之上的黑紗后,望而卻步才是一個正常人的反應。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上有多少惡臭的淤泥,也比任何人都期待,有人能接受這些在生存過程中被迫沾染上的淤泥,不顧骯髒也要給她一個擁抱。正是因為強烈地期待了,所以才會感到格外的失望和受傷。
她原以為,就算天下所有人都不能理解她,至少程遐是理解她的。
如果沒有期待,也就不會有失望。可是人心沒有辦法和機器相提並論,人心不會沿着設定好的路線寸步不亂地移動,即使再怎麼在心裏告誡,她的理智也無法控制全部的情感。
沒關係,反正都是假的。就算她更加過分地發火,他也依然會愛着她。
因為願望就是如此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說不出是自虐還是自我安慰,薄熒在心裏不斷對催眠着自己。然而無從言說的委屈和悲傷還是佔據着她的心房,她抬起頭,努力不讓眼淚從眼眶中流出。
她走了有多久,這份悲哀的心情就跟隨了她多久。隨着時間的逝去,烏雲更加沉重地壓向上京大地,路上行人稀少,僅有的幾個行人也在蕭瑟的夜風中裹緊了大衣低頭匆匆走過,沒有人注意慢騰騰走在路上的白衣女人,薄熒走得太慢,不是被超過就是被穿過,她孤零零地走在路上,等着一聲呼喊。
可是始終沒有。
在薄熒朦朧的視線中,忽然飄起了白色的柳絮。她停下腳步,怔怔地看着從烏黑雲層中洋洋洒洒飛舞落下的白點。
白色的柳絮在她的淚眼中輕輕揚揚地飛舞,打着旋兒慢慢落下,薄熒伸出手,接住一朵柳絮,在她低頭的瞬間,眼眶中強忍多時的眼淚跟着落下,掉落掌心,在她看清掌中冰晶的同時,也融化了它。
忽然之間,她若有所察,握緊了濕潤的手心,慢慢轉過了身。
就在離她只有十幾米距離之外的地方,程遐靜靜地守護着她。
夜風絞着今年的第一場雪,漫過他筆挺瘦削的身體,美麗透明的六角晶體洋洋洒洒地落下,掩映着他俊美的容顏,他眼中的溫柔,和空中飄落的雪花一樣冷,一樣輕,一樣安靜。
“下雪了。”他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那樣,朝薄熒自然地伸出了手,輕聲說:“我們回家吧。”
只是一個平常的動作,薄熒忽然就淚如泉湧。
程遐走到薄熒面前,伸出雙臂將她環入懷中。
“傻瓜也不知道早些回頭看看。”他停了片刻,又無奈又愛憐地說:“我怎麼會放心你一個人回家呢?”
“你才是傻瓜。”薄熒悶聲悶氣地說。
她把流着淚的臉埋在程遐的肩上,不願讓人看見她的狼狽和脆弱。
“好,你說是,我就是。”程遐平靜和緩的聲音彷彿帶有鎮定人心的魔力,他安撫地輕拍着薄熒的背,慢慢撫平了薄熒心中的焦躁和不安。
薄熒伸出兩手,抓住程遐胸前的西服,低頭抽噎着說:“我以為你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程遐輕聲說:“我只是很擔心你。”
“我很好”薄熒哽咽着說。
“我也希望你是真的好。”程遐輕聲說:“你最近的情緒很不穩定。等你的事情了結,我帶你出國散散心吧。”
薄熒抬起頭來,凝視着他沉靜的雙眼:“去哪裏?”
“天涯海角,你想去的地方都可以。”他輕聲說。
薄熒望着他,在漫天雪花中,她笑了起來,燦若春華。
“好等一切結束,我隨你去天涯海角。”
渡過觀察期后,薄熒也沒有從程遐家中搬走。程遐不說,她也就裝着忘了,兩人心照不宣地住在同一個屋檐下,誰也不提。
和程遐住在一起的時候,是薄熒人生里最肆意妄為的時候,說不清是對程遐的信賴還是願望的催化,她越來越喜怒無常,在前十幾年間被她剋制的古怪性格似乎因為終於解放而變本加厲地發作起來,她不再如履薄冰地掩藏自己的心機和猜忌,也不必去飾演一個十全十美的戀人,她可以生氣,可以發怒,可以陰鬱消沉,在冷眼看着現實沿着她設定的軌道緩緩前進的同時,她偶爾感到茫然,然而短暫的茫然之後,冰冷陰鬱的海水又會重新將她的心浸泡其中,涌動她向著終點前進。
十二月二十四日,由五大女刊之一的和上京電視台聯合舉辦的第一屆德斯特平安天使夜在上京隆重舉行,在主辦方公佈的出席明星名單里,除易雪、范菁等一系列老牌巨星以外,還有薛洋安、元玉光等有錢也難請的當紅炸子雞名列其中,雖然德斯特愛心天使夜從出席人數上還不及已經召開數次的芭莎慈善夜,但是單論質量,首屆天使夜的出席人員名單就已經蓋過了往屆的芭莎慈善夜,更別說還有臨到開幕頭一晚才忽然出現在官博,被確認為出席人員之一的薄熒,從某種角度來說,她可以說是娛樂圈今年的年度風雲人物了,好不容易澄清了醜聞,誰能想到屋漏偏逢連夜雨,又遇上了一場烏龍的故意殺人,在經過奇葩去哪兒里一些運氣環節的剪輯視頻冷飯熱炒后,逢賭必輸的薄熒又多了一個非洲酋長的稱號,薄熒的運氣之差,可以稱得上是娛樂圈之最,人們在感慨的同時,對她的好奇也在不斷增加,然而她本人卻逆水行舟,在大眾對她最好奇的時候,過上了深入簡出的生活,不僅工作上的曝光沒有了,就連私底下的路透圖也沒有一張,讓人懷疑她究竟是休息去了,還是人間蒸發了,於是第一屆德斯特平安天使夜就成了好奇的路人和熒粉們近期想要看到薄熒的唯一途徑。
三大頂級流量的薈萃讓這一夜星光璀璨,無數的人守在電腦、手機屏幕前等着觀看絡直播。
紅毯上最先入場的都是名不經傳的小明星,份量越重,越排在後面,薄熒雖然按照粉絲號召力和影響力來說,算得上是此次出席明星中第一階梯,但是由於資歷的緣故,被排在了易雪等老前輩前面,這是無可厚非的事。只是不知主辦方究竟是無意還是想得個噓頭,竟然把薄熒的出場順序和薛洋安排在了一起,兩人先後出場,除非一個走得似火箭,或者一個走得似蝸牛,否則總會有在簽名牆前同框的機會,薄熒光是想想,就知道薛洋安的臉色會有多難看。
事實也是如此。
當兩個人站在同一面簽名牆前應對主持人寒暄時,薛洋安面色陰沉,等到下面有不識趣的記者邊拍邊喊“神龍,看這裏!”時,薛洋安面沉如鐵,似乎隨時就會爆炸,還是在下面工作人員的制止和勸退離場的威脅下,巴不得薛洋安發飆來個大新聞的記者們才老實起來。
迎着閃爍不斷的閃光燈,薄熒一邊微笑一邊無聊的思考薛洋安今天的難看臉色能為多少部相愛相殺的腦內劇場提供素材。
等到兩人走出紅毯,一進入**的死角后,薛洋安馬上按耐不住,臭着臉硬邦邦地說道:“那天我去醫院完全是個巧合,你千萬不要有什麼不該有的誤會。”
“我知道那只是媒體的胡編亂造,”薄熒笑了笑:“我還不至於那麼自以為是。”
“你知道就好。”他尾音上翹地哼了一聲,表示對薄熒的識趣感到滿意,頓了頓,又不怎麼自然地說:“我那些粉絲嘴巴毒,你就當她們在放屁”
好話剛說一句,他就又陰陽怪氣地接著說:“不過你的粉絲也不枉多讓,這麼久了,我還是頭一次見到能讓我的那群粉絲吃癟的群體。”
薄熒笑道:“都是少數極端粉絲的行為,我不會放在心上,你大人有大量,也別放在心上。”
薛洋安冷笑一聲:“我才懶得管她們,作孽多了,終於有人來克,我高興還來不及。”
薛洋安說完,忽然放緩了腳步,落在薄熒後面,薄熒愣了愣就反應過來,他是想等後面的元玉光。
注意到薄熒慢下的腳步和瞭然的目光,薛洋安惱羞成怒地惡聲說道:“看什麼看!還不走是想留下和我炒緋聞嗎?”
薄熒忍住笑,扔下薛洋安轉身快步走向了會場。
主辦方把薄熒的座位安排在了視野最開闊的一張圓桌上,這張圓桌上還有比薄熒早兩三人入場的林淮,看見自己的名字被夾在林淮和薛洋安的兩張名牌之前,薄熒就知道主辦方確實是打着搏版面造噓頭的主意了。雖然平安天使夜是個慈善晚會,但本質還是和商業息息相關,主辦方自然希望獲得儘可能多的版面和頭條。
面對周圍好奇打探的目光,薄熒平靜如舊,只慘了後面進來的薛洋安,以為擺脫了薄熒,沒想到現在更是要坐到一張桌上,除非他現在轉身就走,不然怎麼也逃不過和薄熒再次同框搶佔今日頭條的未來。
薛洋安進退不得,最後還是在後面元玉光的身影越來越近的時候,他才終於露着壯士斷腕的慘烈表情向她走來。
“誰能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薛洋安,也會有一個令他心甘情願臣服的對象。”身旁的林淮低聲笑道。
“你知道?”薄熒看向林淮,眼中露出一絲驚訝。
林淮苦笑,聲音隨着薛洋安的走近越來越低:“你忘了年初戶海台跨年晚會的事了?”
林淮一說,薄熒也想了起來,年初的戶海跨年晚會出了兩個大新聞,一是元玉光演唱我等你時情緒失控、淚灑舞台,二是薛洋安的團隊將林淮本人及其團隊關在門外,拒絕共用一間化妝室,那時她就猜測這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薛洋安對林淮突然發難,一定是因為元玉光的情緒失控和林淮有關,林淮知道薛洋安暗戀元玉光,也一定是因為那時薛洋安對他說了什麼。
“我也是無意中發現的。”薄熒說。
林淮苦笑着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而薛洋安已經臭着臉不情不願地在薄熒身旁坐了下來。
“你猜猜,”薛洋安誰也沒看,冷笑着說道:“天使夜還沒開始,我們三個就搶佔了多少頭條?”
從聚集在三人身邊,眾多興奮地如同打了雞血,瘋狂照相的記者臉上就可以看出,他們的打算的確如此,畢竟是“活久見”程度的同框,不管怎麼配對,都能寫出一部愛恨情仇的大戲。聞言,林淮和薄熒都無奈地笑了起來。
“我還以為要過上很久才能再見到你了。”林淮對薄熒說:“你的身體都大好了嗎?”
“本來就是一些擦傷,沒事的。”薄熒說。
“傷口一定要保持乾爽清潔,小心感染。”林淮點點頭,仍不放心地囑咐。
在林淮關心薄熒傷勢的時候,薛洋安臉色越來越黑,他怒視着林淮,直到林淮再也沒法無視他。
“我又有什麼地方冒犯你了嗎?”林淮無奈地說。
“你能不能低調點?真想讓記者把你們寫上頭條?”薛洋安說,他停頓片刻后,聲音低了下來,臉上帶着一抹悲哀和自嘲:“至少別在這裏這麼做,算我求你了。”
薄熒下意識朝元玉光的位置望去,看見她果然遙遙看着這裏,對上薄熒突然的視線后,元玉光愣了愣,接着朝她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就收回了視線。她神情漠然平靜,一如往常的冰山美人,險些讓薄熒以為剛剛對上眼的一瞬,她眼裏的難過只是自己的錯覺。
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尷尬,還好主持人馬上上台,正式拉開了今晚天使夜的帷幕,三人自然地結束了剛剛的話題,將目光投向主持台上。
燈光隨着主持人的上台而漸漸變暗,薄熒在光暗變化之間,悄然將目光投向了靠近出口的那幾張圓桌,那幾張圓桌上沒有一張圈中的熟面孔,但來人俱都非富即貴,既有中年夫婦,也有獨身出席的男女,其中年輕女士佔了多數,她們雖然外貌沒有明星那麼精緻,但是身上那股養尊處優、高人一等的氣質卻是再漂亮的明星身上也沒有的。
薄熒的視線只在其他人身上掃了一眼,就定在了裏面最年輕的一位少女身上。對方托着下頜,就像在認真聽課一般專心地傾聽着台上展開無聊鋪墊的主持人講話,散落的黑髮被她別在耳後,露出一小截如玉的耳廓,和身邊精心打扮、行頭上百萬的名媛們相比,她依舊是簡簡單單一條連衣裙。
在這個昏暗的、各種香水味混雜的扭曲世界裏,她就像是一道光,格格不入地立在黯淡的人群之間,就像是一根針,纖細但深刻地刺在薄熒心裏。
少女忽然從主持人身上移開視線,不經意地橫掃了一圈場內,當她對上薄熒視線后,她微微一愣,隨即朝着薄熒開心地綻開笑臉。
她十分開心地沖薄熒小幅度地興奮揮手,做着口型:
“薄熒,你好”
薄熒慢慢地,慢慢地也笑了起來。她的笑容在晦暗不明的光線慢慢綻放,猶如暗夜之花。
你好呀
僰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