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惡化

拔了牙齒，容姒更不愛說話了。愛吃甜食的程錦之，拔了好幾顆牙齒，連說話都有些囫圇不清了。即使說話囫圇，她也還是愛說話。

“姒兒，你怎麼不說話？”程錦之說道。

拔了牙齒后，容姒也在學校說過一次話。只是同學們看着她，都發出了悶笑。她不知道同學在悶笑什麼，撐在衛生間的盥洗池上，容姒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沒有門牙的自己，看上去更不好看了。就像一個小老太太。

門牙還沒長好，其他牙齒又跟着鬆動。她的牙齒會掉光嗎？

“我看看你的牙齒。”程錦之說道：“我的牙齒一直都沒有長。”

“啊。”容姒想了想，才顫了顫張開了小嘴。對於程錦之，容姒是有安全感的。

程錦之看着掉牙的容姒，也笑了起來，露出了自己的牙齒。“容姒，你看上去好可愛。”

“什麼意思？”

程錦之想了想。“你一直都很聰明，我就覺得你和我們不一樣。可現在不同了，你也掉牙齒，看上去就和我們一樣。”

容姒愣了愣，她從來都沒有想到這一點。別人笑她，她只想到了嘲笑。這天，有一個女同學和她說話了。“你也掉門牙了啊。”

“嗯……”

“是不是很不方便？”女同學說道。

容姒愣了一秒，她這才意識到，這個女同學是在向她示好。“有一點，吃飯的時候。”

女同學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和容姒說了幾句話。快到教室的時候，她又快了容姒一步。“你別和別人說，我和你說話了。要不然，她們也不會理我。”

“不會。”

女同學看了容姒一眼。“你怎麼和三年級的人玩？她們不笑你嗎？”

高年級的學生一直覺得低年級的學生幼稚，不怎麼愛和低年級的學生說話。

“沒有。”

“真好。”女同學由衷地羨慕了一下。羨慕歸羨慕，當班上同學說不喜歡高年級的時候，她也不敢開腔。

到了十二月份，陸陸續續開始有一些女同學和容姒說話了。即使只是交作業，或者給老師傳達什麼話。這種情況維持了一段時間，直到期中考試。期中考試，容姒考了全班第一，不但是全班第一，還進了全年段的前十名。年級里有人說她作弊，說看見她藏小紙條。班主任出於愛護學生的心理，在班級上說了這一件事。這反而引起了學生們的猜測。

“容姒肯定是作弊，我爸媽說了，她是外地人。不可能考這麼高。”班上還有了篤定的聲音。成績好的幾個學生，心裏也不舒服。她們自然是不服容姒的。

“班主任偏心，她一向喜歡容姒。”

好不容易消融的關係，又有些停滯了。還有點惡化的趨勢。當大家都這麼說的時候，就由不得你相不相信了。開家長會的時候，容姒的嬸嬸又比較高調，惹得一些家長不滿。家長的不滿，不動聲色地發泄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周末密集的補課，家長們開始暗自較勁了。

“你怎麼考成這樣？還哭，你看你們班上那個第一名，一個外地人，十一月份才來上學。不準哭了，作業沒做完不許睡覺。”家長們開始責備自己的孩子。

這所附小一直都很出名，它的本部是附中，九年義務教育，是申城出了名的公立學校。很多家長為了讓孩子升入這所小學，都購置了學區房，也不是住人，就是為了獲得入學資格。還有一些家長，他們的住房就在劃分的區域。容姒的嬸嬸，正好是後者。她的房子在附小的招生區域內。這也是容姒的媽媽把孩子千里迢迢送來申城的原因。讓孩子獲得更好更優質的教學資源。

經過這一次考試，容姒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她這幾年，可能不會有什麼好朋友。班上的同學把學業壓力傾泄在了她身上。而且，自己的嬸嬸總是給自己難堪。嬸嬸開完家長會，又找上了班主任，和班主任說起了捐款的事情。說家裏實在有困難，想讓班主任發動班級年級捐款。

在嬸嬸口若懸河的時候，容姒低着頭。她小聲地說了一句。“不要。”

非常細微的聲音，還是讓班主任聽見了。班主任看着容姒。“容姒，你在說什麼？”

“老師你別聽孩子的。這孩子，和她媽一樣愛面子。”嬸嬸乾笑了幾聲。“老師你看，能不能幫我們家容姒申請一下？”

“嗯嗯，我盡量吧。”

“真是謝謝你了啊，你真是好老師。像你這麼年輕能幹的老師，已經不多見了。”

嬸嬸非常高興，一路上也說個不停。“你們老師，家境不錯吧。我看到她的包了，真是可以的。我之前見車間主任，背過一個。聽說要好幾萬。”

“也是，這麼年輕，能分到這樣的學校。肯定家裏有很多關係。”嬸嬸說道：“容姒，你有沒有在聽？我跟你說，看得出你們老師很喜歡你，你不要總是板著臉，要像其他小朋友，和老師撒撒嬌。你看程錦之，程錦之多會撒嬌。她們班主任就非常喜歡她。你們老師一高興，就會給你多活動，到時候你升初中，就不用愁了。”

回到家，嬸嬸也說累了。容姒給她倒了杯水，嬸嬸看上去還很開心。

“嬸嬸，我可以給我媽媽打電話嗎？”

“打吧。”嬸嬸看了容姒一眼。“把事情想順了再打，一次性說完，別浪費電話費了。”

容姒點了點頭，跑到了嬸嬸的房間。拿起了座機，撥通了爛熟於心的號碼。

“她嬸嬸，我現在就在匯錢。前幾天忙……沒……”

“媽媽，是我。”容姒說道。

“你又偷偷打電話？”

“沒有，嬸嬸同意了。”

“那就好。”母親似乎鬆了一口氣。“你別惹嬸嬸不開心，嬸嬸不容易，給你吃住又給你安排上學。”

“不是她。”每次母親說起這個，容姒都要辯解。容姒想把她的委屈說出來。

“怎麼不是嬸嬸？沒有她，你連待在申城的機會都沒有。”

剛來的時候，容姒還會說出，她不想待在申城的話。可是現在不會了，雖然她仍舊不喜歡申城，但是她媽媽希望她待在申城，希望她出人頭地。“媽媽，我考試得第一名了。”

“那就好那就好。”容母有些欣慰。“你掉牙了？我聽你嬸嬸說了，說去看牙醫拔了牙齒。”

“嗯。姐姐帶我去的。”

“又是程姐姐？”

“嗯。”

“她家是好人。”容母說道：“容姒，你不要總麻煩他們。”

“不會的。媽媽你放心。”

這時候嬸嬸也進來了，她拿過容姒手裏的電話。“我的好嫂嫂，你什麼時候打錢啊？已經拖了好幾天了，別跟我說忙，聽說你下崗了？你這樣不行，沒有一點競爭力，別人說裁你就裁你了。好好好什麼啊，你性子也要改改。為什麼廠方光裁你，不裁他們啊？就是你老實，不跟他們鬧……”

“容姒你還待在這裏做什麼？”嬸嬸又看了一眼容姒。“去做作業啊。”

埋頭做作業的時候，容姒覺得眼眶有點酸。她連忙抬起頭了。

為什麼自己長得這麼慢？好想快點長大，這樣，她就能掙錢了。

十二月中旬的時候，體育老師開始教他們交誼舞了。交誼舞是課間操時候跳的。

“容姒，司徒，你們怎麼不動啊？”體育老師調小了音樂。

司徒是上次惡作劇容姒的男生，他非常嫌棄地看着容姒。轉頭看着體育老師。“老師，我不要跟容姒一組。”

司徒剛說完，班上便有了鬨笑。在鬨笑聲中，司徒憋紅了臉蛋。“反正我不要和容姒跳。”

“司徒，禮儀課老師怎麼教你的？你怎麼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體育老師說道。

“容姒不是女的。”司徒又脫口而出。

“司徒，站出來。”這時候，體育老師擰緊了眉頭。“你平時惡作劇就算了，現在還欺負上女同學了。我上第一節課的時候說過什麼。”

司徒縮了縮腦袋。“不能欺負女同學。”

“還有？”

“上課期間，要服從老師的一切合理安排。”

“你記得挺清楚的嘛。”體育老師看了司徒一眼。“歸隊。”

體育老師是女老師，剪着短髮，個子特別高。因為太高了，背有點勾着。司徒非常調皮，唯獨不敢在體育課上調皮。她上次讓司徒蛙跳了十圈，班主任求情都不管用。體育老師雖然有點凶，但是對於普通學生還是挺溫柔的。體育老師走過去，安撫地揉了揉容姒的腦袋。

跳的時候，司徒也非常不走心。也不牽容姒的手，只是捏着容姒的袖子，將瘦小的容姒拽來拽去。幾節體育課下來，容姒還是不會走位。落了班上一大截。

體育課休息的時候，容姒正好看到在主席台前領舞的程錦之。每個班都有領舞的學生，程錦之是她們班領舞的學生。程錦之和夏柚在前面領交誼舞。程錦之是看着長的，現在她是班上比較高的學生。

交誼舞有專門的服裝，只是程錦之和夏柚都穿着裙裝。她們旁邊還有個小男生，程錦之似乎在教那個小男生，小男生是程錦之的搭檔，程錦之在教小男生怎麼領着她轉圈。小男生看上去懵懵懂懂，也不知道懂沒懂，他點了點頭。小男生彎腰伸手，做了個邀請的動作。程錦之把手搭了上去。他們跳了前半截。

“容姒。”站在旁邊的夏柚，轉頭便看到了不遠處的容姒。夏柚開心地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