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入凡
“寂塵仙君!寂塵仙君!”有不斷的急促的聲音在季沉耳邊呼喚着。
季沉醒過來的時候四肢百骸都痛楚難當,他勉強睜開眼,便對上了太白真君那張俊美擔憂的面容。
“哎?總算醒了。”太白真君長出一口氣,雙指掐訣,將一股仙氣緩緩注入到季沉體內。
“多謝真君。”季沉四肢尚不能活動,也只有垂了垂眼,低聲言謝。
太白真君一邊給寂塵輸送仙氣,一邊搖頭晃腦地嘆氣道:“寂塵啊,你這次還真是倒霉,不光被軒轅台的罡風洗了仙骨,居然還被邀月真君那個不省事的打掉了一半的仙根。”
邀月……真君……
這四個字貫入耳中,季沉便覺得心痛欲裂,軒轅台前的場景一幕幕在他眼前重現,越想,季沉的神色便越是慘白黯然。
是了,邀月真君今日親口在天帝面前承認他跟沉星真君兩情相悅,願意受一切懲罰,只要二人能在一起,便是只做一世凡人之後灰飛煙滅也在所不惜。
邀月真君和沉星真君平日裏都是何等高高在上,俊美無儔的仙君。而邀月真君一腔告白之言是當著天帝和所有仙君的面說出口的,幾萬年來天庭都沒有出過這種為了私情違反天條的事了,更何況還是男男斷袖,頓時全場嘩然。
天帝的面色自然是很難看,可沒想到沉星真君的臉色更難看,當即拔出劍來,指着邀月真君讓他不要污衊自己的清白。
這下子,天庭眾人便更是吃着瓜看好戲了。
天帝覺得事情有蹊蹺,準備先把兩個真君安撫下來,誰料沉星真君當場冷笑一聲,對着邀月真君道:“真君我可是從未見過你,休要血口噴人!”
邀月真君目光先是一冷,隨即輕笑一聲道:“沉星你不要胡鬧。”
邀月真君此話一出,台下所有仙君都不由得竊竊私語起來,沉星真君更是臉色漲得通紅。
劍尖往前一送,沉星真君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冷冷道:“你再多說一句,休怪我不客氣!”
“沉星你——”
話未出口,沉星真君便忍無可忍地喝道:“閉嘴!休要再放厥詞!”
邀月真君看着沉星真君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厭惡和痛恨,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竟是絲毫不顧忌沉星真君手中握着的長劍,震驚的往前走了一步。
長劍刺入邀月真君胸口半寸,有鮮血從劍尖上汩汩淌出。
“你瘋了!”始料未及的沉星真君慌忙收劍。
而就在這時,邀月真君的手撫上了沉星真君的眉心,他先前疑惑的神情最後變成了錯愕。
就在沉星真君猛的退後一步的時候,邀月真君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了一眼對他避如蛇蠍的沉星真君,帶着無比的震驚和愕然質問道:“你居然斷了我們之間的同心之絆?你不是說過我們兩情相悅只要有了同心之絆,就算變了模樣,輪迴千遍也能記住彼此的嗎?”
沉星真君聽着邀月真君的話,臉皮實在是掛不住了,最後冷笑一聲道,“兩情相悅?你是在痴人說夢吧?要跳軒轅台你便自己去跳,我可是一點都不願陪你,告辭!”
說完這話,一襲白衣的沉星真君便虛虛挽了一個劍花,徑直拂袖踏雲而去。
天帝的臉色更難看了。
一眾仙君見狀,識趣地都紛紛去追沉星真君了,而邀月真君看着沉星真君離去的方向,目光凝滯了半晌,由錯愕和驚痛漸漸化為了譏諷,最後凝成了一點血紅。
末了他忽然仰天長笑三聲,然後猛地拽下了頭上的束冠,一頭青絲頓時在風中飄散開來。暗紫色的煞氣在黑色的錦袍中凝聚,瘋狂翻舞着。
“好一個痴人說夢!好一個痴人說夢!”
邀月真君本身不是修鍊成仙,而是上古異獸被天帝說服,前來天庭鎮守,眾仙君見狀,以為他狂性大發想要屠戮天庭,頓時便紛紛退後了開去。
誰料邀月真君在自嘲地說完那兩句話之後便忽然靜了下來,他也沒有其他的動作,只是靜靜地用他佈滿血絲的瞳孔掃視完全場,末了他輕蔑一笑。
“這神仙我不做了。”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邀月真君縱身朝着軒轅台的方向跳了下去,可就在這時,季沉沖了出來。
“真君請三思!”季沉一臉焦急地張開雙臂攔在了邀月真君面前,他眼中帶了幾分異樣的情愫和期盼。
這抹隱晦的情愫也只有在他背對了天庭眾仙君時才敢表露出來,可這會邀月真君連看他一眼都不屑。
“滾!”
凌厲無匹的一掌硬生生擊在了季沉的胸口,季沉只覺得五臟六腑似乎都要被震碎,在他猛地吐出一口鮮血跌下軒轅台的那一瞬間,他看到邀月真君也跳了下來。
季沉強忍着被罡風洗去仙骨的痛楚也要拚命扭頭看向不斷下墜的那一抹黑色身影,只是這麼看着,他便覺得心上的痛似乎減輕了幾分。
只可惜,從始至終,邀月真君都沒有季沉一眼。
記憶到此為止。
默默閉了閉眼,季沉從胸口吐出一口帶着刺痛的濁氣,他低聲問道:“真君,邀月真君現在怎麼樣了?”
太白真君看了季沉一眼,有些同情地笑了笑,“寂塵你還惦記着他呢?”
是的,季沉在那時候會衝出來也不是沒有原因的,他自己,包括全天庭的人都知道——他寂塵仙君暗戀邀月真君。
按道理來說,季沉動了情,也就是觸犯了天條,所有人都知道,但天帝卻從來不把這件事拿到枱面上來說。
畢竟啊,季沉只是個小小的仙君,所有人也都知道寂塵仙君是單相思。邀月真君自己都知道這回事,還曾經在蟠桃宴上當著眾仙君的面開玩笑說——若寂塵是個貌美的元君,他或許當真會願意為寂塵犯一次天條。
可季沉是個男子,自然不會是元君,所以這句話也只是個玩笑。
好在季沉性格善良溫和,在天庭做事也經常與他人方便,所以諸位仙君也不會總拿這件事開玩笑,還有不少心腸好的仙居私底下勸他不要執迷不悟。
每次被勸的時候,季沉總是笑笑,時間久了,也就沒有人再提了。就在所有人都快把這件事遺忘的時候,季沉沖了出來,勇敢地當了一個炮灰,提醒了所有人,他還暗戀着邀月真君。
“邀月真君已經托生了嗎?”季沉再次問了太白真君。
太白真君撓了撓頭,有些苦惱地道:“還沒呢,他自毀內丹,現在魂魄都很難成型。”
“什麼?!”季沉瞳孔驟然收縮,強撐着就想坐起來,可他一動立刻就牽扯到了身上的傷處,頓時又痛入骨髓。
“哎哎哎,你別動了啊!我剛給沉星真君重塑肉身送他去投胎了,仙氣也沒剩多少了,一會你再疼得慌,可沒人幫你治了。”太白真君簡直是無比頭痛。
沉星真君重塑肉身?
季沉目光一動,正想詢問,就被太白真君一個仙術給禁了語。
“你好好躺着,我一件一件細細講給你聽。”
季沉無可奈何,只有默默躺了回去,而他內心煎熬無比,滿腦子都是那一句——自毀內丹。
太白真君自顧自地咳了一聲,拉回了季沉的注意力,方道:“天帝沒料到邀月真君會心灰意冷到自毀內丹,畢竟軒轅台下的罡風只對有仙骨的人有損傷。現在邀月真君出了這種事,洪荒的幾位上神聽說之後異常震怒,要找天庭的麻煩。天帝沒辦法,只有處罰了沉星真君,讓那幾位上神暫時息怒。”
……
季沉在心中嘆了口氣,他知道,這對於沉星真君來說,是在是無妄之災。
太白真君又道:“但畢竟洪荒那邊跟天庭有約定,不隨便干涉天庭法治,所以沉星真君被處罰了,邀月真君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他們也就不管這事了。嗯……所以說,天庭這邊還是得讓一位仙君陪同這二人在凡間歷劫改過。”
季沉目光動了動。
太白真君微微咳嗽了一聲,“正好寂塵你出了這樁事,天帝便說讓你將功補過吧,若是能讓邀月真君和沉星真君都回心轉意,一心向道,便給你重塑仙身,還讓你升為真君。”
說到這,太白真君看了季沉一眼,道:“你覺得怎麼樣?是不是條件還不錯?”
昧着良心說話,太白真君自己都有點不安。
而季沉沉默了一會,垂下了他長長的睫毛,太白真君會意,連忙解了他的禁語。
“既然我仙根毀了一半,現在也回不了天庭了,那就這樣吧。”季沉淡淡道。其實對於他而言,只要能跟邀月在一處,無論是仙是凡他都已經心滿意足了。
“你答應了?”太白真君有點雀躍,又有點小小的愧疚——其實這樁差事一開始該是他的。
“嗯。”
“好嘞!”太白真君忙道,“一會我就把兩位真君將要托生的地點告訴你,先帶你過去。”
“有勞真君。”季沉道。
“不勞不勞!”太白真君嘿嘿一笑。
不出季沉所料,兩位真君托生的地點都是在一個修仙門派的附近,太白真君先使了障眼法,讓季沉順順利利地成為了門派的首席大弟子,再交代了一下季沉修仙要注意的禁忌,便歡歡喜喜地回天庭復命了。
·
吞下太白真君給的塑身丹,季沉恍恍惚惚了一陣,便感覺自己那縹緲破碎的魂魄凝成了實物。
一陣痛楚之後,季沉坐了起來,看着自己身上那身白色的道袍,再摸到一邊石床堅硬厚實的質地,他忽然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來。
幾千年前,他就是一個修仙的道士,修了幾百年,修到鬍子都花白了,終於在眾位徒子徒孫的艷羨聲中渡劫成仙。
那個時候的季沉心中尚有抱負,可到了天庭他才發覺,像他這種由凡人修鍊成仙的少之又少,而且還都是天庭最底層的普通仙君。
不過這還不是最窘迫的,最窘迫的是天庭里所有的仙君都生的俊美無比,季沉那糟老頭子的面容根本就不能使用。可偏偏過了這麼多年,季沉早就忘記了自己年輕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他只記得,自己生得並不俊美。
所以季沉便隨意幻化出了一張最普通的面容來,可天庭眾人也都勢利,並不喜歡不貌美之人,所以季沉為了不讓別人尷尬自己也尷尬,便經常在參加宴席的時候違心地換上一張俊美的面容。久而久之,季沉更是完全記不起來自己最初的模樣了……
這會,季沉回到了人間,他第一件事便是找鏡子——重塑肉身是根據人的本來魂魄為之,他可以看到他自己最初的臉了。
黃銅鏡子拿在手裏,季沉帶着幾分期待看了過去。還好,結果並不壞,鏡子中的人面相溫和清雅,不算頂俊美,但也絕對算不上難看。
而就在這時,季沉房間的門被哐哐哐敲響了。
“大師兄,大師兄!掌門師伯讓您去鼎劍堂議事呢!”
季沉微微一愣,隨即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應了一聲,他便緩緩理了理身上的道袍,站起了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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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季沉抵達鼎劍堂的時候,便看到幾位鶴髮長須的老道正面帶喜色的商量着一件事,而中間那個身着掌門服飾的老道手中正抱着一個襁褓。
見到自己最得意的大弟子到來,掌門真人連忙喚道,“季沉,快來。”
季沉規規矩矩地對着眾位老道行了禮,便不疾不徐地走上了前去,只是一眼,他便認出掌門真人懷中抱着的嬰兒正是沉星真君的轉世。
“我這新收的徒兒比起你當年的根骨都不遑多讓啊!”掌門真人十分滿意地拈鬚一笑。
季沉淡笑,抬手行禮,“恭喜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