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紀隨州今天結束得有點匆忙。
不過治療了半個小時,他就借口有事離開。只是也沒走人,站在走廊里跟人打電話,偶爾看一眼尹約工作的單間的大門。
等了大約半個小時,門一開,一位中年婦女從裏面出來。尹約陪在一邊,兩人正友好交談。
紀隨州有點意外,收了電話不言不語地盯着尹約看。
顯然幾年不見,她變聰明了許多。江泰這樣的混賬,她居然也能對付得遊刃有餘。
是在他身上跌的跟頭太大學乖了?
尹約不知道紀隨州在看她,跟中年女顧客聊完之後轉身回自己屋子。準備關門的時候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淡煙草的味道。
她扶門的手頓了頓,那人的呼吸彷彿近在咫尺。她張張嘴想說點什麼,最終卻只是把門一關,把他隔絕在了另一頭。
如今的她分外慶幸,自己是個瞎子。
紀隨州頭一回在尹約這裏吃了閉門羹,再次肯定了這女人智商突飛猛進的事實。
回到公司后他一直忙到深夜,懶得回家索性睡在辦公室里。早上裴南過來見此情景不由感嘆:“你索性以公司為家得了,在辦公室里弄個房間。”
紀隨州想想點頭贊同:“好主意。”
裴南徹底無語。
過了一會兒又道:“聽說了嗎,昨天江泰那小子去機場接夏汐了。他這是打哪兒聽來的消息?夏汐就跟你說過吧。她那是想你去接。”
“我沒空。”
“那你還打算跟她結婚。夏老頭年紀大做不動了,兒子不肯接班又只有個孫女,這一品的江山遲早要交到別人手裏。可你跟夏汐結婚現實嗎。你爸會同意?我都能想到他的表情。”
說著裴南開始學紀父的腔調說話:“我們紀家怎麼能娶個商人之女做兒媳婦,胡鬧。哎你當初從商,你爸沒拿刀砍了你吧。”
紀隨州拿文件砸了下他的腦袋:“我們家的事情,你少議論。”
“多有意思,紀大公子棄政從商,跌破多少人的眼鏡。”
紀隨州晚上沒睡好嫌他煩,大門一開請人出去。關門的時候他又補上一句:“誰說我要跟她結婚。”
裴南聽着門在身後砰得一聲響,有點回不過神來。
這個她是指夏汐嗎?所以他不打算娶夏汐?萬年老光棍不準備從良,還要繼續單身下去啊。
打那天後,尹約待的理療館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紀隨州不來,江泰也不來。
尹約為那天拿夏汐做擋箭牌的事感到略抱歉。
盛世和聯眾之間的鬥爭她和紀隨州在一起的時候略有耳聞。這個夏汐卻是最近聽說的。那天白陸在她這兒做理療,打電話的時候跟閨蜜說起這個事兒,叫她聽到了。
後來她就想自己有點不厚道,出賣顧客的私隱。但她又真心替夏汐擔心。
如果說紀隨州和江泰都是禽獸的話,江泰充其量只是頭狼,夏汐還能對付對付。紀隨州卻是頭猛虎,一張嘴就能把人吃了。
就當做善事,拯救一個無辜少女吧。
理療館工作清閑,五點后爺爺就催她收工回家,又勸她:“回家去住兩天,這星期你爸生日。”
尹約隨口答應,出了門還是照着原路回爺爺家。
進門後接到父親的電話,先是問了問生活上的事情,最後才有點猶豫問她:“這兩天你回家吃飯嗎?”
尹約想說“沒空”,想了想又妥協:“這幾天有點忙,過兩天回去。”
結果這話叫她烏鴉嘴說中了。
第二天她接到鄭鐸的電話,叫她去一趟醫院,說要跟她談角膜移植的問題。
“有一個供體,腦死亡,你很幸運。手術定在後天下午兩點,沒問題吧。”
說到這兒鄭鐸自己就笑了,這麼大的事兒再忙也得抽出時間來。
尹約有點笑不出來。她重獲光明的希望建立在別的生命消逝的基礎上,有那麼點叫人難受。
但鄭鐸人不錯,一直很照顧她,她照例要跟人道謝。鄭鐸叫她請吃飯,尹約一口答應。
送她出門的時候鄭鐸輕輕說了句:“我很期待你看到我時的表情。”
尹約沒見過鄭鐸長什麼樣,但聽聲音應該不難看。
“所以你是帥哥?”
“還成,肯定不會嚇着你。”
尹約一個人往大廳方向走的時候,腦海里開始勾勒鄭鐸的模樣。有一回她聽見小護士們在議論他,說被他看一眼心砰砰直跳。
這麼說起來,還真是個帥哥了。
她想起好友何美希常說的那番話:“這鄭醫生也是奇怪,關愛病人也沒像他這樣的,事無巨細和風細雨,想追你就直說,拐彎抹腳真沒意思。”
追她?前途大好的眼科醫生,追求她一個瞎子?多可笑啊。
迎面有人走過來,尹約下意識就往旁邊讓讓,結果那人上來就抓她的手。她聽到有個男人在破口大罵。
“你個死女人,自己瞎就算了,還要害我女兒。我讓你永遠看不見!”
邊說邊推搡,尹約三兩下就叫他推倒在地。旁邊有小護士們的尖叫聲,有人大喊一聲:“他手裏拿的什麼東西!”
尹約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臉,等了片刻沒有東西招呼上來,也沒人打她。但護士們的尖叫聲更大了。
她有點發懵,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正趕上鄭鐸過來,強行把她帶離現場。
“什麼情況?”
“大概是病人家屬情緒過激。”
“他手裏拿的什麼?”
“可能是硫酸。”
尹約吃驚不小,隨即又道:“誰把他制住了,有沒有人受傷?”
“一個男的奪了他的瓶子,應該沒事兒。可能手上濺到點兒。”
鄭鐸是醫生,看多了生離死別。他說這個事兒的時候語氣異常平靜,尹約卻是心如擂鼓,一直到進了醫生辦公室還有點喘。
平靜下來后她追問事情的起因,鄭鐸大致給她說了說,有個小姑娘排在她前頭,本來這次能輪上,因為她就給輪出了。家屬氣不過,也不知從哪裏打聽到了這個消息,拿了硫酸來找她拚命。
“你別不是利用職權為我謀私,千萬不要。那小姑娘多大?”
“八/九歲吧。年紀不大也挺可憐,但這事兒跟我沒關係。一副角膜三個人移植,她本來是第三個,可多了個你就要等下一輪了。”
“那我讓給她,先來先得。”
“不成,家屬指名要捐給你,我們得尊重對方的意思。人家說了,別人他們不管,第一優先就是考慮你。”
尹約莫名其妙。她跟人非親非故,怎麼就對她這麼好?
“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不清楚,或許有吧,但肯定跟我沒關係。”
尹約跟鄭鐸分析了半天,也沒分析出個所以然來。但手術時間已定,不做也不可能。想了想托鄭鐸幫她轉交給那小女孩一千塊錢,算是求個心安。
她還想謝謝那個男人。鄭鐸打聽了一下,說那人在醫院處理了一下傷口當天就回去了。
“面積不大,問題不嚴重。”
“知道叫什麼名字嗎?”
“王二虎。”
尹約心想鄭鐸是不是在騙她,這年頭叫這個名字的人不多見啊。
“長什麼樣子,多大年紀?”
鄭鐸隨口胡謅:“大概四十多吧。中等身材有點胖,還有點謝頂。”
尹約“哦”了一聲,開始在腦海里想像救命恩人的模樣。那邊鄭鐸的嘴角邊不自覺地勾起一抹冷笑。
紀隨州,這個男人不簡單。他忘不了在診療室第一眼見到他時的情景。他的眼神淡漠森然,彷彿潑在手上的不是硫酸只是水。
盛世集團的董事長,冒着生命危險救人,只是一時同情心泛濫?鄭鐸不信。他打從心眼裏不喜歡這個男人。
所以他不會告訴尹約真相。
紀隨州也不在乎尹約知不知道這個事兒。
處理完傷口后他見了見行兇的那個男人,聊了幾句后決定不追究他的責任。然後他叫司機開車,去了雲都花園。
進門的時候,隋意正在那兒看書,見他來把書一合,推着輪椅笑眯眯地迎上去。
“哥,你好幾天沒來了。”
紀隨州掃一眼她看的畫冊:“聽說你最近想學畫畫。”
“是啊,老師說畫畫好,可以鍛煉手部肌肉,有利於恢復。”
“你的康復訓練也要按時去做,對你的腿有好處。我今天去醫院找你的醫生談了談,她說你最近沒有去。”
隋意淡淡“哦”了一聲,興緻不高。
她不想談這個話題,轉而拉着紀隨州聊起了別的。又問他要不要吃自己做的蛋糕,興沖沖地叫阿姨去廚房裏端。
紀隨州卻攔住阿姨,只對妹妹道:“你喜歡做這些我找人來教你,以後等你好了我給你開個店。不管你要做什麼我都能依你,唯獨一件。”
“什麼?”
“別再去招惹尹約。”
隋意眼色一黯,咬牙切齒道:“我招惹她什麼了!”
“你跟人小姑娘的父母說了什麼你心裏清楚。今天這硫酸沒潑她臉上是你的運氣。”
“你怎麼知道?”隋意說話間注意到了哥哥包着紗布的右手,“你手怎麼了,受傷了?”
她有點慌張,拉着他的手要看。爭執間碰到紀隨州的傷口,對方疼得一皺眉。
“你是不是被潑着了?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氣不過。憑什麼我的腳走不了路,她的眼睛卻要好了。我不服氣!”
“你的腿沒好是你自己的問題,康復訓練你從不認真對待,怎麼可能會好。至於尹約的事情,你以後不要管。”
“我憑什麼不能管,是誰把我害成這樣的,是她親弟弟!哥,你可真奇怪,當初你是怎麼算計她的,她的眼睛會瞎也是你造成的。既然都做了,何必又心軟。尹家的人不值得同情。”
紀隨州冷下一張臉,抬腳轉身走人。隋意急了趕緊去追,可輪椅哪有對方的大長腿來得快。
眼見人已經到了門口。紀隨州臨行前又轉過頭來沖妹妹說了句:“那是我和她之間的恩怨,別人沒資格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