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074 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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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後,小五齣了院。

她有一件心事,所以先去古滇王國博物館看看程禹。

那日,午夜十二點以後,梅景鉉的外婆忽然去世,與此同時,她憑空出現在了祭壇的上面。面對一喜一悲的突髮狀況,兩個男人忙的手足無措。在梅景鉉處理外婆後事的這一段日子裏,是程禹先在病房內陪伴着她的,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從陰陽尺里出來以後,她的身體異常的虛弱,體重只有70公斤。身體幾乎輕的可以被一陣風給帶走。而一進醫院以後,醫生就宣佈她極度營養不良,腎臟也有衰竭的跡象。在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調理以後,她才恢復了一些生氣。

現在行走也有些不方便,所以下了車以後,梅景鉉扶着她走進了博物館。

“這地方你來過幾次了?”她看他好像對博物館上下都很熟悉的樣子。

“第三次……注意台階。”

“知道,我兩隻眼睛都看得見。”她一縮手,想自己爬上這些高高的台階。

……說來也是奇迹,從尺子裏出來以後,她的左眼就復明了。也不知道,這是怎樣的善因。

繞過了一段走廊,他們已經來到了古董修復室,程禹在裏面。

見到這個老人的時候,她不忍心看他臉上嶙峋的那些傷疤。這是當年罪孽的證明。如今,她要坦白這些罪孽。她也不會再隱瞞任何事情,就把陳歸寧當初為何縱火,為何墮落,為何不顧一切殺掉了秦禾……全部都坦然告知。

程禹在這裏等待了陳歸寧一輩子,她也要還他一個答覆。儘管這個回答是:永別了。

就在這娓娓道來的一點一滴中,她也開始審視自己的心靈:是否曾經懦弱到不敢面對真相,所以才選擇死亡,而不是救贖?是不是害怕懲罰,所以遲遲不肯墮入輪迴?是不是無法面對罪孽深重的自己,所以才寧願待在尺子中躲避一生?

而現在……當那一晚過去以後,陰陽尺的詛咒真正的消失了。

說到最後,她也慢慢直視了自己的內心:無論過去錯過了多少,做錯了多少,都不能逃避。

“程師傅……我在尺子裏看到了陳歸寧……她和我還是有些區別的。我不是她的全部靈魂……而如今,她已經瞑目了。”她閉上了眼睛:“所以,我希望你也可以放心。她走得並沒有怨懟,她也不回再回來這個人世間了。”

停滯了幾秒,她跟梅景鉉對視了一眼。梅景鉉替她說:“程師傅,上海博物館有個空缺,我跟小五商量了一下。地方靠近城隍廟,也方便以後來往……”

程禹一生無兒無女,人也老了,她不希望老人家的晚年過得那麼辛苦。如果說,陳歸寧欠了程禹一輩子的諾言,那麼,就由她孟小五來彌補他的晚年。

但程禹搖了搖頭:“……這個地方蠻好,我住的很習慣。這個博物館,也是我一手規劃出來的,我就在這裏過就成……”

“程……程師傅……我想以後多多陪着你。”小五凝望着他,按捺下那一份屬於上輩子的澎湃心情。人生真的是很不可思議,面前這個人已經垂垂老矣,雞皮鶴髮。但在面對他那一份氣定神閑的回答時,她仍舊不由得怦然心動。

這大概就是,歲月抹不去的感情。

但程禹望着她,並沒有埋怨,也沒有遺憾。只是問道:“師傅她最後是笑着走的嗎?”

小五搖了搖頭:“她並不喜歡笑,她喜歡安靜,安安靜靜地來,安安靜靜地走。最好什麼都不帶來,什麼都不帶走。”

陳歸寧就是這樣一個人。追也追不上,琢磨也琢磨不透,留給了後來者以無限的遐想。

程禹又凝視着她的眼眸,嘆息了一聲:“罷了……隨她的心意就成。”

她跟梅景鉉交換了下眼神,彼此都明白了。程禹並不想承他們情——也許,程禹已經明白了,她並不是陳歸寧,並不是他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直到等了一輩子的人。所以,他不想再打擾她的生活,也繼續自己等待的生活……

即使,那個約定已經無法兌現。

這就是程禹,一個陳歸寧愛了十年的男人,最後留給她一個一生不悔的佝僂背影。

回到了上海的時候,已經是五月間了。在梅景鉉去往雲南,處理外婆喪事的這段時間內,上海這邊的古董交易商場上也是硝煙四起。隨着兩場春拍的落幕,也奠定了梅景鉉梅家繼承人的位置。對於這個結果,梅景鉉並不顯得多麼高興。

她知道,梅景鉉其實並不喜歡和商場上的人打交道。之所以選擇來到上海,無非是因為弟弟梅景鑠逼得太緊,把他外公的產業一一蠶食——他不能坐視不管,更不能坐視外公的屬下全部破產。所以才來到上海,步步算計處處為營。

說白了,她並不覺得梅景鉉是個天生的商人。他擁有的優勢,無非是真正對古董的了解,以及他外公留給他的雄厚人脈罷了。

但是證明了自己可以接管外公的產業以後,他的父親梅伯勛再次青睞起大兒子。這不,梅老爺子明年春節要親自來上海一趟——辦理內地的人事交接。

梅老先生已經十幾年不涉足內地的古董交易圈子了,這次回來內地,目的也很明顯——那就是宣佈內地的市場到底屬於哪個繼承人。所以,梅景鉉未雨綢繆着這一次交接儀式,從五月開頭就忙碌起來。又入住了位於黃浦江邊的高層別墅區。

回到上海的時候,她先住的是賓館。後來說想念大哥了,梅景鉉就把她送到了孟家老大在上海的公寓去。和大哥久別重逢,他們抱在一起難過了好一陣。大哥的咬詞不清,依舊斷斷續續地說道:“小五妹妹……你,你,終於回家了。”

她想到那個夜晚,也是滿心歉然:“大哥,對不起。”

“別,別對不起。小妹,你要笑。大哥……喜歡看你笑。”

在大哥這裏住了兩三天,因為大哥的腿腳不便,終究是她辛勞的比較多。到了第四天,梅景鉉就過來接人了。直接告訴她:“小五,以後你跟我一起住。”

她有些猶豫:“你跟你家人說過我們的事情了嗎?”

梅景鉉道:“那棟別墅是我名下的財產,不需要別人答允住什麼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解釋道:“這不是帶一個朋友回家過一夜,是過好多夜。既然如此的話,我們的關係就不可能是單純的。”

梅景鉉明白了,這也是他做事不細心,沒有事先說明。其實,早在前年回香港的時候,他就有心把小五帶回家了。於是他解釋道:“爸他知道我交了女朋友,景鑠他親眼見過我們在一起。你放心,住進去的人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女朋友。”

“你不是很忙嗎?”

“再忙也不會讓你住在外面。”

“那好吧。”她說服不了他,就告別了大哥,跟着他走到了公寓的外面。

看着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的大上海。她忽然有些感觸:“景鉉,你為什麼這麼認定了我?”

她並不奇怪一開始梅景鉉對自己傾心,因為彼此是最難相逢的對手。亦是最難獲得的知己。沒有人比她更加了解古董,也沒有誰比梅景鉉更加熱愛古董鑒定師這個行業。棋逢對手,又難得女才男貌,所以走到一起真的太正常不過。

但她自從那一天選擇了給秦禾陪葬以後,沒有想過獲得梅景鉉的原諒。畢竟,小五並不算無可替代的人物。但小五已經在愛情和復仇之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她是永遠會把責任擺在第一位的那種女人,作為陳歸寧也好,還是作為孟小五也好。

那一天,她已經自己結束了自己的愛情。現在,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執着。

一年的等待……幾乎沒有任何希望下,梅景鉉沒有放棄她,也一直在設法努力地救他……她不是對自己過度自信的女子。相反,她一直對自己的一切有着太多的不確定。而唯獨在愛情上,梅景鉉讓她看到了真正的確信。

她想知道這一股確信來自哪裏。如果是她的某個優點,就發揚光大,如果是某一些缺點,就千萬不要改正。

“你想知道?”梅景鉉問她。

“當然。”她拽了拽他的袖子:“你就告訴我嘛。”

梅景鉉看了下手錶:“先下樓再說。”“哦。”她慢吞吞地走下了樓,目光一直不離他。

“有一次,我去福佑樓看一看,站在樓上,我看到下面的工作枱旁有個女孩收拾一堆碎瓷片。瓷片大部分屬於一個康熙青花,但這女孩把混雜在其中的其餘碎瓷片也分門別類挑揀了出來,還將它們拼湊到該放置的部位。”

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的:“這怎麼了?”

“碎成殘片的瓷器,在大部分人的眼中已經毫無價值。它們既不可以上拍賣行,變成真金白銀,也沒有了觀賞收藏的必要。所以,大部分的人,想要的只是那些完整的瓷器。但不會鍾愛殘缺,也不會欣賞一磚一瓦的藝術。”

她點了點頭:“在我眼裏,一件瓷器碎了,只是商業價值沒了。但它們既然有一片瓷留存在這世上,就有這一片瓷的歷史厚重感。我喜歡把這種厚重感還原,也可以通過冰山一角來窺視完整器物的美……這有什麼問題嗎?”

梅景鉉的腳步忽然停下來,他很好笑。給一萬個人,一萬個人裏面也找不出一個如此回答的人。而人海茫茫,被他遇到了。幾乎是一邊欣賞的情況下,就一邊在意,一邊在意,就不知不覺越陷越深了。這就是他的答案,

他道:“問題已經解決了。”

小五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什麼。卻是也自嘲一笑:“我還以為自己這樣的人是個異類,當初為了修復完整那些瓷器連命都不要……”猛然想到梅景鉉不許她再提陳歸寧的事情,趕緊改了口:“沒想到,還有人和我一樣是個異類。”

“小五。”

“嗯?”

“和我在一起可能會很無聊,我不喜歡和人交往,也不擅長讓女孩子開心。回到香港以後,我住在香港博物館。有的時候工作忙起來,可以忙個幾天幾夜……你得有個心理準備。”言外之意,梅景鉉並不打算因為她改變自己的個性。

“知道了。”她何嘗不是這樣的人呢?別說是住在工作室了,哪怕是跟着他住在陽台都樂意之極。

但到了梅景鉉名下的這間別墅,她才開始讚歎梅先生生活的品味真高。陽台不僅能住,還能跑一個百米衝刺來回了。

這裏不是那種暴發戶式金碧輝煌的裝飾,而是清一色的明清傢具格式的裝潢。甚至有幾件是真正的古董傢具。她自然一眼就認得出來——比如走廊盡頭那一件紅木祥雲雕刻邊櫃。甚至連卧室的床也是純手工紅梨木雕花床。

而中式實木酒櫃裏,擺放着中外各色名酒。梅蘭竹菊四季變換屏風后的博古架上,擺放着數十隻青花瓷器——看得出來,原主人對青花瓷格外鍾愛。

她自然不會以為,這裏本來屬於梅景鉉。畢竟看客廳那仿古花梨木八仙桌的一點破損痕迹,起碼在這裏使用了不下十年了。

“景鉉,你是怎麼得到這個別墅的?”

“喜歡嗎?”

“很喜歡。”

“這裏是外公留給我的一處家產。外公去世的時候,我還小,聽外婆說過這別墅是外公留給我當結婚的……”梅景鉉忽然住了口,小五知道他不是後悔說出結婚兩個字,而是後悔提到了外婆。他答應過她了,以後不再提及外婆的事情。

她也裝作沒聽見:“我的房間是哪間?”

就這樣,她正式和梅景鉉住了一起。梅景鉉實在不放心她的身體,她得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才可以按捺住他的不安。

別墅里,靠近走廊的那一段全部是玻璃幕牆,連地板都是半透明的。着實有些“一覽眾樓小”的意味。只是她比較恐高,所以大白天的時候不敢接近那一塊地段。只在夜晚的時候,趁着夜色的掩蓋才走到了陽台上。

她往往望着遠方出神的時候,梅景鉉就回來了。這天也不例外。

“想出去了?”

男人捏了捏她的手腕,嶙峋的骨頭幾乎可以一塊塊摸出來——她還是太瘦了。以前的小五雖然也很苗條,但抱在手裏還是有幾兩肉的。所以現在的她,才讓他如此不放心。好在小五已經長重了五斤,他有信心讓她的體重突破百斤大關。

但小五不這麼想,她抽回了手腕:“我怎麼覺得你現在是在把我當個寵物在養?以前我們不是這樣的。”

“小五。”梅景鉉冷笑,從后抱住了她——手臂收緊——她還真好意思提到以前!當初他是很想和她好好相處一段時日的,結果小五做了什麼?!丟下他就是大半年!寧願陪着那個人面獸心的秦禾,也不願意以女友的方式回到他的身邊!

好在現在,她會窩在他懷裏反抗:“你輕一點。”

他回敬的方式是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大腦門:“記性不長。”

小五這時也反應過來了,他敲得也不怎麼疼,於是立即糾正了自己的錯誤:“不過話說回來,我們真正相處的日子也不算多。這樣吧……你要不要考慮讓我重新回到福佑樓?我可以在福佑樓獨當一面,或者你派我入駐和盛拍賣行也可以。”

梅景鉉不以為然:“以你的水平,整個福佑樓的師傅們飯碗都要砸掉了。”

說的也是。想想何師傅他們討一碗飯吃實在來之不易。自己就別去湊這個熱鬧了……那麼自己可以幹什麼呢?

她不是遊手好閒的人,事實上,因為這輩子,上輩子都是十分十分勤勞的人。養成了她絕對閑不住的性格。既然現在“養身體”沒有事情做,而梅景鉉又不准她出去,所以不如……有了,她立即想到了那一個心愿——

著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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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寶大師有妖氣[古穿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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