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5 死罪
早就想說些什麼,可小五卻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說起。
過去的事情,別人記得有多清楚,她就忘記的有多乾淨。
有的時候她也會納悶:如果把小五的生活全部忘記了,那麼她還會是小五嗎?
“梅先生。”她辯解的聲音很嘶啞:“或許你不相信……可除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以外,我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梅景鑠盯着她的臉龐,卻是問道:“那天晚上的事情,你還是記得的?”
她點了點頭。
“那你說說,你口袋裏的毒.品從哪裏來的?”
“毒……品?!”她着實傻了,毒.品這個詞兒還是認識的,可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梅景鑠提醒她:“你從姜家逃了出來,口袋裏有50克錫紙包裝的毒.品。”
“我不知道這件事。”
梅景鑠倒也不吃驚,他已經猜到了這小女孩不知情。但現在這50克毒.品真正惹了大.麻煩了——在中國內地,你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跟“毒”扯上關係。沒想到那一天,他把這小女孩送到了醫院來,而醫生居然從她的口袋裏發現了毒.品!
之後,醫院方面報了警,現在案子轟動了整個蘇州。
之所以轟動不是因為這丫頭被黑勢力打成了重傷,而是姜煥這個富二代被警方帶走了。
媒體大做文章,姜家旗下的所有股票全部大幅度下跌,一夜間蒸發了5個億的市值。
父親也正式跟姜家交惡,所有訂單貿易全部取消。
其實案子倒也不難辦,姜家大公子姜煥一向在蘇州無法無天,銷金窩裏頭帶來的惡習——黃.賭.毒都沾染上。這一回殺人藏屍,沒想到屍體在車后箱裏“活”了過來。那一輛豪車是他運毒的工具,後備箱裏藏了不少毒.品的樣本……沒想到陰溝里翻了船,被這個孟小五爬出來的時候,“順手牽羊”拿走了一塊50克的嗎.啡。然後就東窗事發。
內地法律明文規定,嗎.啡販賣250克以上就是死刑。現在,他所掌握的消息是:姜煥的家中後來又被查出來500多克等待販賣的嗎.啡,案子毫無周旋的餘地,只有死罪一條。
而直到現在,小五才明白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了——她的案子居然牽涉到了毒.品交易!
聽完了梅景鑠的講述,小五有點呆——她是記得自己從車后箱摸到了一塊什麼東西,然後隨手放進了口袋裏。沒想到……居然是毒.品!而且,因為自己的“無意之舉”姜煥這麼快就伏法了。定的還是死罪……報應這也來的太快了。
不過,聽到姜煥已經伏法的消息,心中只有一個感覺——爽。
她想先痛快笑一場,臉上的肌肉一抽動扯到了傷口,不禁“哎呦”了一聲,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姜煥殺人越貨,如今因為毒,品而被判了死刑,這就是他的報應。不過呢,姜煥把罪名全部攬到了自己身上,讓姐姐姜娜逃過了一劫。這讓她覺得有些遺憾——這姐弟兩個都是同犯。如今的證據,只能判一個姜煥,不能判姜娜。
總之:“謝謝你,梅先生。”
梅景鑠臨走前,說的是另外一件事:“對了,你爺爺他也在這家醫院。有時間你去看看他。”
……爺爺,什麼爺爺?她……有一個爺爺嗎?
很快,小五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那天晚上,就是因為爺爺生病了,她才被二姐三哥他們推出去頂包了。而之後,孟爺爺被送到了醫院來,全身檢查下來,癲癇是小事,老人家已經癌症晚期了。所有的醫生都束手無策。
她並不記得什麼“爺爺”,不過聽到這個消息,心裏頭還是好難受了一會兒。原來養育自己的就是這個孟爺爺嗎?這個孟爺爺……快要死了嗎?
生生死死,一股腦地聚集在這個月頭了。她在一天天告別死亡,而孟爺爺一天天走向死亡。
圍繞着姜煥販,毒的事情,案子還在持續發酵。
不久之後,她就知道了姜煥一審被判處死刑的消息。姜家的律師不服上訴,但是被法院駁回。
她還在電視上看到了一個用大圍巾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女人,這女人露出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站在法院門口等候二審。聽人說,這就是姜家大小姐姜娜。就在這天,二審的結果也出來了:維持死刑原判不變,沒有緩期立即執行。
大勢已去,姜煥的父親姜鍾天也發表了聲明,表示尊重法院的判決。不進行第三次上訴。
姜娜從法院出來的時候,腳步踉蹌,臉色白的跟鬼一樣。
活該。
她一點都不同情姜家人,只覺得姜煥死的太容易了。
這天,她勉強可以下床坐了,說要去看看孟爺爺。護士姐姐就把她抱到了輪椅上推着她上了樓。腫瘤科的重症監護室裏頭,有幾個陌生的少男少女隔着玻璃站着。她經過的時候,聽到一個少女喊她“小五妹妹”。但是她一點都不記得這人是誰了。
進了病房,她才看到了這個“孟爺爺”。風燭殘年的老人,頭髮花白一把,皮膚皺起很深的溝壑。呼吸像是破了的風箱。
輪椅靠近了病床邊,她喊了一句:“爺爺。”
“是小五啊。”孟老八撐起一口氣:“你過來了?讓爺爺看看……身上的傷好了吧?”
“我好得差不多了,爺爺你別擔心。”
“爺爺怎麼能不擔心你?五個娃娃,你跟老大最笨。爺爺沒少罵你,也沒少打你。現在……爺爺後悔啊。這些年來,正經的學問沒教過你們,就讓你們跟爺爺一樣吃假冒古董這一碗飯……哎,以後有機會。你還是要好好讀書……”
小五點了點頭,雖然不記得爺爺了,不記得什麼“假冒古董”了……可是現在聽到這些話,心中不由得湧起了一股深深的悲慟。
“答應爺爺,以後好好做人,不要碰……高仿古董……”
“我答應。”小五不禁握住了老人家的手,也不知道怎麼了,忽然腦海中晃過什麼畫面——背景是一間低矮的茅草屋,裏面,站着幾個年輕的男子。他們個個蓬頭垢面,褲腿子上都是厚厚的一層泥垢。而一個年輕的女人正在說什麼話。
是什麼話呢?是什麼讓底下站着的人紛紛點頭稱“是”呢?
她不禁脫口而出:“爺爺,高仿古董是暴利行業,歷來以假充真矇騙世人。重,則害人傾家蕩產。輕,則害人血本無歸。”
病榻上的孟老八愣了一愣,他的臉色很奇怪,一會兒紅一會兒紫的——
“小五,誰教你這句話的?”
小五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忽然就冒出這句話來:“爺爺,以後我不造高仿。”
“好,不造高仿……告訴爺爺,誰告訴你這句話的?”
“我自己想到就說了。爺爺,這話有什麼問題嗎?”
孟老八眼神黯淡了下:“哦……沒什麼。”
他家小五,最蠢最傻的小五怎麼會說出這樣老氣橫秋的話呢?
況且,這話他聽過……是師父陳歸寧四十多年前教導他們的話語。回憶里,她穿着陰丹士林藍色的襯衣,戴了嫩黃邊框的眼鏡。遠遠一看看,卻是個菩薩的樣子。她的眼睛那麼漂亮,靈動,人又安靜又溫柔。常常捧着一卷書,伴着一杯茶。
她常常告誡他們說:“去偽存真是鑒定師的本分。”而今,師父都走了三十多年了啊……
“師父啊……徒兒不孝。”孟老八喃喃自語道。
之後,一老一少隔着一層樓住院。
三個星期之後,小五的腿骨也復原的差不多了。而孟老八則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年輕時候的時候重體力活兒本來就傷了心肝脾肺,中年的時候又醺酒成癖。到了晚年了,就像一根熬透了的油燭,精魂灰敗,眸子裏的精光也一點點消逝散去。
小五坐在老八的身邊,默默陪伴着爺爺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有的時候,老二,老三他們在門外竊竊私語:“爺爺到底有沒有藏錢啊?”
孟老八作為蘇州首屈一指的制假販假高手。就算一年脫手一個仿造的古董,那幾十年下來也該有幾百萬的存款了。但他生活清貧,銀.行卡上毫無餘額。這倒是一件怪事,難怪這些早熟的小孩惦記着他“有沒有藏錢”。
而且,隨着爺爺的病情越發加重。這些孩子來的越來越少了。
這天輸完了營養液,小五舉着筷子喂爺爺吃飯。大哥過來看望爺爺了,她看到大哥是孤身一個人來的,於是問道:“二姐,三哥和四姐他們呢?”
“二,二妹……忙着搬東西,三弟弟幫她的忙。四妹跟他們吵架……他們今晚都不過來。”
老大說話結結巴巴的,他是小腦萎縮兒,智商永遠只有七八歲孩子的水平。
老大又問道:“爺爺,四妹讓我問問你……南京訂的那一批瓷板畫碎了怎麼辦?”
“瓷板畫……就放在那裏,碎了就碎了。爺爺……畫不好……珠山八友。”
“怎麼會呢?爺爺你高仿的瓷板畫人人都誇好……”
“傻小子。”孟老八嘆息道:“那是……人家在誇珠山八友……他們不知道是爺爺做的。”
小五聽了心下一酸:“爺爺累了,大哥,你改日再跟爺爺說這件事吧。”
門外。
剛剛來到醫院的梅景鑠離開了空無一人的走廊。
原本還想質問一下小五關於姜娜的事情,他覺得這丫頭不如表面上看起來的那般木訥,說不定,她還藏了什麼話沒有說。可是看到了剛才那一幕,他就不打算再跟這丫頭計較了。人家只是一個小丫頭,馬上也要一個親人都不存在了。
他為什麼要為難一個孩子?
老傅追了上來:“少爺,現在怎麼辦?姜家已經派人到蘇州來查這件事了。這小孩估計要遭殃。”
“那幾個混混已經蹲進號子,姜煥也死了。諒姜娜,姜鍾天查也查不出什麼來。”
“少爺,我們還是趕緊回上海去吧。老爺和夫人都記掛着你吶!”
“那這丫頭怎麼辦?”梅景鑠反問道。
“這丫頭……跟我們也沒關係。少爺,你就……”
“我梅景鑠救的人,難不成還放回去當別人砧板上的肉?!”梅景鑠冷笑了笑,少年的心高氣傲,讓他容忍不了自己的失敗。同樣,也容忍不了什麼事半途而廢。於是道:“讓她跟着我們去上海。老傅,你去安排一下。”
“少爺……這……”
梅景鑠又想起一件事:“記住了,這件事別讓我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