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子曾經問過:世間最痛苦的事是什麼?
對曰:人死了,錢沒花完。
林半芙現在經歷的,是最最痛苦的情況:把錢花完了,也順利地死了……然後又活了。
而且睜眼就看見,她正被一個五官精緻的男人頂禮膜拜,表情虔誠而痴迷。
曾經,小學生們輪流上台演講“我的夢想”,有的想當科學家,有的想當老司機。
輪到看多了動畫片的林半芙,平靜地告訴老師:“我要成為新世界的神。”
同時一本正經地保證:“放心,我肯定會創造一個沒有犯罪的世界,到時候你就再也不用被校長騷擾了。”
……所以看到那個男人時,長大后的林半芙感嘆: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吾王,您終於醒來了!加侍一直在身邊侍奉,半步也未敢離開……”他和林半芙四目相對,激動地湊上前,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秀麗驚人。
但好看不是重點。
重點是男人背後,生着兩對透明翅膀,伴隨呼吸微微抖動時,一道彩光自下而上流過。
林半芙緩緩移動視線,發現她被裹在睡袋一樣的白繭里,只露出小半個臉,連呼吸都不順暢。
看樣子,是剛剛從繭里鑽出來。
加侍俯身,輕柔地托住她的後頸,另一隻手撕扯繭衣:“您在結繭前受了重傷,覺得乏力很正常,讓加侍幫您。”
林半芙脖子直冒涼氣,偏頭甩開他的手:“放開我。”
“吾王……為什麼?”加侍不解地停下動作,只一秒就眼眶通紅,“是加侍照料的不夠用心,或者您已經厭惡了?不……加侍自問沒有不用心地對待王,一定是被您討厭了!”
剛只說了三個字的林半芙,很無奈:“我自己來,你先出去。”
她感覺到底下什麼都沒穿,要是外面那層繭當著他的面扯破,就得跟這個世界坦誠相待了。
“可是您身邊怎麼能無人保護!之前就是發生這種意外,您受了重傷,才不得不結繭休養的。”加侍一動不動地辯解,深呼吸,壓抑越來越紅的眼睛。
林半芙皺眉:“不要讓我重複第二遍。”
加侍一愣,輕輕將林半芙放回床上,哽咽地退後:“是……吾王。”
他走時放下了艾綠色的薄紗床帳,給卧床圍出一個安全的小世界。
林半芙終於放心地長舒一口氣,弓起脊背翻身,費力地從繭里鑽出來。
繭用一根根銀白的絲織成,綿軟結實,觸手生涼,身下還鋪着大量鮮花,足夠辦個加量不加價的葬禮。
背後,好像多了點東西。
林半芙扭頭,隱約看到肩胛骨下方竟然生出兩對翅膀!長的那對約有一米,短的那對也有手臂長,皺巴巴的貼在背上,泛着濕潤水光。
她……變異了?
像是回應林半芙的疑問,腦海中瞬間湧起無數記憶片段,每個場景像矇著一層霧,支離破碎,看不分明。
這不是她的記憶,現在,卻屬於她了。
地球迎來末世,給人類帶來威脅的並非喪屍,而是……蜂。
新生物學名為亞蜂,外表一般是平均體長1.5米的黑色巨蜂,憑藉強悍的力量,出現后很快與人類勢均力敵,還有“寄生”的獨特習性。
工蜂將卵種在人類身上,吸收營養發育,幼蜂破卵而出時就不再像昆蟲,反而保留了人類的模樣,只是多出兩對翅膀,在亞蜂族群中稱為人蜂。
加侍要不是個花仙子,就是一隻人蜂。
而現在人蜂稱呼她,吾王。
林半芙清楚記得她死了,現在看來,所謂死亡只是被蜂王寄生。
但沒聽說過女王會主動寄生人類,拿普通人蜂來說,破卵而出后就全身心效忠族群,像她這樣保留了人類意識的,應該沒有第二例。
林半芙稍微翻閱記憶,立刻找到了原因:前代女王也死了。
堂堂的蜂族之主被人從背後捅了刀子,重傷瀕死,不得不躲入繭中自愈,卻沒能挺過來。
蘇醒的是曾經吞噬的人類意識,殘存的,只有作為王的野心。
“很可惜,亞蜂和人類是死敵,我不會幫你。”林半芙精神分裂一般喃喃自語,腦海中蜂王的意識讓她頭痛,乾脆給了自己一巴掌,“你老實點,這具身體現在是我說了算!”
回應她的,是大腦更劇烈的疼痛!
“嘶……不長記性是吧?又不是我害你被殺的,如果你肯老實的把控制權交出來,我興許還會幫你報這個仇。否則我馬上抹了脖子,魚死網破,大家誰也別想活。”
痛感有所收斂,卻一**持續不斷,像勉強同意了她的交易,又極不甘心。
“不情願也沒辦法,說起來,這具身體能保持人形還有我一半基因的功勞,但我之前爭奪失敗,不也沉睡了那麼久嗎?風水輪流轉啊,米雅女王。”林半芙揉着額角冷笑,視線落在床頭。
那裏放置着懸浮時鐘,熒藍色數字,顯示現在是2047年。
而她死的那年,還是2017。
竟然過去三十年了……就知道,人不會只倒霉一次。
林半芙唰的撩開薄紗床帳,赤足在鋪着毯子地面站了一會兒,正眼打量寢殿的全貌。
卧室面積大得超乎想像,牆壁呈現原木色,沒有窗戶,天花板鑲嵌螢石提供照明,唯一的出口在高處,只能飛上去。
旁邊還有面積不小於卧室的衣帽間,裏面清一色波西米亞風格長裙,細弔帶,花邊層層疊疊,綴滿流蘇和亮閃閃的寶石。
林半芙隨便拿出一條,扯掉礙事的裝飾,坐在床邊穿上。
“嗡嗡嗡——”
空氣里,傳來蜂翼高頻震顫的聲音。
加侍跟在另一個男人身後,從入口飛進來。
“吾王,聽加侍彙報說您醒了卻不要他服侍,是因為想念我么?”
為首的男人穿着收腰的暗紅長衫,脊背挺拔,視線掃過被林半芙丟在地上的流蘇:“您不喜歡現在的衣飾?請暫且忍耐,不久后我等攻下人類的聚居地——千燈城,殺盡他們掠奪物資,將您的一切用度悉數換新,我等也能飽餐一頓了。”
這隻人蜂叫艾佑,上挑的鳳眼和笑容**邪惡,是個Anti人類的狂熱好戰分子。
亞蜂喜歡新鮮血肉,自然界的一切動物都在它們的食譜上。但艾佑口味挑剔,只吃人。
林半芙默不作聲,心裏極度反感。
腦海里,卻立刻伸出一隻無形的手,硬生生掐滅她的殺意!無數新情緒塞進來,強迫她感受到艾佑的忠誠和貼心。
這不是她的感情,而是前代女王米雅還沒有徹底消失的情緒。
“所以,我再次懇請您履行作為王的職責,我們的士兵數量已經不多了,如果想再次與人類開戰,就必須壯大族群。”艾佑取來一雙軟底鞋子,走進床幔里,半跪在林半芙面前。
微涼指尖托住她的腳面,慢條斯理地套上鞋子,絲毫不給加侍上前幫忙的機會。
林半芙忍住一腳把他踹出去的衝動,僵硬地保持坐姿:“我的職責是?”
“繁衍後代,補充因戰爭而消耗的士兵,您難道忘了嗎?”艾佑眼底閃過危險的光,將鞋子的緞帶綁在她小腿上,“還好我早就為您準備了這些雄性,它們非常強壯,一定能讓您誕下健康的子民!”
隨着他的聲音,又飛進來七隻一人多長的巨蜂,全部是昆蟲模樣,腹下三對腳爪鋒利,甲殼黑得發亮,在寬敞的寢殿站成一列。
這些都是雄蜂。
林半芙還有女王的記憶,一眼就認出來了。
不光如此,她還記得,蜂王在繁衍期間一次至少會與六七隻雄蜂交.配,雄蜂完成使命后立刻死亡。
而人蜂作為異種,沒有生殖能力。
換句話說,要跟她共赴生命大和諧的,只能是這些昆蟲。
但現在的林半芙是人形生物。
綜合以上種種科學結論,這並非一個值得期待的後宮結局,艾佑請她壯大族群,唯一的辦法,就是人獸。
還是現場人獸。
畢竟艾佑完全沒有退場的意思,旁邊的加侍表情認真還透着點小欣喜,說不定打算在中途幫她換個姿勢什麼的。
林半芙又覺得頭疼起來,視線無意識落在最前面的雄蜂身上。
那隻雄蜂複眼微微轉動,前爪不好意思地在腹下搓來搓去。
這是一個教科書般標準嬌羞的表情。
大爺的,誰允許你們嬌羞了?!
“吾王,請恢復蜂王體態,現在開始可以嗎?”艾佑的嗓音低沉誘人,不依不饒托起她的小腿。
人蜂是長翅膀的人類,工蜂和雄蜂是純粹的昆蟲,只有蜂王可以在人形和昆蟲之前切換形態。
米雅女王在死前就已經很久沒有現出蟲形了,更別提繁衍,看來輔佐的人蜂們也失去耐心。
但別說能切換,就是生下來就長成蟲子,她也不想跟一群雄蜂相親相愛!
林半芙額頭青筋狂跳,終於忍無可忍:“都滾出去,以後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吾王,您難道只沉迷享樂,並不打算履行責任嗎?”艾佑錯愕地抬頭,看見一副意料之中的冰冷神情。
“我不想因為換幾件新衣服而開戰,你可以省省了。”林半芙板著臉命令,“繁育計劃暫時擱置,我才剛從繭里出來,身體沒有恢復,讓它們都走吧。”
艾佑握住她小腿略微用力:“吾王,恕我直言這是都借口!您沉迷於人類的技術,忽視繁衍後代的責任,為什麼還要這樣敷衍我等?”
蜂王的結繭自愈,是每一個細胞都能得到徹底修復的新生,根本不存在沒有恢復的傷口!
林半芙踢倒艾佑,順勢踩住他站起來,質問:“你效忠的是我,還是一個按要求辦事的傀儡?”
艾佑不受控地倒下,躺在地上不敢掙扎,細長的妖艷眼睛慢慢放大:“當然是您。”
“那你在質疑什麼?”林半芙倨傲地輕笑一聲,吩咐加侍,“我不喜歡這種鞋子,去換雙方便的。”
排擠在紗帳外的秀麗少年突然被點名,驚訝地指向自己:“哎?讓加侍去嗎……遵命!”
艾佑憤恨地扭頭盯着地毯,王一向寵信他更勝過加侍,怎麼今天會突然轉了性子?
林半芙居高臨下地注視他半晌,等到腳下的艾佑在等待中沉不住氣,才問:“還覺得我在敷衍你?”
艾佑沒有回答,陰沉地眨了眨眼睛,含義不言而喻。
“人類勝過亞蜂……我族,難道靠得是多生快長?這麼說來,蟑螂都能爬上食物鏈頂端了。如果不動腦子,誕下再多後代也是炮灰命,你就這樣隨意使用我的子民嗎?”林半芙坐回床邊,環視四周,“看看這房間裏的東西,哪樣不是出自人類的設計?正因為如此,弱小的他們才會在我族攻擊下存活至今。”
只有人蜂具備與人類相仿的智慧,族群中絕大多數被稱為士兵的工蜂,不會製造,只會掠奪。
這也是亞蜂數量龐大,卻未能徹底統治地球的原因。
艾佑胸口的壓力消失,翻身而起,不甘的表情慢慢消失:“您是在考慮這個嗎……人族始終以科技對抗我族,如果能夠完全掌握他們的長處,研發出讓寄生百分百成功的技術,那麼批量製造人蜂指日可待!吾王,我明白您的意思,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說實話,連林半芙都不太明白自己。
她說這番話的身份是人類,還是蜂王?
現狀就像在電影院睡着后又中途醒來,她作為觀眾,感慨的不是劇情如何,而是:演到哪兒了?這人是誰?
最後,林半芙用不動聲色藏起真實情緒:“知道就好。”
床幔輕輕一動,加侍捧着一雙短靴走進來,幫她換上。
艾佑自認為得到了答案,笑容愈發得意,看加侍也順眼不少。
王熱愛華麗鮮艷的東西,現在看來,結繭期后愛好有所改變,對他理所當然的命令態度,卻更勝從前。
這樣就好了,在王心裏最重要的,永遠是他,只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