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Chapter.73
“抓住你了,小茉茉~”男人說。
溫小良僵了兩秒鐘,扭頭去瞅人工智能體,臉上直白地寫着“給我解釋,現在,立刻!”
人工智能體瞠目結舌:“他、他……”
半天沒憋出個所以然來。
溫噹噹怒視男人——男人的手曖昧地擱在溫小良的腰上,指腹還不正經地摩挲挑弄。溫小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啪”地拍掉他的手,起身向後退,帶着微微的怒火,審視他。
這個怎麼看都是丁言,給她第一反應也是丁言的男人,在被她拒絕後,好整以暇地坐起來,低頭端詳自己的身體,露出一個在旁人看來魅力四射,在溫小良看來就完全是“惡魔從地獄跑出來了”的笑容,這種笑容她絕不會認錯……那是屬於慕斯禮的。
最重要的是,他叫她“茉茉”,這世上只有慕斯禮會這麼叫她。
慕斯禮?丁言?……他到底是丁言還是慕斯禮?
這究竟怎麼回事?!
她煩得想發火,扭頭想追問人工智能體,餘光里卻瞥到惡魔探出手,往冷凍倉深處掏了掏,摸出一個兩分米多高、玻璃盅似的玩意,撇了一眼玻璃盅里的藍色小苗,遞給她。
溫小良呼吸凝滯了一瞬。七代蘭!這世上竟然還有活的?!
喉嚨里像冒出好多隻小手往外抓,她盯着那盆植物兩眼泛綠光。但是……可惡,她才不會這麼簡單就被收買!
“不用這麼戒備。”他完全看穿了她的掙扎,“只是一份見面禮而已。”
見面禮。這詞用得真不錯。……可惡!
一旁的人工智能體突然低呼了一聲,在溫小良莫名其妙的時候,他竟然對着慕斯禮鞠了一躬,彷彿這位閣下才是他效忠的對象似的。
胸膛里躥出一股火,溫小良盯着他:“你到底站誰那邊的?”
人工智能體可憐巴巴地看過來:“可是,這位也是‘大人’啊……”
“……什麼意思?”溫小良心裏模模糊糊的,七八個念頭冒着咕嘟,“說清楚,怎麼回事。”
人工智能體低頭對手指:“就是、就是他和丁……”
“嗯哼~我來說明吧~”
男人輕佻的聲音,像指尖滑過奶油,蓬鬆,絲滑,香甜。
他睨着溫小良,後者一臉冷漠,他也不惱,將那株七代蘭往邊上一放,一隻手擱在膝上,另一隻胳膊肘支在膝蓋上,托着腮,笑容放肆:“丁言,在這兒。”
他抬起手,指向自己的頭,像指着一座孤懸在黑崖邊的精神病院。
……
那是個太漫長的故事。但因為講的人是慕斯禮,聽的人是溫小良,兩邊都有驚人的理解力與想像力,竟然只用了短短五分鐘,就將一切剖解得清清楚楚。從慕斯禮帶着“溫茉茉”的軀體躺進墳墓,到他的思維在各個時空中遊離尋覓,再到他進入嬰兒時期的丁言的身體,與丁言“共生”了數百年。以及最重要的,三千年後的現在,他是如何取代丁言掌控了這具身體……
人工智能體在一旁適時做着補充,比如當初人造人“溫茉茉”明明已經隨着慕斯禮一起下葬,為什麼最後卻出現在維生艙中,並且恢復了生命特徵。比如為什麼明明“組織”已經不復存在,人工智能體卻可以藉著胡妙的身份再度現身,並提醒溫小良將丁言從墓穴里挖出來。他甚至還精心挑選了一簇七代蘭,為了供養它,保證這種嬌氣的植物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他花掉了時空穿梭機里燃料箱的最後一點能量。
一切都是丁言的計劃。他在三千年前就規劃好了這一切。
“他那麼聰明,”溫小良涼涼地笑,“怎麼沒考慮到,最後醒過來的人不是他?”辛苦籌劃那麼多,最後全便宜了慕斯禮。
人工智能體欲言又止,瞄向慕斯禮。
慕斯禮笑眯眯的:“他想到了喲。他還想把你託付給我呢。”
溫小良一臉被塞了蜜蜂屎的表情:“你繼續吹。”
“那個,”人工智能體弱弱地插話,“丁大人在主機系統里留了話,要是醒過來的是慕斯禮,我們要奉他為主……”
溫小良錯愕,人工智能體咳了一聲,補全後半句:“……直到‘組織’的最終任務完成為止。”
最終任務,那便是溫小良藉著生化人“溫茉茉”的身體蘇醒。也就是說,丁言其實是想利用慕斯禮為溫小良保駕護航。至於溫小良成功“復活”之後呢……哈。
死寂。詭異的死寂。
所有人都不出聲。溫小良望着慕斯禮冷笑,慕斯禮似笑非笑地瞅着人工智能體,人工智能體一腦門汗,擺着手往後退,乾笑:“那什麼我知道你們還有許多話說,我先走了……”它的最後一個任務已經完成,這次是真正地‘退役’了。
人工智能體消失了,胡妙兩眼一閉,歪倒在草坪上。誰也沒理她,微妙的沉默瀰漫在四周。
有求於人,溫小良先放緩了表情:“開條件吧。”怎樣才肯把身體還給丁言?
慕斯禮搖曳生姿地走過來,眼裏像盛着一汪蜜,俯身在她耳旁,呵着氣說:“先陪我在床上吃晚餐,然後……我再告訴你下一步。”
溫小良的回應也很乾脆,邊轉身邊喚:“噹噹,走了。”
慕斯禮一點都不着急,他笑盈盈的,薄唇吐出一句誅心的話:“啊,真慘呢,丁言。”
溫小良腳下一頓。
慕斯禮隨手掐斷了枝頭的一株野花,植物綠色的汁液順着他的指頭流下來,“等了三千年,最後連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溫小良停在原地,心裏滿不是滋味。
慕斯禮揮了揮手,將手上的綠色汁液甩了出去,一滴濺到了溫小良的鎖骨上,那液體,冰的,沾在皮膚上,帶來類似疼痛的觸感。
溫噹噹沉默地走過來,拿起了玻璃盅,凝視盅內的七代蘭。
之前慕斯禮說的,他都聽到了。
丁言……竟然為小良做了那麼多。
仔細想想,不止對小良,對自己,他也是很關照的……
他……其實也不是那麼糟糕。
如果是現在,說不定他們可以好好相處的……
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對他友善點就好了……
少年的每個反應都映在溫小良的眼中。她看到他懊惱的神色,看到了他微微握緊的手。
她的視線移向了玻璃盅內的植物。藍幽幽的七代蘭,美得像一個遠古的夢。
她聽到有人在嘆息,回過神來,才發現嘆息的人居然是她自己。
真是……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啊!
這麼一來,我不是根本沒法放下你不管了嗎?
她向七代蘭投以怨念的目光,想像着自己戳着某人的胸膛,恨恨地罵。
七代蘭當然不會回應她,兀自花枝招展。濃郁的藍,熱烈的香,撣都撣不掉。就像某個黑髮男人,不管她什麼心情,都會固執地出現在她的生命里。
你明明是最麻煩的那個人,那麼糾纏不休,那麼陰魂不散,糾纏如毒蛇,執着如怨鬼,偏又有着打不死的耐心和戰鬥力,連我都對你頭疼。
這樣的你……怎麼就輸給慕斯禮了呢?
你怎麼能……在我已經準備低頭認輸的時候,你卻先倒下了呢?
濺落在她鎖骨上的那滴液體,已經被體溫染得暖了,像一滴淚似的,孤懸在那裏。
梔籽樹的香氣催得人鼻酸。
溫小良深深吐出一口氣,轉身吩咐溫噹噹:“噹噹,你先回學校。”
溫噹噹一怔,隨即意識到她決定獨自面對慕斯禮,急道:“不行!小良——”
溫小良比了個“不用說了”的手勢,態度堅決得甚至可以說是嚴厲了。
溫噹噹站在那裏,眼裏慢慢露出傷心的神色來,像受了委屈的小貓。
溫小良一下子心就軟了,放緩了聲音:“去吧,我有分寸。”
她已經決定了。
溫噹噹咬咬牙,剜了慕斯禮一眼,那眼神足可穿透他後背,再往外突出四寸。
慕斯禮皮厚,頭髮絲兒都不動一下。
溫噹噹憤憤地扭頭,凝視溫小良,千萬句話都涌到喉頭,最後都在她溫柔的笑容中散了去,只握了她的手,叮囑:“一定要小心。”
溫小良點頭,目送他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待那個身影徹底消失在地平線盡頭,她轉身望向慕斯禮,神色如常地問:“去你床上還是我床上?”
她在回應他之前提的條件。回應得坦坦蕩蕩。毫不怯場。
慕斯禮沖她比了個大拇指。溫小良毫不退卻地受了。女鬥士似的。為了某人而戰的女鬥士。
慕斯禮瞅着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高亢,在最高處,像一根蛛絲似的斷了,餘音落在空氣里,圍繞着溫小良,盤旋,糾纏。
他走近她,伸出手,拈起一片落在她肩膀的花瓣,側着臉望她,輕快地說:“我改變主意了。”
花瓣從他手心滑落,他笑容比那些花兒更艷麗,充滿魅惑,輕輕吐落話語:“我們……去旅♂游吧~”
——很多時候,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我們去旅遊吧”,他想表達的其實是:親愛的,讓我們一起旅遊,然後在路上滾個床單吧!
這套路,連初中生都懂!
所以,丁言會生氣,真是再自然不過了。
他雖然控制不了身體,但眼睛看得到,耳朵聽得到,大腦也能獨立思考。他嗅得到她衣服上的花香,望得見她眼底的情緒,聽得到她微微沙啞的嗓音。
他一直都醒着,清醒地看着慕斯禮這個混蛋是怎麼一步步迫近她的。
海風中,他給她披上外衣,帶她去找她最好奇的、白海鯨的聚集地。
冰原上,他精心打點行程,夜裏給她講她想聽的雪國秘聞,白天帶她乘坐冰原飛舟。
沙漠裏,他將最後一口水哺給她。兩個人披一條毛氈,靠着彼此的體溫挨過了數十個長夜。
如果一個人的怒氣能燃燒,那慕斯禮一定已經死了無數次了——被他體內丁言憤怒的自爆,炸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如果一個人的妒火有氣味,那慕斯禮現在就是一隻行走的醋缸,走到哪兒,他體內的丁言都散出酸死人的醋味兒。
嘖,嫉妒的男人,真是辣眼睛呢。
相較起丁言的芒刺在背,溫小良這邊就淡定多了。
她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
已經沒什麼可怕的了。大不了就是陪慕斯禮玩,瘋玩,往死里玩。你隨便撩,我反正防得住。
這次他們一起來到北辰星。一切的開始之地。
在北辰星北邊一個城市裏,當地人正舉辦一場狂歡。
故地重遊,溫小良卻已變了模樣。當地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紅髮的高挑女孩。當她走上擂台的時候,底下響起興奮的口哨聲。
慕斯禮也走了上來。踏上最後一節台階的時候,他的右腳踩到了自己的左腳,他頓了頓,若無其事地移開腳,繼續向前。
這個小插曲,除了溫小良外,沒人注意到。她神情不變,只定定地注視着慕斯禮,像要望進他眼瞳的盡頭。
在眼瞳的背面,丁言笑了。
剛才在一瞬間,他控制住了左腳。
一直以來,那種被禁錮着、無處着力的感覺,終於鬆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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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完結。……哦!天啊!這一天終於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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