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有狐 4 (三合一)

33.有狐 4 (三合一)

花婉婉,婉婉?王朗之的心上人。

面膜敷到臉上,清涼溫潤,微雲熨帖地嘆了口氣。

等洗去了她臉上似泥非泥的面膜,丫鬟又端來瓶瓶罐罐的東西,為她抹到臉上。

微雲入手觸摸臉上肌膚,的確光滑細緻許多。

陳氏也頗為滿意,臨着銅鏡照了許久。

陳氏問:“這抹在臉上的是什麼?我竟從未聞過這味道。”

“玉容生肌膏,夫人若是喜歡,可以帶些回去。”丫鬟笑意盈盈。

陳氏道:“包上二瓶吧。”

丫鬟繼續道:“夫人可要試試其他的香膏和面膜?有嫩足底肌膚的,也有保養手上皮膚的。”

微雲感嘆:生意頭腦真不錯。

陳氏興趣盎然:“都給我試試。”

“我出去找哥哥,母親慢慢試吧。”微雲道。

陳氏揮手:“去吧,知曉你坐不住。”

微雲被丫鬟引出門,出了院子,入目是曲徑通幽的小道,染上一層層的落花。

引路的人道:“謝公子在上面的亭中,飲茶賞景。”

微雲道:“知道了,我自己上去找他。”

她提着襦裙,拾階而上,繡花鞋踩碎了落花,留下幽幽的花香。

八角亭掩在桂子林中,露出碧綠的琉璃瓦。

微風過後,細碎的黃花簌簌地落到琉璃瓦上與地上,像是鋪上一層鵝黃的花毯。

微雲撥開桂子枝條,搖動了一樹花香。亭上站着一位長身玉立,身着玄衣流雲暗紋,踩着皂靴的公子。

他發間沾滿了細碎的桂子,暗香幽幽,憑欄獨立,極目遠眺。

他聽到聲響,回眸淡笑,天地黯然失色。

他眉似墨染,鬢若刀裁,眸色淺淡如蘭,盈着藍藍柔光,矜貴難言。不疾不徐,不緩不慢,便是往那一站,所有目光必定凝向他。

微雲暗道,天地怎能孕育出這般鍾靈毓秀的人?尤其是那雙眼,惑人心魄。

微雲放開抓住桂子枝條的手,晃了幾晃,又落下簌簌花雨。

男子微微蹙眉,清若流泉:“姑娘家應當惜花才是,這般粗魯,花若有靈,定會疼而痛哭了。”

微雲傻眼,內心怒氣上涌:這人誰啊,開口就教訓我。

微雲道:“想不到公子是惜花之人,既然如此,公子定然不忍心踩着這滿地的落花吧。枝頭上的花是花,地上落花也是花,公子絕不會厚此薄彼,是嗎?”

玄衣公子矜持清貴而笑:“自然。”

微雲含笑:“那不知公子是怎樣上山的,一會又怎樣下山。”

玄衣公子微微頓了頓,莞爾一笑:“姑娘不必擔憂,我自有辦法。”

“哦,公子這般有本事。小女子見識淺陋,能否請公子讓我開開眼界。”微雲捋捋長發,微笑道。

玄衣公子眼中流光點點,笑意惑人,令她有些恍惚,心中盪了幾盪。微雲抬袖,遮擋去魅惑流光。

他嗓音清潤:“既然姑娘想看,那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

只見他輕輕點足,躍上了桂樹枝頭,身姿輕盈飄忽,像舞姿一般優美。他足尖在桂子枝頭盪過,竟然未驚起一隻飛鳥,未灑落一捧落花。

似乘雲而來,踏花而歸的姑射仙人一般,在花海中,漸漸遠去。

長得是魅惑眾生,不過腦子似乎有些問題!

微雲踏上八角亭,石桌上擺着兩方茶杯,還冒着氤氳的霧氣。

微雲拿起茶杯聞了聞,茶香宜人。

謝如淵大步而來,赧然而笑:“咦,妹妹怎在這?”他四處張望:“蘭兄呢?”

“蘭兄?”微雲不動聲色,問道。

謝如淵爽朗一笑,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氣:“是啊,我與蘭兄在此偶遇,他……真是一位驚才絕艷的君子。”

微雲遲疑了,她明明遇到的是一位制杖少年啊!或許,他們遇到的不是同人一人吧。

“妹妹竟然沒有遇上么?”謝如淵眼中有些可惜與遺憾。

微雲猶豫道:“是眼睛有些淡淡藍色的那位公子嗎?”

“是啊,妹妹遇到了。”謝如淵拍了一下大腿,面露欣喜:“妹妹覺得他如何?”

微雲沉默,不知該如何回答。

謝如淵道:“我方才去更衣凈手了,還準備回來再與蘭公子詳談一番呢。咦,他……已經走了。”

微雲稍微有些心悶,腹誹謝如淵:平日不是教訓我,不許與男子多說一句話嗎?怎麼到了蘭公子身上,你的原則就沒了?你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妹控。

微雲問:“蘭公子是誰?”

謝如淵抿了口茶,與她踩着落花,邊下山邊道:“是江陰郡蘭氏嫡長孫,名字叫蘭衡,字搖光。”

“蘭搖光?眼睛為何是淡淡藍色?”微雲奇道。

謝如淵搖頭:“聽說蘭氏一族祖上有胡人血統,所以個個都美貌異常。他們世居江陰,代代都是清貴名流,所以他們族中之人清貴高傲,輕易不與外人來往。不過這些都是傳言罷了,蘭兄為人和善,毫無矜驕之氣。他此番來帝都,可能是為了慶賀皇後娘娘壽辰。”

“皇後娘娘?”微雲喃喃。

謝如淵解釋:“妹妹深居閨閣,自然不知道。當今皇后姓蘭,是搖光公子的姐姐。”

皇后姓什麼,與她無關。

“阿兄,你是如何發現這個地方的?你可知這家主人花婉婉?”微雲問出了自己心中疑惑。

謝如淵看了她一眼:“是我見母親這些日子神色黯然,所以向好友打探。正好他有一妹妹,曾經來過此處,所以便向我推薦了。這個地方是屬於商戶花家的產業,近幾年花家在帝都頗有點薄名,生意也愈做愈大。”

謝如淵讚歎:“不過花婉婉是誰,是花家什麼人么?”

微雲撥開花枝,頓了一下,搖頭:“既然不知道就算了,阿兄今日所持的金木牌是什麼?”

他道:“花家玲瓏心肝,竟然設立了金卡,銀卡,銅卡三種。預付的銀錢愈多,可享受的花樣就愈多,官宦夫人小姐都競相而來。”

二人說著話,轉眼便到了迴廊,丫鬟道:“謝夫人興緻正酣,還要試試別的花樣,恐怕還需一個時辰。”

謝如淵凝望外面天色,對微雲道:“母親難得雅興,我們等着就是。若是太晚了,此處還提供休憩的房間。”

“也好,都聽阿兄的。”微雲點頭:“阿兄,我們去外面走走吧。”

謝如淵陪着微雲出了青牆,沿着宣水河岸,賞景談話。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一處荊棘橫生,古木蔽天之地。

前行無路,宣水滾滾。

微雲道:“阿兄,我們回去吧。”

話音剛落,一抹黑影飄進了叢林。陰風四起,讓微雲打了個冷顫。

謝如淵道:“妹妹,你看到了嗎?”

“阿兄,你……也看到了?”微雲道。

謝如淵情緒激動,眼中閃現躍躍欲試的興奮,抽出掛在腰間的利劍,“刷刷刷”地斬斷了擋路的荊棘:“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妖魔鬼怪?”

“妹妹,我先送你回去。”謝如淵轉身,沉聲對微雲說。

微雲伸手輕輕地拍了他一下,瞪了他一眼:“阿兄說什麼,難不成我是那膽小鬼嗎?”

“好。“謝如淵在前,微雲跟在他身後,踩着荊棘,一路朝樹林中去。落葉堆積,光影淡淡,烏鴉凄凄而叫。

只有他們的腳步聲踩在樹葉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阿兄,你看那。”微雲指着林下高高隆起的一個土堆,一塊破舊的木牌立在土裏,落葉掩埋了大半的木頭,木牌頂部缺了一道口子。

謝如淵念道:“單鶯鶯之墓。”

“單鶯鶯,鶯鶯……”微雲反覆地念了一遍:“阿兄,既有了宣水,又出現了鶯鶯墓,難不成那蒲生夜遇美鶯鶯,是真有其事不成?”

“這鶯鶯是真的做了宣水的女神?”微雲笑道。

謝如淵道:“不過是寫書的聽到一些傳言,杜撰的故事罷了。佳人早逝,書生多情,這種事何足為奇?”

此時,嗚嗚咽咽哭聲傳來,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一位頭髮花白,低垂着腦袋的老頭,拄着拐杖在茂密的叢林裏踽踽獨行。

他一面哭,一面呢喃兩個字:“鶯鶯,鶯鶯……”

謝如淵喊他:“老伯。”

老頭一路只低着頭哭,卻不答他的話。老頭離他們盡在咫尺,他面對着墳墓,“噗通”一聲,跪在了墓前,聲音尖銳:“鶯鶯,鶯鶯。”

此人真怪,謝如淵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頭枯如樹枝的手撥開了乾枯的白髮,轉過頭,露出一張陰森森、可怖的臉。

他臉上沒有眉、眼睛和鼻子,只有一張唇紋深深、乾燥的嘴嵌在臉中。他的嘴嗚咽一聲,滾動一下,喊道:“鶯鶯!”

謝如淵駭然,右手的劍急急地刺出,從他胸膛流出了黑黑的血,發出了腥臭味。

老頭捏住劍,張開血盆大口咬了一下,泛着寒光的劍竟然碎了。他站起來,邁着步伐,朝着謝如淵和微雲撲過來。

謝如淵伸出腳踢了他一下,竟然紋絲不動。謝如淵往後退了幾步,拉着微雲,頭也不回地朝叢林外跑去。

那老頭方才在林中行的極慢,此時追逐他們卻三步並作一步走,不多時就已經與他們相隔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

老頭張開大口,低頭去咬人。謝如淵當機立斷,躲入樹后。“咔擦”一聲,大樹被咬出一道口子,碎屑亂濺。

謝如淵和微雲都震住了,腳步不停,跑得更急,只是後面追的人更快。

危急之際,一道白光拂過,那老頭竟然僵硬不動,立在他們身後,猩紅的嘴唇愈發猙獰。

謝如淵激動道:“蘭兄。”

斑駁樹影下,蘭搖光眼眸淡淡藍光流轉,溫潤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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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搖光蹙着眉尖,有些責備地看着謝如淵和微云:“你們為何隨意闖入這片樹林,那些荊棘就是攔着人進來的。”

他摺扇微張,扇面上的山水墨畫靈動,竟似活了一樣。

蘭搖光的摺扇搖了搖,流出微微的風,拂向僵硬的老頭。老頭低低吼了幾聲,化作了一灘清水。

出了樹林,謝如淵一直恍恍惚惚,眼中冒着星光,崇敬地盯着蘭搖光。

微雲掐了謝如淵臂膀一下,朝着蘭搖光道:“多謝蘭公子相救。”

謝如淵回過神,傻笑:“是,多謝。對了,蘭公子,這是舍妹。”

蘭搖光矜持點頭,唇齒間吐露出她的姓,清潤好聽:“謝姑娘。”竟有些纏纏綿綿的滋味,讓微雲抑制不住地臉頰紅了一下。

謝如淵臉也紅了,目光閃閃。微雲無語:也許謝如淵就是蘭搖光的迷弟……吧。

他語氣后怕:“蘭公子,方才那怪物是什麼?”

蘭搖光猶豫了一瞬,緩慢道:“那是痴鬼,生前為人,被山精鬼怪所害。它怨氣凝結不散,無法投胎,以食人為生。”

“食……人。”謝如淵瞠目,結結巴巴道。

蘭搖光語氣稍微嚴厲:“如淵兄,明知前方有危險,你還帶着妹妹身涉險地。這般行徑,不是為人兄長該做的事。”

謝如淵愧疚低頭,訥訥道:“是,我不該逞強好勝,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差點……”他后怕極了,呼吸急促了些:“…陷妹妹於危險之中。”

微雲見謝如淵紅了眼圈,不忍道:“阿兄,你無須自責,我自己也好奇。”

蘭搖光語氣不悅:“謝姑娘,怎可如此魯莽?”

微雲心中稍微有些不悅,轉眼又想,算了,蘭搖光說話雖然嚴苛,不過也是為了他們好。更何況,他還救了他們,隨他怎麼說吧。

微雲衝著蘭搖光淡笑,他抿緊了唇,矜驕地移開了眼。

不過,這個世界當真詭異,有痴鬼出現。恐怕那次她在古寺中聽到的怪異聲音,遇見的那隻狐狸都有些古怪。

蘭搖光在前,微雲和謝如淵在後,宣水緩緩,雲舒霞卷。

微雲忍了忍,問道:“蘭公子,這世上有沒有狐狸精之類的山精野怪?尤其喜歡出現在古寺中,或者跳入人的被窩裏。”

“妹妹,可是你遇到了?哎呀,我定要請道士好好作法,為你驅趕霉氣。狐狸精?這可不是什麼好東西,聽說會吸人精氣,惑人心魄。還跳入你……被窩,一聽就不是什麼正經狐狸。聽說城西秦家的女兒就遇上了狐狸精,被迷得暈暈乎乎,家裏人都不肯認了。”謝如淵扯了扯她的衣袖,一臉焦急。

蘭搖光耳際微紅,輕輕咳嗽了一下,“謝兄不必惶恐,修道有成的狐狸精都不會害人性命,相反,還有益其……伴侶。總之,謝姑娘不用憂慮。”

“阿兄,我只是看了話本,心中好奇隨口一問罷了。”微雲安撫謝如淵,又狐疑道:“蘭公子為何在此?蘭公子可是學過道術,痴鬼這般兇惡,竟能被公子輕易除去?”

蘭搖光頓了頓,並不回頭,玄衣如墨。他道:“我不過是閑極無聊,在宣水河邊賞景,聽到了你們呼聲罷了。蘭氏之人,從小修習玄門道術,感應天地,所以我也能略知一二。”

花氏庭院已近在眼前,丫鬟出來迎他們入屋。

陳氏從迴廊里出來,眉梢眼角含笑,容顏煥發。

微雲扶着陳氏上了馬車,謝如淵在車外邀蘭搖光與他們同行。

謝如淵語意熱忱炙熱,微雲可以想像他用星星眼看着蘭搖光的諂媚模樣。謝如淵道:“搖光兄,不如與我們一同回城?”

蘭搖光清清冷冷,似乎抵不過謝如淵熱情,淡淡道:“那蘭某恭敬不如從命了。”

車軲轆聲咚咚,陳氏掀開了帷幔,又放下,嘆道:“果真是蘭氏子弟。”

微雲狐疑:“母親這般感嘆,可是與蘭氏認識?”

陳氏神色微微恍惚,哂笑:“年輕時曾有一位蘭氏公子來帝都,因緣際會,我瞧過幾眼。那時你外祖父在帝都為官,我與好姐妹去郊外賞春遊玩,正巧遇上那位蘭公子騎着駿馬,疾馳而過。”

“說來不怕你笑話,不光是我,帝都的女郎,為了爭相目睹那蘭公子的風采,都打了起來。平日裏個個都矜持清高,可是只要那蘭公子出行,擲花投果,毫不相讓。也有女子為了他,跳河吃藥,無所不用其極。”陳氏嘆息。

微雲驚嘆:這些人恐怕比起後世追星的迷妹,也是有過之而無不極。

“那後來呢,那位蘭公子可有娶妻?”微雲聽得入迷,撐住下頜,問道。

陳氏一笑:“怎會?這蘭氏清高,哪裏會娶我們這些凡塵俗女。後來,後來他回江陰去了。”

微雲輕笑:“莫不是母親也暗戀過那蘭公子吧?”

陳氏老臉一紅,唾道:“又不單是我一人。”

“外面那位蘭公子,比起當年那位,更加清貴、美貌、俊俏。也不知他會掀起怎樣的風浪?”陳氏眼裏流露出好奇。

蘭搖光輕輕咳了咳,面容淡淡,愈發俊秀清雅。

夜幕低垂,燈火輝煌。

馬車駛入了帝都內城,街道上車馬川流不息。

本來半個時辰就可到謝府,但是這條路她們走了兩個時辰。只因每走幾步,馬車就要被堵住。

迷妹們的尖叫聲劃破長空,熱情堪比當年微雲去看演唱會時的場景。鮮花蔬果紛繁而來,擲入了她們的馬車。

陳氏看得喜笑顏開,連連點頭:“如此才對。”

微雲朝着馬車壁里縮了縮,看着清香撲鼻的鮮花和鮮果,玩笑道:“母親,蘭公子日後若是缺錢了,去大街上走一圈,便可開個水果鋪子。這是無本的買賣,定能銀錢滾滾,財源廣進。”

陳氏戳了她額心一下:“儘是孩子胡話。”

謝如淵忽地大叫:“誰,誰扔了我榴槤?哎喲。”

新月當空,晚風浮動。

回到謝府,已是半夜。蘭公子向陳氏告辭,謝如淵揉揉被榴槤砸得紅腫的額頭,依依不捨道:“搖光兄,改日我邀你來謝府一聚,可千萬不要推辭呀。”

蘭搖光清清冷冷:“不會。”

謝如淵糾結了一瞬,鼓足了勇氣,訥訥問:“搖光兄,你……你會邀我去你家做客么?”

微雲扶額,只覺得哥哥太過丟人。

蘭搖光道:“會。”

謝如淵滿臉傻笑,嘴巴裂開了一個口子。

微雲扯了扯謝如淵衣袖,讓他稍微收斂一些。回神時,蘭搖光眼光淡淡地掃了過來,淡藍幽光流轉,光彩惑人。微雲有一瞬恍惚,竟似把持不住一般,心頭顫顫。

她凝住心神,朝他輕輕一笑。蘭搖光抿唇,矜驕地含齒微笑。

微雲心中暗暗驚奇:這人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有種說不出的魅意,攝人心魄,不似凡人。

微雲按捺心中疑惑,與陳氏進了府。

六月炎夏,七月流火。

謝如淵捧入了白玉小缸,小巧玲瓏,恰恰可放在手掌里把玩。小缸中浮着一朵睡蓮,剔透雪白,盈着淡淡的光,花蕊纖細可現。

微雲問:“這是什麼?”

“這是花家商鋪賣的,叫‘佛手蓮’,只有嬰兒拳頭般大小。”謝如淵滿目讚歎與驚奇:“不光是雪白,還有鵝黃、嫣紅與淡粉色。無論是放在窗沿還是案几上,都可增添一抹綠意,浮動一層香氣。”

微雲搖搖團扇,送來許許涼風,含笑:“阿兄可不是如此細緻之人,這番話是別人說的吧?”

謝如淵臉頰緋紅,扭過眼:“這是我送與妹妹的,你若是喜歡,我以後再為你找些別的顏色。”他大步離去,跨出門檻時還絆了一下。

微雲心裏沉了沉。

次日一早,待謝如淵離開謝府不久,微雲向陳氏說了一聲,帶着丫鬟流月出了門。

她故意去了只招待女子的茶樓,着令馬車在外守候。微雲讓丫鬟流月在包房中喝茶等待,自己卻從茶樓後門溜出,跑到成衣鋪子買了一身衣裳。

她換上新衣后,戴上了長垂至肩的帷帽。

花氏商鋪在帝都頗有名聲,稍加打聽就找到了。

進入店內,可見雅緻格局,大氣陳設。鋪子內里空間開闊,貨品琳琅滿目,竟似後世的超市一般。每走十步就有訓練有素的小丫鬟笑盈盈地迎上來,為她介紹店內物品。

微雲轉了轉,逛到了賣花卉的角落,正碰到了謝如淵與一女子說話。

謝如淵道:“婉婉姑娘,多謝你的睡蓮,我妹妹很喜歡。”

花婉婉眉目美艷,卻有一種冰冷清高的氣質。她頷首:“不必客氣。”

花婉婉波光瀲灧,含情地凝視着謝如淵,唇齒露出輕輕的笑意:“聽說王尚書壽辰將至,介時他家會用上許多鮮花乾果,可否勞煩謝公子為花家引薦一番?”

謝如淵許諾:“姑娘放心,在下定然竭盡全力。”

“多謝。”花婉婉淡淡一笑,從謝如淵身旁走過,輕紗不經意地拂過謝如淵的手,留下女子馨香。

花婉婉捧起一莖粉蓮,輕嗅花香,窗外是薄薄雲煙,碧波茫茫,採蓮的女子歌聲渺渺。

她嫣然一笑,輕聲:“採蓮歸,綠水芙蓉衣,秋風起浪鳧雁飛。”

謝如淵凝望她,心頭跳了幾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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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是王尚書壽辰,微雲與陳氏出門,竟然碰上了神隱的謝翰林。

謝翰林為了納不納妾與陳氏生氣,微雲都替他臉紅。不過這次謝翰林倒像是鐵樹開花,臨老了非要追求真愛,竟然不肯屈服。

陳氏一直冷笑:“他要鬧隨他,真當自己是個東西?與他同年的進士都做到了一品大員尚書的位置,就他還在翰林院侍講的位置上,呆了整整十年,我都替他羞愧。”

陳氏嘴上罵著,還是撥了一輛馬車給謝翰林,她冷冷道:“若不是為了微雲婚事,我一定會讓老東西徒步去尚書府。”

尚書府門庭若市,燈火輝煌。

王夫人身旁站着一位女子,身姿婀娜,清麗可人,鳳目含笑。

微雲心中暗暗詫異:阿兄謝如淵替王尚書府引薦花家不過半月,花婉婉竟然能站在王夫人身旁,與她極為親昵。這番本事,可不容人小覷。

陳氏心直口快,已經問了出來:“王夫人,站在你身旁的女子,我竟從未見過,不知是哪家千金呢?”

王夫人笑道:“我沒有福氣,哪裏生的出這麼蕙質蘭心的女孩。她是花家的小姐,是我邀她來府上做客的。”

“花家,朝中官員可沒有姓花的,莫不是商戶花氏吧?”女眷中一位夫人失口喊道。

屋內頓時嗤笑聲不停,細碎耳語不斷。

花婉婉臉上閃過嫉恨,卻瞬間恢復了不卑不亢、清高孤傲的模樣。

王夫人笑道:“婉婉聰明伶俐,我心裏十分愛重她。過些日子,我打算收她做義女。”

笑聲收起,女眷們都怔住了。這花婉婉何德何能,竟能得王夫人如此力贊?

女眷收斂心思,面上笑意和煦,均恭喜王夫人眼光如炬,能得到如此乖巧伶俐的義女。

花婉婉唇角含笑,眼裏的傲然,都化作了一片春水,碧波蕩漾,顯得愈發的從容自得,氣度端方。

室內言笑晏晏,賓主相得。

花婉婉俯身在王夫人耳畔說了些話,王夫人輕拍她的手,眉目慈和。過了一會兒,花婉婉悄然地退下,微雲找了個借口,離席跟去。

一路穿花拂柳,路過一片薔薇花圃,微風裊裊,層疊花瓣被吹得搖搖晃晃,隨風而舞。

又過了一道花枝纏繞的月洞門,粉色小花綴在綠葉中,可愛怡人。

微雲在月洞門下等了一會,聽到屋門關上,才躡着腳步進去,躲入花叢后的紅漆窗下。

屋內花婉婉柔柔的聲音傳來:“朗之哥哥,你身體剛好一些,莫要急着出去。”

王朗之笑道:“婉婉,多虧你治好了我。一想到前些日子,我半步都出不得門,見不得光,頓覺后怕。若是此生我只能躲在見不得人的屋中,可不是要鬱郁而亡么?說來也奇怪,我到底得的是什麼怪病,一見到自己影子,我就頭疼欲裂,難受至極。吃了多少葯,看了多少御醫,竟都沒用。”

花婉婉輕輕道:“這世上哪有見到影子頭痛的病?不過是朗之哥哥多心,臆想罷了。我不過是略通歧黃之術,正好會些安神凝氣的偏方,對上了朗之哥哥的病症。我……我哪裏比得上御醫呢?”

“不,婉婉,你是我見過的……最為特別的女子。”王朗之深情道。

沿着細小的窗縫,勉強可以辨出王朗之捉住了花婉婉的手。花婉婉並未拒絕,只是目含柔情,淡淡而笑:“我不過是商戶之女罷了,哪裏特別?”

花婉婉低下頭,語氣自憐:“罷了。”她語氣欣然道:“我今日見到了朗之哥哥的未婚妻謝氏小姐呢,她是位清秀知禮的女孩,朗之哥哥真是好福氣。”

王朗之有些痛苦,忍住深情:“婉婉何必提不相干的人,她不過是一塊淤泥,而你是那月中仙子。你可知……可知我……”

花婉婉嬌羞別過頭,柔光淺淺。她抽出自己雙手,柔聲道:“朗之哥哥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看你。”

屋門打開,微雲埋下頭,在花叢后一動不動。

等到花婉婉身影走遠,微雲聽到王朗之喃喃道:“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能寫出這般詩句的女子,這世上能有幾人呢?哎,婉婉,婉婉。”聲音悵然至極,竟似痴了一般。

微雲趁着無人,出了月洞門,回了室內。謝氏嗔怪地用綉帕抹了抹她的汗:“去更衣怎會這麼久,莫不是去貪玩了吧?”

微雲繞着她臂膀,撒嬌道:“還是母親懂我,路上看到一隻蝴蝶,忍不住撲了幾下,竟誤了時辰。”

謝氏邊走邊笑:“閨閣女眷都去了水榭長廊,你與我同去,湊個熱鬧。聽說花家新出了什麼‘麻將’的東西,十分有趣,我們也去學學。”

“好啊。”微雲將額前的碎發撥了撥,挽着陳氏道。

水榭幽長,瀟湘竹簾遮擋了熱氣。丫鬟搖動三片木頭椽子製成的風葉,底下放着冰水,涼氣隨着轉動的風葉送出,清涼至極。

一路可聽見“嘩嘩啦啦“搓麻將的聲音。

王夫人笑眯眯道:“糊了。”

一群人恭維:“王夫人今日鴻運當頭,當真好福氣。”

不遠處,一群閨閣千金圍着花婉婉。等微雲走近,花婉婉輕輕掃了她一眼,有淡淡的不屑與嘲弄,然後移開。

方才這群官宦千金都瞧不上她商戶之女的身份,此時倒是打得火熱。

花婉婉掩住目中得色,清清道:“除了面膜,我偶然還看了幾本古書,得了一套保養的手法。若是凈臉前,跟着做一做,不僅能使肌膚細膩,還能減少皺紋呢。”

“快教我們。”有小姐已經迫不及待。

花婉婉一笑,伸出縴手,做了一遍。微雲瞧着,像後世一些美容的手法。

花婉婉豪不藏私,又不提要好處。一時之間,諸位小姐都白白受了她恩惠,拿人手短,眾人都不好意思再冷落花婉婉了。

笑鬧了一會兒,禮部侍郎家的小姐搖了搖絹扇,慵懶道:“夏日炎炎,也忒過無趣了,不如來作詩遊戲吧。”

工部尚書千金道:“不如請人抄錄下來,說不准我們日後也能流芳百世呢。”

禮部侍郎家的小姐哂笑:“就你主意多。”

微雲道:“那我為眾位姐妹抄錄吧。”

禮部侍郎小姐道:“微雲妹妹不單要抄錄,還要負責出題呢,如此才公平。”

眾人道:“說的即是,素聞謝翰林習的一手好字。微雲妹妹耳濡目染,不學以能,我等也正好見識一番。”

微雲掩唇:“姐妹們都懂我,知曉我才疏學淺,讓我勝任抄錄之職。我不擅作詩,出題倒可勉強勝任。既然如此,我就洗耳恭聽諸位姐妹的驚世之作了。”

工部尚書千金吃吃笑道:“就你促狹。”

微雲鋪開宣紙,挽袖執筆,凝眉苦思,嘆道:“以往姐妹們多以草木入題,如今我們不如另闢蹊徑,吟誦美人如何?不消哪個朝代,是何身份,只需切題即可。”

眾人笑道:“此題新穎,別具一格,甚好!”

禮部侍郎家的小姐點頭:“免得有些人拿陳年舊稿充數。”

工部尚書千金朝她做了個鬼臉,引得笑聲一片。

水榭長廊上微風習習,不時有酸梅湯、玫瑰露、金盞菊羹、葡萄釀呈上。

諸位閨閣千金抿唇苦思,揉頭冥想。

正打着麻將的一群夫人好笑道:“也不知這些調皮促狹鬼又鬧什麼么蛾子呢。”

王夫人和藹道:“隨她們鬧,我就喜歡聽她們的歡笑聲。”

禮部侍郎小姐忽地嚷道:“有了,我有了。”

她站起來,手指點着掌心,念道:“原是溪頭慧女郎,苧蘿山下浣紗忙。哪知孤村藏美色,館娃宮裏笑君王。”

微雲提筆寫下,笑道:“姐姐才思敏捷,詩名就叫‘西施’可好。”

這個時代與微雲前世所熟悉的朝代略有偏差,隋朝並未被唐代所取代,延續了幾百年後,出現了如今的燕朝。

隋朝以前的歷史倒是與她所知的一致,所以西施的故事也是有的。

過了一會兒,又有小姐道:“我也有了句子。”

“你且聽好,悲歌驚四帳,漢兵旌旗生。大王已末路,揮劍報君恩。”

微雲錄下,微笑:“此詩詠虞姬,悲歌慷慨。”

工部尚書的千金一直咬着絹帕,跺了跺腳:“哎呀,不管了,我要說我的詩句了。

她眨眨眼,聲音嬌俏:“人言美人多憐惜,輓歌痛哭淚涕涕。不如坐下喝碗茶,吃塊涼糕笑嘻嘻。”

禮部侍郎小姐手中絹扇墜落到地,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擰了工部尚書千金一把道:“這首詩的名字就叫‘青青’算了,我說怎地,倒是這麼個流芳百世呢。”

工部尚書千金的閨名正是青青,青青低頭,求饒:“哎喲,千萬別,眾位姐妹饒過我吧。”

笑鬧聲起,不一會兒,又有十幾首詩出來。有人道:“花小姐還未說呢。”

花婉婉道:“我不善詩詞,說出來怕貽笑大方。”

青青道:“連我這般濫竽充數之作都敢說,你不必害羞,再爛也爛不過我。”

禮部侍郎小姐戳她一下:“青青,你還知道自己是濫竽充數呢。”

花婉婉笑了一下,含着風情,聲若乳燕:“那我就獻醜了,作的不好,請姐妹們包含。”

花婉婉起身,蓮步輕移,暗香浮動。她睥睨眾人,傲然獨立:“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微雲含笑:她料想不錯,穿越女果真會首選李白。

水榭長廊一時靜了下來,連搓麻將的手都停了。

萬籟俱靜,呼吸可聞,眾人都被這首詩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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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 炮灰生存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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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有狐 4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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