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名俠(20)
來者玉面朱唇,顧盼燁然,宛若芝蘭玉樹,且正是王憐花再熟悉不過的一張臉:
他自己的臉。
有人冒充他冒充他面前來了!王憐花本是怒極反笑,可等他意識到眼前的人不僅身量相貌和他並無不同外,剛纔此人開口時的聲音,也和他本人並無二致。
說來王憐花假冒朱七七時,他拿捏着嗓子說話,其實並不太容易,所以他說話都是盡量少說,而且說得還多是從朱七七自己說過的言語中學過來的,饒是如此,仍然和朱七七本人的聲音有不小的區別,可眼前的人竟將他的聲音學得那麼到位!
“龐、元、英。”
“喵。”趴在來者肩膀上的貓陛下聞言和王憐花打了個招呼,也正是他,才讓王憐花不必再多加猜測,就認出了假扮他的人到底是誰。
顧憐花對此不置可否,他輕輕一揚眉,帶着王憐花一點都不陌生的肆意張揚,用王憐花亦不陌生的聲音道:“明明是閣下先擅闖入我家,如今被我抓到正着,偏偏卻能做到倒打一耙,閣下這份鎮定着實叫人讚歎。”
王憐花冷笑,正待說什麼,顧憐花話鋒一轉道:“王公子看我可將你厚顏無恥,顛倒黑白的精髓學到位了?”
王憐花:“……”
顧憐花把話攤開了說:“也就是說不管你想諷刺我什麼,到頭來諷刺的都是你自己。”
王憐花深吸一口氣,冷笑道:“你現在是想鳩佔鵲巢?”
“非也非也,”顧憐花仍舊用着王憐花的聲音,“以我現在的身份,在這處宅院裏行動自如,隨意調動着這裏的僕從,享受着王家的萬千財富,不是正大光明的嗎?更何況在鳩佔鵲巢中,鳩會將鵲滅掉,永除後患,而我可沒有這樣的想法,故此王公子是切切實實的誤會我了。”
顧憐花說著嘆息了一聲:“原來王公子身處此間的真實想法是斬草除根,看來我學你還是沒有學得那麼到位啊。”
王憐花:“……”
貓陛下幸災樂禍的和顧憐花咬耳朵:“爹,我覺得他快哭了。”
王憐花:“……”
王憐花露出了惱羞成怒的神色,可他心裏卻快速的冷靜了下來,他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然而現實卻很殘酷,論武功,王憐花雖然沒有正兒八經的和顧青較量過,可他會的紫煞手和天魔十三式,顧青也會,且顧青還會他不會的‘乾坤第一指’;論陰謀詭計,王憐花不免想到當時在古墓中時,他欲對顧青使用十香軟筋散,但卻反中到自己身上,還有這一天的較量,也讓王憐花明白顧青的九曲迴腸……這麼說並不是說王憐花沒有其他優勢,他到底還掌握着地利,這裏可是他的地盤。
顧憐花眨了眨眼,打斷了王憐花的萬千思緒:“你有很多疑問。”
王憐花不動聲色道:“哦?”
顧憐花笑靨如花:“比如說你一定很想知道我兒預言的你,將來為何會淪落到根據親身經歷寫出一本‘欲練此功,必先自宮’的武功秘籍?”
貓陛下雖然不懂他怎麼就成了預言帝,可他還是挺了挺胸脯,以示自己的自豪之情。
王憐花:“……”
王憐花笑起來,簡直就是在和顧蓮花照鏡子。王憐花有那麼一瞬間的膈應,就收斂了嘴角揚起的弧度,半分被太監的怒氣都沒有:“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深信不疑嗎?我可不這麼認為。”
顧憐花表現的更無所謂:“你相不相信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反正被說寫出《葵花寶典》一書的又不是我。”
王憐花:“……”
顧憐花事不關己過後,還高高掛起道:“我好奇的是你為何會立志寫下那麼一本武功秘籍?是因為想間接報復柴玉關,讓他斷子絕孫嗎?”
王憐花聞言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對快活王的仇視可見一斑,眼神複雜的盯着顧憐花:“你果然知道。”
貓陛下:“喵?”
顧憐花耐心解釋道:“王公子是快活王的親生兒子。”
“咦?”貓陛下不是很明白了,“快活王究竟有幾個孩子啊?”
貓陛下這裏是指朱七七和白飛飛,然而並不知道這一點的王憐花,他理所當然的把這句話理解差了,臉色變得更為蒼白:“所以你現在這麼做,並不是鳩佔鵲巢,而是排除異己?”
貓陛下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顧憐花卻縱聲大笑起來。
貓陛下:“!!”
貓陛下:“爹,你怎麼啦?”
顧憐花立刻就收了笑,“入戲太深。”
貓陛下扶着自己的胸脯:“還好還好,我差點就被嚇到了。”到底顧青很少會有這種情緒太外放的時候,貓陛下不是太適應。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王憐花臉色更難看了。
好在顧憐花自動自發的略過這一小插曲,道:“王公子的話,委實越說越妙了。”他說著嘆息一聲,“你以為我是柴玉關的兒子?”
王憐花冷笑一聲:“不是嗎?”
貓陛下:“喵喵?”
顧憐花“唔”了一聲,“在江湖上其他人都認為我是‘九州王’沈天君之子的情況下,你還堅持己見,不得不說你對快活王的執念不淺。”
王憐花冷眼看着顧憐花,雖未說話,可他的神情已說明了一切。
然而顧憐花又無情又冷酷道:“我還真不是。”
貓陛下又鬆了口氣:“我可以證明!”
王憐花不以為然,抿了抿唇道:“你若是和快活王不是這種關係,那你為何要和我們母子過不去?你的紫煞手和天魔十三式又從何處所學?又現下還以這種面目出現在我面前,試圖對我取而代之?你模仿我模仿到這麼到位,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吧?”
顧憐花顧左右而言他般道:“你似乎對你的易容術很自豪?”
王憐花一愣,旋即傲然道:“這天下我自認無人可出我右,就是山左司徒也得甘拜第二。”他說山左司徒時,還特意看了貓陛下一眼,貓陛下頭上的霧水更濃了。
“哦,”顧憐花話鋒一轉道:“那你知道我和沈浪都看出來先前朱七七是你假扮的嗎?沈浪該當是在歐陽府看出來的,而我則是在第一眼看到‘朱七七’時。”
王憐花:“……你!”
王憐花又惱又怒,原本蒼白的面色上染上了緋色,看顧憐花的目光很是銳利,而這時貓陛下卻咋呼起來:“什麼?我怎麼都沒看出來?”
王憐花頓時覺得受到了二次傷害,他睬都不睬貓陛下,繼續怒視着顧憐花,嘲道:“你這是在炫耀你的聰明才智高我一籌嗎?可直到九年前,我怎麼沒在柴玉關身邊見到過你,也沒聽他提到過你——你那是什麼眼神?”
顧憐花攤開手,“認為你第一句說的很中肯,後面那句則貽笑大方的眼神。”
王憐花:“……”
“我覺得很奇怪,你看先前我說我兒關於你的預言時,你說‘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深信不疑嗎?’,顯然你對我的話是當做耳旁風的,可為何我都那麼直白的說我並不是柴玉關的兒子,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聽了進去?”顧憐花總結道:“王公子的心啊,可真是海底針。”
貓陛下:“噗哈哈——”
王憐花俊美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顯然是被氣的,憤然道:“那你到底是什麼人?”他倒是想聽聽這人能吐出什麼象牙來!
顧憐花倒不介意告訴他部分真相,“我和我兒是活閻王。”
王憐花呆愣道:“什麼?”
顧憐花又給了一棒槌:“到此間來是為了調查滄州金振羽一家被殺案,還有什麼是比扮成虎子深入虎穴,來得更精妙呢?”
貓陛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點頭再點頭。
王憐花:“……”
王憐花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象牙”,在這之前,王憐花也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誠然他是知道活閻王其人的,可王憐花先前並沒有把這麼個才在江湖上聲名鵲起半年的人,有多放在眼裏,且他見到顧青的時機很微妙,不但見識到了天魔十三式還有紫煞手,就下意識的把他和快活王歸到一處!“那你為什麼會天魔十三式和紫煞手?”
“我學會的。”顧憐花不等王憐花再問,就一合掌道:“好了,交接時間已到。”
王憐花一顫,“你要如何?”
貓陛下下意識接道:“辣手摧花。”
顧憐花:“……”
王憐花:“…!”
顧憐花並沒有這樣的打算,他只是需要王憐花暫時消失一段時間而已。說來王憐花的卧室中就有一處密室,知道這個密室存在的寥寥無幾,而王公子就眼睜睜的看着顧青好似熟門熟路般的找到了開關。
王憐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被點了啞穴。
咳。
顧憐花把王公子推到密室中,在臨走時勾唇一笑:“你猜會不會有人把我認出來?”
王憐花不能說話,只能狠狠瞪着顧憐花泄憤。
顧憐花似乎良心發現了,又主動說了一件事:“你若是覺得無聊,不妨猜猜我爹究竟是誰?”
王憐花:“……”
下一刻,密室門被開啟復而關上,王公子也只能眼睜睜看着另一個他瀟洒的走了出去,留給他的只有滿腹疑惑和一腔怨懟。
天可憐見的。
唉。
密室外,顧憐花對從頭懵到尾的貓陛下說:“從現在開始,你將要扮演一隻普通的貓,明白嗎?”
貓陛下立刻愁眉苦臉起來:“朕甫一出生,就註定了朕一生不會平凡,現在你這麼要求,這不是為難朕嗎?”
顧憐花面無表情道:“我笑了。”
貓陛下:“……”說好的裝逼如風,常伴吾身呢?
好在貓陛下當年跟在顧青身邊耳濡目染,他的演技還是可以期待的,更何況一般人也不會特別去注意一隻貓,即使是有婢女看到了,還以為他是從外面跑來的野貓。
顧憐花他就堂而皇之的在這處宅院中出入,而他易容成王憐花進來,最主要目的還真是查明下雲夢仙子及其門下,是否與滄州金振羽全家被殺一案有關聯——顧青可沒忘記他現在的本職工作,以及他接下這樁全家被殺案也是千真萬確的。
顧憐花在這邊上演着人生如戲,全靠演技,沈浪那邊也沒有閑着,他正在和金無望查‘朱七七’提到的那家棺材鋪。
金無望不解道:“沈兄既然認為朱姑娘是被假扮的,那怎麼還相信他說出來的話?”
沈浪沉吟道:“那人假扮得如此惟妙惟肖,來到我們這邊,恐怕是想藉著朱七七的身份探查什麼,我想對方是不希望很快就被拆穿的。試想我們若是不知道那處宅院所在,十有八-九是要跟着那人去她說的棺材鋪查看的。”
金無望也明白了:“她人是假的,卻說著真話,真真假假讓人分不清。不過我還好奇的是,沈兄你和朱姑娘情投意合,認出來她不奇怪,龐公子不是才和你們認識不過幾日嗎?他偏也看了出來。”
沈浪直言道:“你對龐兄的身份有所懷疑?”
金無望一愣,倒也坦誠,“他和他的貓兒子身上謎團太多了。”
“貓兒子?”沈浪笑了起來,“這個稱呼倒也中肯。”
金無望沉默半晌,道:“沈兄可懷疑過他其實是朝廷特意派遣來,以整合如今有大亂跡象江湖的?”
沈浪愣了好一會兒,才失笑道:“這我委實沒想過。”金無望不知道顧青是活閻王,可沈浪是清楚的,活閻王的做派分明就是江湖作風,更有江湖和官府隔閡太深,沈浪再是心思通透,也想不到這裏去啊,也不知道金無望到底是怎麼發散思維到這種地步的?
唉,這也只有金無望本人知道了。
又他們查找那家棺材鋪,是因為他們意識到朱七七還在王憐花手中,就不知道王憐花會不會已將朱七七轉移走?而王憐花既然那麼輕鬆就將朱七七放走,那棺材鋪的地道出口是不是也會做了安排?
這兜兜轉轉的,好像一下子就被打回到了原點。
幸運的是朱七七還被關在地牢裏,她又餓又渴又累,眼淚也快要流幹了。她都不清楚她到底被關了多久,意識都有幾分模糊,就連石門被打開的聲音傳了過來,她都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朱七七慢半拍的抬起頭來,正看到先前那要意圖輕薄她的緋衣男子。
這個惡魔怎麼又來了?
朱七七往後縮了下,色厲內荏道:“我警告你,沈浪很快就會來了,你若是動我一根毫毛,他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只是朱七七這次認錯了人,穿着緋衣的可不是先前的王憐花,而是辦完了正經事,又順帶想起她的顧憐花。顧憐花演戲也要演全套,他恨聲道:“沈浪,沈浪……我倒要瞧瞧他究竟是怎樣的人物,他若是能找到這裏來,我定要他死在我面前的。”
朱七七心頭一動:“我可以帶你去見他,這樣等你們兩個人一見面,你就能分出高低了。”
顧憐花頓了頓:“你說的好像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兒一般。”
朱七七:“……”
朱七七硬着頭皮道:“我當然知道!”
朱七七生怕對方問“那你不妨說說看”,她就連忙道:“還是說你害怕去見他?”
顧憐花眼波一轉,就連忙把話題搗向“正軌”,“我如何會怕?好,我放了你,要你去帶他來見我。”
顧憐花說著就隔着距離,解開了朱七七的穴道,然後就像是先前‘朱七七’說給顧青和沈浪聽的說辭一樣。顧憐花拋給了朱七七一見婢女的白袍,還對朱七七說:“撿起那件衣服,披在身上等出門之後,逢左即轉,莫要停留,莫要回頭,到時自有人來接你……莫等我改變了主意。”
也向王憐花說得那般,朱七七在地道里也遇到了兩個大漢。
那兩個大漢也照着原先說好的,說:“怕是夫人新收容的婢女。”
總而言之,就是重演了那一幕。
只不過這一次朱七七是真的,換成王憐花是假的了。
朱七七從地道里逃脫出來,也看到了王森記的招牌,她顧不得那麼多,就可勁往外跑,也是那麼巧的,她撞到了來這邊排查棺材鋪的沈浪。朱七七眼淚登時就下來了,什麼都顧不上的撲到沈浪懷裏:“你個黑心鬼!”
說著還一直往沈浪懷裏鑽,還伸手捶了沈浪。
沈浪:“??”
金無望:“??”
這一幕何其眼熟,也何其不合常理,又金無望是沒辦法一下子分辨出這個朱七七是真是假,他只有將目光投向沈浪,做口型道:“真的假的?”
沈浪:“……”
沈浪也踟躕了,到底王公子他的易容術不愧是此間第一,先前易容成朱七七時,也是到了他去歐陽喜家,沈浪才看出不對勁來。且朱七七這乳燕歸林的投過來,還有她說的那句話,都是先前‘朱七七’做過和說過的,語氣和神態都差不多。更有照着沈浪的推測,哪怕他們打草驚蛇,王憐花也不該這麼輕而易舉的將朱七七放出來,反而該是拿住朱七七,讓他們投鼠忌器才是,所以說這個朱七七難道還是原來的那個假朱七七?
沈浪不動聲色道:“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朱七七的說辭,和先前假朱七七的說辭自然是一模一樣的。
有那麼好一會兒,沈浪和金無望都不知該說什麼為好,還是金無望再次對沈浪做口型:“還是假的?”
這個問題?
只能說有待觀望。
導演了這麼一出的顧憐花,他既是成功放走了朱七七,先前也已找到了雲夢仙子對金振羽全家下手的證據,那他其實就沒什麼要做的了。於是就堂而皇之的從正門離開了王府,至於被關在密室里的王憐花?
顧青點的穴道,在三個時辰后就會自動解開,到那時候王公子就能自己從密室里走出來,至於到時候會不會再上演一出“你猜到底誰是真的王憐花”,顧青可就不得而知了。
貓陛下也跟着功成身退了,他又重新趴回到顧青的肩膀上,還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於是就衝著顧青開口:“喵喵喵喵——”
貓陛下愣了好半晌,急了:“我不會說人話了!”
顧青:“……”
有的貓活着,他已不是貓了。
有的人活着,他已經不是人了。
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為有人在做小人,這個人就是“陰魂不散”金不換。先前朱七七不是說過他忘恩負義嗎,這說的是金不換其實是金無望父親金鎖王的義子,可在金鎖王去世后,金不換為了謀奪他的遺產,就設計害了金無望,迫使金無望不得不遠走玉門關外,這才投到了快活王門下。
金不換能在古墓中暢通無阻,就是因為他有這層來歷。
這樣的小人偏偏還是正道中人,哪怕被朱七七破口大罵,也不會讓他有所改變。只是等金不換出了古墓,就很快意識到江湖中人,尤其是被他救了的展英松、方千里等人對他的態度有問題,稍微一套話才知道問題出在了顧青身上。
金不換本來打的就是想攜恩求報的如意算盤,如今如意算盤落空,他能不惱嗎?更有顧青還因為有“九州王”沈天君加持,在江湖上聲名鵲起,惹人稱道,金不換心裏更為不滿。
在這種又嫉又妒又恨的心理下,“見義勇為”金不換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