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怒了

4.怒了

村裏的女孩兒們一生下來就裹小腳,那大腳的閨女都說不上婆家。聽說從前城裏講究的人家娶媳婦,那都要問閨女腳的大小,什麼三寸金蓮最好,村裡人倒也沒人在乎非得多小,可纏和不纏就是兩樣。

闊太太要求閨女們都把腳放了,那不是閨女們將來都尋不下婆可怎麼辦?

村裡人是不贊成放小腳的,可這個闊太太看着來頭很大,會長也不曉得是個什麼大官兒……谷堆村這偏遠窮山溝,幾輩兒都沒來過看着這麼厲害的大人物了,村裡人也害怕呀。

於是村長王老茂眼珠子一轉,就想了個法兒,偷偷去跟那些有閨女的人家說。

放就放唄,等闊太太走了,咱再給纏上不就行了?闊太太還能住下不走就看着你家閨女的腳了?

於是村裏的閨女們紛紛都按着闊太太的意思,把纏起的腳給放開,闊太太看得直點頭,一高興還給村裏的娃娃們一人發了塊糖,呆了不到一頓飯的工夫,就又坐上滑竿,聽差們抬着,一悠一晃地走了。

小蘭和綿花就是那纏起了放,放了又纏的。好一陣村裏的孩兒們都還時不時地懷念闊太太,女孩們的腳又裹上了,闊太太咋也不來檢查哩?那糖真甜真香啊!

李茹穿過來頭三天都在發獃,等知道自己身為老祖宗以後,頓時來了責任感,當下就讓兩個女孩兒把腳給放了,外頭雖然還是裹着,但都是鬆鬆的樣子貨,不扎眼就行。

幸好偏遠小村對這個小腳的要求不嚴,兩個女孩兒的腳受的損傷並不嚴重,估計再養一段時間就能恢復個七八成,而李梅自己卻因為是家裏的嬌閨女,纏腳的時候家裏人沒捨得下死手,也是個樣子貨,骨頭倒沒打折。

那闊太太是去年來的,李茹沒福見着,不過光從大家說的話里也能大模約想像出來。

這大概就是革(斗)命(爭)不徹底,主要靠空想的文藝小清新女郎吧?

但不管闊太太的理想有沒有實現,她出現在偏遠小山村裡,也算是給村人原始封閉的生活吹過了一絲微風。

婦女們提起來都要撇撇嘴,說上一句不守婦道,可眼裏那羨慕的光是藏不住的。

沒出嫁的姑娘們偷偷地跟小夥伴們議論闊太太的穿着打扮,臉上擦沒擦粉,那首飾能值多少錢?

就連十歲出頭的兩個小閨女也是這樣。

綿花衝著小蘭點頭,“誒,誒,是來,一模一樣,小蘭剪得好看!”

等小蘭剪好,這瘋丫頭簡直是迫不及待地跳起來,衝進屋裏拿出一面洋鐵方鏡來,東照西照。

“真涼快,娘怎麼不早給剪?”

輪到綿花時,綿花有點忐忑,“娘,要不我就算了吧?那,萬一村裡人說哩?”

“怕啥,說就說,還能少塊肉?”

李茹很是強勢地給她也剪成了短髮,綿花的臉更圓些,李茹還來了點花樣,讓頭髮蓋過了耳朵,內短外長,看上就更乖巧了。

就連坐在一邊淅瀝呼嚕吃晚飯的雙貴,也偷偷地拿眼睛瞅過來好幾回。

李茹心裏就更是恨這男孩蠢,但凡動一點腦筋就能想明白的道理!

養母要是待他不好,還能給他養個這麼好的媳婦?

兩個閨女都弄好了頭髮,李茹自己也把披到腰間的頭髮咔嚓剪短成了過肩。

三十五歲,放在現代,未婚的都有的是,想怎麼打扮怎麼親潮都由着自己,可在村裡不行,這個年紀就是中年往上了,兒女都要說親了,能顯擺啥?粗布褂褲,灰黑藍三個色隨便配,能有囫圇衣裳就不錯了,還想啥花紅柳綠呢!

所以村裡三十奔上的婦女們,都是腦後梳髻,灰撲撲的寬大粗布衣,再加上長年下地,風吹日哂,能有個人樣就不錯了……

要讓李茹看,這些婦女啊,連現代跳廣場舞的六十歲大媽,都瞧着比她們年輕有活力。

李茹自打穿來照過一回鏡子以後,就徹底地不想再多看自己一眼了。

隨手拿黑布網兜把自己剪短的頭髮一紮,不細看都看不出動過,只是大圓髻變得小了點,她還是那個總木着臉的中年寡婦。

綿花拿了個小麻布袋,把三人剪下來的長頭髮收起來,又交給李茹,“過兩天要是有貨郎擔來就好了。”

村人吃穿都是自給自足,要花錢買的就是鹽和鐵鍋刀剪瓷器這些日用品,村子太小,離城裏又遠,離得最近的鎮也得走上半天的山路,這些東西就只能靠外來的貨郎擔來。

貨郎挑上兩擔東西,走村竄戶,一般不用花錢,能拿糧食換,也收些草藥山貨,還有長頭髮,不過自從去年大旱,村裡人家都沒多少餘糧,貨郎換不上糧食,就來得少了。

雙貴聽着這娘仨的說笑聲,熱熱鬧鬧,嘰嘰喳喳,可卻是沒他的份兒!

再加上只有倆窩頭,他頂多半飽……越想越窩火,正好也吃完了,把碗往桌上一撂,就準備回屋去睡。

他其實也沒用多大的力氣,恰好娘仨剛剛都說完了話,這碗擱在桌上,聽着聲響就挺大。

小蘭瞪了雙貴一眼,嘴巴動了動差點憋不住要罵人。

綿花趕緊上來收碗,李茹這回沒阻止她幹活,看着雙貴走進了屋內,也跟着進去。

“雙貴,來,娘有話跟你說。”

李梅家的石屋,雖是上下兩層,可按村裡習慣,上層是用來放糧食的,下層是一整間,一頭盤着坑,另一頭擺着床。兒女小的時候,一家人就住在一起,等長大了就會想辦法再搭間小屋,分開男女,雙貴這個年紀是半大不小,李梅就請人在屋子中央砌了道牆,開個小門,門上掛帘子,雙貴就在裏頭睡。

雙貴氣呼呼地坐在他的床上,瞅見李茹也進來了,他拉着臉往床上一倒,背對着李茹,心想怪不得我三姨說她根本就沒拿我當親孩兒,要是親孩兒,能不讓我吃飽飯嗎?那些魚就不該往回拿,拿回來他也吃不上多少,再說她又不懂做。

“你起來!”

李茹看到他這憊懶樣,就有了火氣,她本身就是個二十來歲的姑娘芯兒,最煩的就是熊孩子,在現代當個熊孩子還有親爹媽慣着,法律寵着,在這個年代,當熊孩子,是找死嗎?

就說李茹剛醒那回,她還沒明白啥情況,就看着一堆人圍着她,有哭天抹淚的,有好言勸解的,還有替她教訓熊孩子的,比如說李梅的哥哥和弟弟,就揪着雙貴罵了一頓,在成年男人面前,那會雙貴老老實實的給養母認了錯。

“做甚?”

雙貴不大情願地坐起來,動作慢吞吞的,心裏使力翻白眼。

又來了,成天就是給他嘮叨些大道理,什麼地里生活做不好要惹人笑話,什麼救急不救窮,他三姨來借糧食就不能開這個口……

哼,他是唯一的男丁,小蘭是要嫁出去的,綿花是他媳婦,養母將來老了也是要靠他養活的,那他現在少干點活怎麼啦?他姨來借個糧借個菜怎麼就不行啦?

“你今天又去你三姨那兒啦?”

“沒……路上碰見了!”

雙貴先頭還不想承認,等一想養母背着兩個丫頭片子單另過來跟他說,肯定也是怕惹了他,那他還有啥不敢承認的,他嫡嫡親的姨,見個面犯哪條王法啦?

李茹深吸了口氣,盡量平心靜氣地開口,“雙貴,你是五歲時候來家裏的。”

雙貴歪了歪嘴,臉上露出又是老一套的不耐煩。

“來的時候說好了,是給我當兒子,如今快十年了,你這翅膀快硬了,有自己的主見了,不想聽我這個不親娘的話,只想聽你姨的話……也不是不行。”

雙貴微微愣了下,心想這後娘怎麼怎麼好說話了?

“那你去西王莊老劉家,給你姨當兒吧。”

雙貴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從床邊跳到了地上,“娘,你是攆我哩?”

他也不是從一開頭就這麼燎毛乍刺的,剛被送來那天,李梅給他做了一碗白麵條,還打了倆雞蛋,餓得肚裏空空的他脖兒都沒直,狼吞虎咽,連碗都舔乾淨,到如今他也記得清楚,吃完了飯他就想着下頓了,李梅問他願不願意給她當兒,他拚命的點腦袋,生怕人家不要他,那會兒他不是小么,不像大的,去了就能勞動,又比不上更小的,稀里胡塗地不記事,人家也願意要。

後來他慢慢就長大了,個頭也越來越高,人家都誇他小伙兒長得不歪,他姨說他一表人才,可綿花就不像個樣,小鼻子小眼,小心小膽,說話都沒個利索氣,能配得上他?

不親的就是不親,李梅家裏富裕,還用得着養童養媳?肯定是娶本村媳婦怕花錢!

李梅都省了那老些錢了,不該對他再將好些?

不用怕,要是沒了你,看她李梅一個寡婦人家在村裡怎麼過?那還不是塌了天?

他想起三姨說的那些,就覺得吃了一顆定心丸,也不慌了。

養母這麼說,肯定是嚇唬他呢!

噫,他又不是五歲那會來!怕甚!

李茹看他先是驚惶了下,馬上就變成了死豬不怕開水燙,就知道他這是拿定了她家離了男丁不能過了,本來還想苦口婆心地好好勸說這少年的話就都不想說了。

“咱們今兒就把話說透了,你要是還想在這家裏,以後就不能去西王莊見三蛾!你要是捨不得你三姨,你就去給他當兒,這件事沒有商量的,就兩條路,你想好了選哪條吧,最遲明兒你想出個結果來,咱把大舅二舅村長,還有西王莊村長和三蛾都請來,當個見證,能過就過,不能過拉倒,咱也不強求!但是說出話,落出的釘,要說話算話,不要你今兒說不見三蛾了,明兒你又跑去給送糧食送魚了,這日子可就沒法過了!”

如果只是見個面,說幾句話,李茹不會這麼討厭雙貴,雙貴的舉動,完全就是吃裏扒外,如果這是在和平的時候忍忍也就算了,往後可是糧食越來越金貴,一斗糧食能換條人命,她可不想把自己一家子,壞在一個養不熟的白眼狼身上。

“我,我……送幾碗糧食幾條魚咋啦!那是我親三姨,憑啥不讓我認?”

李茹怒了,“憑啥,憑這房子這地是我的,這糧食是我辛辛苦苦帶着小蘭綿花種下,大舅二舅他們幫着收回來的!魚是你的,我不問,糧食也是你的?”

雙貴這還是頭一回見養母發這麼大的脾氣,就是上回氣暈那次,也不過是指着他沒說出話來,他一時有點結巴,“那,那我,我還去地了呢!”

李茹笑了,“你去地!你三天下一趟河,兩天鬧一回肚,正經下地干過一天沒有?倒是去西王莊去的勤!你乾的活能抵住你吃的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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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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