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第35章 歡情(一)
迎風啞了半晌,司岄呆坐在地上,眼底一片懵懂。滿腦子都迴旋着方才那沒頭沒尾的、似指責又似哀怨的一句:“不過就是仗着我喜歡你。”沒聽錯吧?她說的是……喜歡?等等,朋友間也可以互相喜歡的吧,喜歡就是喜歡,也不一定是非指某個特定的意思,對吧?這樣一想,她倏地放鬆了些許,抬眼望去,卻見那攪亂她一池春水的女子正迎風而立,幽幽注視着自己,眼底落滿匪澈的雪光,溫柔又冷酷。
有必要說點什麼。司岄快速地想着。可是,她應該說點什麼呢?或者說她又能說些什麼呢?謝謝你的喜歡?我也很喜歡你?
不遠處高樓臨江,隱隱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歌聲,卻是在唱:“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語文成績還湊合的司岄一不小心就聽懂了這段歌詞,心中泛起波瀾。不由抬眸遠望,果是雕樑畫棟,人聲泠泠,燈火連綿不絕,倒映在曲江之畔。
裙角隨風微揚,曲離瀟卻忽地轉身便走。
司岄一怔:“你去哪?”
沒有應聲,只風雪忽然大了起來,捲成一團的雪沫洋洋洒洒撲了她一臉。司岄皺着眉頭,爬起身來,撣了撣身上的雪沫,快步追了上去。
聽到身後急促跟來的腳步聲,曲離瀟也並不理會,徑直便走進了那高樓之中。轉眼便有殷勤的小廝將她迎了進去,那一片紅雲融於大亮的燈火,衣香鬢影交錯,轉眼便失了影蹤。
司岄跟到了門口,卻遲疑着停住了腳步。“醉仙樓。”怔怔看着頭頂那一方牌匾,再看一眼那門口穿紅着綠,脂粉滿面,男俊女俏的迎客小廝與丫頭,忽地便打了個寒顫:說好的高檔飯店呢,怎麼整的和那青樓有一拼……
想是她穿着曲離瀟給的衣裳,瞧着也並不寒酸,很快便有小廝迎了過來,熱情招呼她進去一坐。見她不應,只是探頭張望,小廝心領神會,笑道:“姑娘可是來找人的?”
被問中了心事,司岄臉上一紅,不答反問:“你這到底是酒樓還是青樓?”
小廝笑道:“姑娘可說笑了,咱們醉仙樓可是京城最好的酒樓,便是皇親國戚也時有往來,又怎會做那勾欄賣笑的營生呢?”
“呃,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司岄心情一明,頓時放鬆了許多。摸了摸兜里錢袋,暗暗掂量着能不能吃得起裏頭一餐飯。
那小廝何等精明,見狀笑道:“今兒個可是大年之夜,咱們醉仙樓擺流水席慶祝,樓上廂房早已客滿,姑娘若是有興緻,不如在一樓小坐小坐。”
“流水席?”是自助餐那種嗎?交點小錢放開肚皮吃喝?司岄眼前一亮,頓時有了底氣。
“正是。”小廝說著話,已將她迎了進去。
跟在那小廝身後,司岄低着頭一路進到醉仙樓中,果不其然整個一樓到處人頭濟濟,隨便吸一口氣便是各種菜香酒香,導致下午明明吃了不少零食的她此時都禁不住肚皮一癟,咕咕叫了起來。
那小廝站得近,一下子聽到了,忍不住捂嘴一笑。司岄忙抓出二兩散銀遞了過去:“可夠了么?”
小廝接了過去,笑道:“夠了夠了,姑娘請自在享用。”
於是我們剛剛還在傷春悲秋感懷身世的司某人此一刻已經完全放飛了自我,目之所及到處是美味的食物,還有美酒,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唯什麼什麼和美食不可辜負?對,就是這句。反正這裏也沒人認得她,更不必在乎什麼形象,兩手甩開連吃帶拿,眼睛還在四處轉悠,尋找着下一處目標。直到嘴裏再也塞不進半個海棠花糕,直到手裏再也抓不住半壺梅子清酒,直到她轉悠了半天也再找不到任一個讓她眼睛一亮的東西,打了個酒嗝兒,她終於心滿意足地晃到了一處角落,倚在窗下,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着窗外的飛雪發起呆來。
“滿天的星,顆顆說是永遠的春花。東牆上海棠花影,簇簇說是永遠的秋月。清晨醒來是冬夜夢中的事了。”忽然之間腦海中便跳出來這樣一首小詩,果然酒是個神奇的東西。
“姑娘好才華。”一道聲音忽地自身邊傳來。
司岄並不理會,喝一口手裏拎着的梅子酒。“昨夜夜半的星,清潔真如明麗的網,疏而不失,春花秋月也都是的,子非魚安知魚?”
“好一句子非魚安知魚!”那聲音又及時點評,這次更多加了兩聲拍掌聲。
受到打擾的司岄終於撥冗看了對方一眼,卻見是一個油頭粉面的男青年,正雙目灼灼地盯着她。心情忽然又差了,她冷笑一聲,轉身便走。
男青年緊跟其後:“哎,姑娘慢走,慢走,我方才也想到了一句好詞,姑娘可有興趣一聽?”
“沒興趣。”
“可你還沒聽,也許聽了就有興趣了呢?”男青年委屈地說。
司岄回頭望他,手裏的梅子酒已經一滴不剩。她打了個酒嗝兒,道:“子非魚,安知魚。這句話送你。”
趁着男青年發愣的時候,她已經很快鑽入人群之中,一個轉身之際,又拎起了一壺酒,正要送到嘴邊,頭頂卻忽然一陣人聲嘈雜。抬眼,張開的嘴巴頓時僵在了壺嘴邊。
是那個女人。
她竟然換了身衣服。說好的這裏只是酒樓呢?怎麼古代的酒樓還提供客人換裝服務?司岄仰着臉,看着她一身雲絲長裙,烏髮漫垂,被幾名脂粉氣十足的年輕男子環繞着,幽幽佇立在二樓樓梯扶手處,卻不知是在聊些什麼,那對着她便冷淡涼薄的臉此時正眉目含情,輕言淺笑,雲裳盈盈拂於廊下,如一縷縹緲的晨光。真是……不管在哪裏都是發光體啊,司岄笑了笑,終於飲上了一口酒,心底漸漸虛茫。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她,也正常,一樓這麼多人,她又泯然於眾,怎比得她眾星捧月,鶴立雞群。
所以到底在聊什麼啊,有必要笑得那麼嫵媚?那些個脂粉氣十足的年輕男子們宛如蜜蜂於花,緊密團結在她周圍,其中一個嘴皮子蠕動,卻不知是說了什麼,竟逗得那女子彎眉失笑,一下子倚在了他的肩頭,被他順勢扶住。乍一望去,真是才子佳人,畫面美不堪言呢。
樂聲飄飄,有美如此,幾杯黃湯下肚,真是看朱成碧的好時節。司岄一口接着一口,梅子的清香尚來不及在舌根下回味便被粗暴地咽入喉中,眼底愈見朦朧。
仍是收不回那不爭氣的眼神,仰着臉,只是盯着她。清麗燈火映在她有些蒼白的臉頰,不見頹意,卻綿延出一水柔媚的輕倦,她仍是靠在那脂粉男的肩頭,任由對方輕攬着腰肢,烏髮覆了眉睫,卻覆不住那慵懶的眼神,似是察覺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她曼然抬眸,那眸光清凌凌地,宛如露珠滾過荷葉,就那樣筆直地打入她的眼底。
一口清酒就這樣哽在了喉間,司岄忽地氣急,捂着嘴巴便是一通猛咳,直咳得滿臉通紅,眼淚也溢了出來方才作罷。搖搖晃晃站直了身體,再抬眼追尋,卻發現那頭頂一角早已人去樓空。人呢?她去哪了?從未有過的緊張感陡然間攫住了心臟,司岄原地轉了一圈,脖子仰得發酸,終於似下了天大的決心也似,猛地甩開腳便向著二樓跑去。
噔噔噔幾步到了拐角處,卻被一名齒白唇紅的男子攔住了去路。“姑娘可有預定?哪間包廂?”
“讓開。”她情急喊道,“我找人!”
“找人?”男子凝眸一笑,“姑娘找誰?”
這一照面,司岄認出她就是方才摟着曲離瀟細腰的那位,眼底一冷,頓時沒什麼好氣:“曲離瀟她人呢?你把她藏到哪裏去了?”
“曲……曲什麼?”男子微微蹙眉,對這女子突然的敵意感到莫名。
“別裝蒜,剛在這兒你還揩人家油呢。”司岄冷冷道。“你把她帶去哪間廂房了?”
“噗,原來姑娘找的是方才那位樂姑娘。”男子笑出聲來,指一指身後一間廂房。“喏,樂姑娘便在那裏了,既是樂姑娘的朋友,姑娘便自去找她罷。”
“樂姑娘?”猛地意會到了什麼,司岄心中一窒,頓時訥訥無言。
男子點點頭,笑道:“我在醉仙樓三年,可是頭一次見到如此美人,只是美人似乎心情不太好,唉,可不知是誰有這般福氣,竟能惹得美人傷心。”
司岄沉默不語,倒是那男子微有不解,催了一句:“既是來找人,姑娘怎地還不進去?”
明明人家已經給自己指了路,明明那薄薄一扇門也便在眼前,可有句話叫做近鄉情更怯,用在此處,卻也有種致命的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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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天的星,顆顆說是永遠的春花。東牆上海棠花影,簇簇說是永遠的秋月。清晨醒來是冬夜夢中的事了。昨夜夜半的星,清潔真如明麗的網,疏而不失,春花秋月也都是的,子非魚安知魚?
——與君共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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