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滌前塵(小修)
“嚇唬人很好玩嗎?”抒悠終於忍不住揮掉天河的手,沒好氣地說。
天河也不惱,驚奇地看着她:“你當真不害怕?”
抒悠冷冷道:“有同心蠱在,你不會傷害我。”她分辨得出天河對她非但沒有惡意,反而神態語氣頗為親近。只是不知出於什麼惡劣的心態,非要故意嚇唬她,嘲笑她。
大概,出於孩子的惡作劇心態吧。她嘆了口氣,懶得和小孩子計較。
天河也嘆了口氣,神情有些抑鬱:“你果然膽子大又有趣,可惜……”
可惜什麼?抒悠還沒反應過來,天河已笑眯眯地道:“對付黑石老道你也有功,他儲物袋中的東西除了溶魄石手鐲都給你吧。”說著扔了一個薑黃色的儲物袋過來。
可這麼大方?抒悠訝然看他一眼,忽然想到黑石道人曾經拿出來過的五行盤。黑石道人顯然不知五行盤的真正用處,才會把它當作普通的測靈盤用。否則,他倆打鬥時,他只需祭出五行盤,她早就輸了。
可她神識往儲物袋中一探,五行盤果然在裏面,此外還有一些靈石、處理過的獸皮、獸骨、礦石等零碎的煉器材料。
可“你不要?”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天河,他難道也看不出仿神器嗎?
可天河淡淡道:“五行盤與我沒什麼用處,你留着防身吧。”
可天河果然知道這是什麼,他竟毫不心動。抒悠怔忡,沒有防備天河的手已經又放在她腦袋上,一股熟悉的力量波動從他手中發出,直接侵入她的神魂。
這是……洗去記憶!她又驚又怒,,卻毫無反抗之力,只能任由對方施為,陷入沉沉的睡眠。
*
她好似又回到了過去。
六歲的她,從昏昏沉沉中恢復意識,發現自己無助地站在一個黑暗的空間裏,對面站着一個老道士。
老道士身形消瘦、相貌清癯,眉毛長長的幾乎垂到下頜,一綹長鬚根根發亮,修剪得整整齊齊,看上去像個仙風道骨的老神仙,可惜一臉獰笑破壞了他的神仙風範,正是她在祖母那裏見過的那個會御劍飛行,有靈丹妙藥的所謂得道真人。
可是,他為什麼會帶着一臉可怕的笑出現在這裏?潛意識裏,不知為什麼,她居然知道這是在她的身體裏。
她強忍害怕,努力揚起頭來瞪着對面那人:“你怎麼會在我的身體裏?快離開這裏!”
老道士哪會將她放在眼裏,蔑然瞥了她一眼:“小丫頭,從今天起,這個身體就是我的了!”說完,五指呈爪狀,惡狠狠地撲上來。
彷彿惡鬼撲來,黑色的陰影完全將她小小的身體罩住了。
她不受控制地後退一步,雙腿發軟,跌坐在地,心裏害怕到了極點,卻隱隱清楚,如果被這個老道士得逞,一定會有非常可怕的事發生。
她不能坐以待斃!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童稚聲音響起:“小阿喆,膽小鬼,這就認輸了嗎?”語調還是一如既往的討厭。
她心中一氣,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一下子跳了起來衝進老道士的懷裏,閉上眼睛,狠狠一口咬在對方身上。
“臭丫頭!”老道士勃然大怒,用力一甩沒有甩脫她,猛地用力掐住了她的咽喉。
兩人此時都是魂體,自然沒有要害之說,除了鬼修,也使不出法術,拼的唯有魂力。抒悠年幼,此前又被溶魄石吸收了不少魂力,哪是用了密術,以血肉之祭增強魂魄力量的老道對手,漸漸不支,意識也漸漸模糊起來。
對方實在太強大了!絕望漫上她的心頭,渾身的力氣彷彿也都要消失了。
“真沒用啊。”先前的童音再次響起,語氣中充滿了嫌棄。模糊中,抒悠看見,側面突然多了一個小小的身影,七八歲的模樣,烏黑的發、雪白的臉,入鬢長眉下,一對如琉璃般剔透的純黑眼眸,含着輕嘲看向她。
是天河!那個老是嘲笑她,看不起她的天河!抒悠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服之念,發了狠,咬住對方更是死不鬆口,手腳也不閑着,開始拚命拳打腳踢。
可惜實力太過懸殊。
老道似乎也有些吃痛,皺了皺眉:“小丫頭還是省點力氣吧,早點認輸,也好少吃些苦頭。”說著,忌憚地看了突然出現的天河一眼,雙手猛地一合。
抒悠不懂,老道士卻是心中大震,奪舍之戰,從無第三人能夠插手,這小子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怎麼也能進入小丫頭的身體?他心中閃過不好的預感,決定快快收拾了小丫頭,好回頭對付這小子。
抒悠如遭巨錘,疼痛從脖頸處擴向全身,彷彿手足都已被碾碎。她的眼前一陣陣發黑,魂體也漸漸透明起來。
她的魂力快要耗盡了!就這麼認輸嗎?絕不!她倔勁上來,不顧撕裂般的疼痛,口中咬定不放鬆,一對漂亮的杏仁眼卻帶着灼灼怒火看向天河:這個人就是來看她笑話的嗎?
天河挑了挑眉,現出一絲笑意,手中一動,出現了一個漂亮的綠寶石赤金扭絲手鐲。
抒悠瞪大了眼,那不是她的手鐲嗎?自從到手后,祖母說上面有仙師施的平安咒,能保她平安,讓她天天戴着。她也十分喜歡這個漂亮的鐲子,果然天天戴着捨不得摘下,怎麼會到了天河手裏?
殊不知老道士吃驚更甚,這裏是魂體的戰場,根本不可能帶進任何法器法寶,這個奇怪的小子怎麼能把溶魄石帶進來?
天河瞥了他一眼,倨傲地笑道:“蠢貨,溶魄石到你手中真是浪費了,現在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小爺是怎麼用的。”說話間,他手一抬,打了一道法訣在溶魄石上,溶魄石光芒流轉,射出一道慘綠的光,直直罩向了老道。
老道直覺不能讓那光罩住,想躲,可惜抒悠還牢牢地咬在他身上,他一挪動,不免吃痛,腳步滯了滯,頓時被那光罩個正着。他只覺渾身力氣如冰雪般消融,掐住抒悠的手不由自主掉落。再看抒悠,也沒力氣咬他了,甚至連站也站不住,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這道光,竟能消融魂魄的力量!
天河手輕輕一送,就像有一隻無形的手一般,平穩地托着抒悠出了綠光的範圍。
老道臉色大變,彷彿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驚懼地看向天河,駭然道:“你是鬼修!”除了鬼修,沒人能在這裏使出法術來。
天河笑了笑,不置可否,又是一道法訣打在溶魄石上,綠光驟然扭曲起來,化作一條蟠龍,巨大的龍頭正正對着老道士,一口把他吞了下去。
一聲慘叫餘音未絕,那個兇狠的,強大的老道已消失在眼前。綠光化作的蟠龍憑空打了幾個滾,越縮越小,最後竟然縮得只有一掌長,小小的龍嘴一張,吐出一個蓮子大小的圓球,然後又打了一個滾,回到了溶魄石中。
小圓球落在天河手中,呈半透明的淡青色,顯得非常漂亮,天河嫌棄地看了一眼,隨手扔進自己的口中。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天河的身體在一瞬間化為了煙霧,不停變化、重組,等到重新現出身形,眼前出現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少年。
抒悠倒在地上,怔怔地看了全程,只覺自己的理解力已經不夠使了。誰來告訴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小少年望着她越來越蒼白的臉色,第一次斂了笑容,淡淡問:“嚇到了?”
她默然,偏過頭去,避開了小少年的目光。
她似乎聽到了一聲長嘆,然後小少年輕輕的聲音響起:“別怕,美美地睡上一覺,很快就會忘掉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少年的聲音里透出了一種悲涼,她想回頭看他一眼,一雙冰涼的手忽然伸過來捂住了她的眼睛,少年低低的聲音響起:“睡吧,一覺醒來可怕的事情就不會記得了。”
然後,她果然忘得徹底,七百多年的修真生涯中,她再也不記得自己曾經認識過一個叫“天河”的小夥伴。
記憶如洪水開閘,洶湧而來。
前世,一切也是經歷過的。
三叔回來,帶回了兩個寶石赤金扭絲手鐲,她一眼看中了綠寶石的那個,思柔不敢跟她爭,祖母卻攔住了她,要她們姐妹倆去試撥五行盤。
她撥動勺柄,銅盤上“水”字足足亮了十息,思柔也試了試,依次亮了三個字:“水”、“木”、“土”,只是亮的時間沒有一個超過五息的。
祖母旁邊一直端坐着的老道欣喜若狂,說她有仙緣,親自為她戴上了綠寶石手鐲。一時間,她在家裏?D@星捧月,風頭無兩。
她卻覺得無聊,無意中聽說老道捉了兩個妖怪,關在一向是晏家禁地的北院裏,起了好奇心,拉着思柔要去偷窺。
思柔不敢,可幼時的她雖然表面循規蹈矩,實則一向膽大包天,哪知“害怕”兩字怎麼寫,索性一個人偷偷溜去了北院。
北院門口有人把守,她小心翼翼地繞圍牆一圈,終於找到一處較矮的牆,手足並用地爬了進去。
院裏是一大片梧桐林,樹木森森,參天蔽日,擋住了前行的路線。她卻一點兒也不害怕,徑直闖了進去。
那時的她自然不知道,這片梧桐林是按照陣法排列的,她是晏家人,陣法雖然不會傷害她,她卻也走不出去。
不知道在裏面繞了多少圈,她抬眼望望四周彷彿一模一樣的樹木,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林子裏靜得可怕,非但沒有鳥鳴蟲叫,甚至連風吹樹葉的聲音都沒有。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終於感到了膽怯,開始大聲呼喊:“有人嗎?”
沒有任何迴響。
她想了想,拔下簪子,在樹皮上用力刻下了一道划痕,繼續前行。走了一會兒,她見鬼地看着出現在前面的樹木上出現了熟悉的划痕。
她迷路了!
天色漸黑,她走得渾身是汗,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周邊卻還是一棵棵眼熟的樹木,淚珠忍不住開始在眼眶裏滾動。
等到她終於看到眼前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小男孩時,她再也顧不得什麼,撲過去抱住了對方,哇哇大哭道:“妖怪哥哥,我終於找到你了!”
躲在一邊觀察了她很久,被喚作妖怪的天河:“……”滿頭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