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杯
?三點零五分,於知樂收到了林有珩的短訊,讓於知樂去城中廣場一家名叫“中意”的下午茶,她大概三點半的樣子到。
於知樂提前了一刻鐘抵達那邊,沒想到,林有珩已經在戶外卡座等她。
其實,她們之前並未見過面。
但於知樂上網查過她資料,所以一眼便認出了林有珩。
女人坐在當中一片陽傘下,她皮膚極白,身材微胖。
因為墨鏡和低調的服飾,附近同樣在飲茶休憩的路人,並未過多的注意到她。
像林有珩這樣專責譜曲作詞的音樂人,多是幕後英雄,不比大舞台上光鮮亮麗的歌星,從街邊與你擦肩,你也未必能認出他們來。
林有珩也瞧見了於知樂,笑着沖她揮了揮手。
隔着黑漆漆的鏡片,於知樂當然瞧不見她眼神。但她能感覺到,女人的視線一直跟隨着她。
於知樂不忙落座,停在桌邊與她禮貌地打招呼:“林總監,你好,讓你久等了。”
林有珩摘了墨鏡,隨意放到桌面。她身上不見任何架子:“是我來早了,你坐吧。”
於知樂頷首,把結他擱到一旁的空座椅上,才坐下。
林有珩仍在端察她,她直截了當評價:“於小姐,你形象不錯。”
“嗯,”於知樂莞爾:“謝謝。”
林有珩雙手交叉,保養得當的指甲蓋,在日光里潤和如玉:“不過,你長得漂亮,在我意料之中。”
見她一直在外貌上圈點,於知樂也不好多言,只是配合著,微笑。
留意到這姑娘不太自在的神態,林有珩彎唇:“於小姐你不必在意,外形也是我們簽人時所要考量的一個重要條件。”
“就說你認識的嚴帥哥吧,”女人笑吟吟:“他能爆紅網絡,大部分因素也源於他的相貌氣質,同一批錄節目的歌手,唱歌實力和勤奮程度未必比他差。”
於知樂點頭表示認可。
林有珩的確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於小姐,你和嚴安是什麼關係?”
她猜得很准:“曾經的戀人關係?”
於知樂並不否認:“對,他也是我以前的結他老師。”
“原來他還是你老師。”林有珩靠回椅背,玩味勾唇。
為於知樂點了杯常溫果汁,林有珩又問:“今天為什麼主動找我?”
於知樂愣了下,回:“想唱歌。”
“呵……”林有珩失笑:“要當歌手的,都是想唱歌的。”
於知樂搭在桌邊的指端稍微動了動,爾後才掐緊了答:“因為貧困。”
林有珩會意一笑:“為了錢?”
“是,”坦率承認並不讓於知樂感到羞愧:“我的幾個人生計劃,都需要錢。”
“你有什麼自信能掙到錢呢?”林有珩也不跟她拐彎抹角:“要不是嚴安和我推薦你,我都不知道有你這麼個人。”
於知樂回:“你可以先聽聽我唱歌。”
林有珩挑眉:“看來你很自信。”
“不,我不自信。”這世上優秀的歌手太多,她這種半吊子,確實不值一提。
林有珩一隻手搭到椅子把手:“你會寫歌嗎?”
“會。”
“哦?”林有珩微微前傾上身,來了點興趣:“以前寫過嗎?”
“寫過。”於知樂從自己的帆布包里抽出那隻白色的檔案袋,拆封,從裏面挑出幾張遞給了林有珩。
林有珩隨意翻出其中一張,斜在桌緣,抬眼皮,專心看。
少刻,她跟譜哼了幾句,繼而若有所思點點頭,看回於知樂:“唔,還不錯。”
林有珩把這張歌譜遞迴去:“你就唱這個。”
於知樂接在手裏:“現在?”
林有珩沒有遲疑:“對。”
於知樂環視一周白茫茫的,人來人往的廣場:“我們在外面。”
“如果你真成了歌手,”林有珩掃了眼她的結他:“你要在更多人面前登台演出,可能比現在多千萬倍。”
於知樂有些排斥熱鬧,抵觸喧囂。但她也清楚,如果她鐵了心要走這條路,必須要強迫自己適應那些她本不喜歡的場合。
所以她立即側過身,取結他。
中途,林有珩抽回她寫歌那張紙:“我剛才看了下日期,這首《踩雪》是09年寫的?”
“嗯。”
“這句……”她掀眼,精準無誤地把其中一段小聲唱出來:“「我看到地上的雪開出了花,白裏透紅,是少女畫了腮紅的臉,真可愛啊,可安靜啦,咯吱咯吱,我在踩呀」,什麼意思?”
於知樂把結他抱到懷裏:“這不是花,是血。”
林有珩一怔:“為什麼寫這首歌?”
於知樂輕描淡寫回:“那天我被我爸打了一巴掌。”
林有珩噤聲數秒,再一次倚回去,把自己變成懶洋洋的聽眾:“你唱吧。”
指節覆上琴弦,於知樂開始彈奏,這首歌,有一個極為漫長繾綣的前奏。
好像在等着,等着那些密密麻麻,絨絮般的白雪,簌簌落滿整個世界。
附近卡座上的人,聽見旋律,紛紛揚頭,往這邊看。
有年幼的黃毛小男孩,咬住吸管,一眨不眨,盯着於知樂的方向。
這無疑是一支聽上去忽快忽慢,頗為多變的曲子。
若不是知道歌詞背後的他意,外人腦中所能想像的畫面:應該是一個女孩,獨自一人走在雪地里的長鏡頭。
她時而自在跳躍,時而背手徐行。
天地白皚皚,臉蛋紅彤彤。
林有珩指節在椅子扶手上輕叩。
她凝視着於知樂,其實一開始,這個女孩子出現在她面前時,她覺得她和以前見過的,許多來試音的年輕人一樣,渾身罩着一團火焰,是的,□□裸的、名為野心的火焰。他們急功近利的野心,很容易能灼到人,讓她不舒服。
但,奇妙的是,於知樂抱住結他的那一刻,這團火焰陡然斂了下去,她周身只剩一浮半透明水霧般的聚神與空靈。
她的精神,完全對音樂虔誠。
於知樂的聲音也很特別,會讓她想起一具罩着白紗的妙曼的女人酮體。她在舞動,肌膚上,不時會有詭譎變幻的刺青,若隱若現……也許有火紅的玫瑰,又或者漆黑的星子。
“棉花一樣柔軟無暇的雪,
砂糖一樣清脆響亮的雪,
白酒一樣爛醉如泥的雪,
和你一樣冰冷刺骨的雪呵——
化了吧,就不會被我踩啦,
化作煙,變成雲,就不會再有人踩到啦……嗒啦嗒啦嗒啦……”
一曲結束。
於知樂收聲,回歸明朗的世界。
隔壁桌有個大叔帶頭鼓掌,大讚好聽。他的身邊,約莫是他的小兒子吧,也跟着噼噼啪啪。
一時間,門外所有卡座上的客人,都向她致以掌聲。
一個繫着黑白圍裙的女服務生放下托盤,笑眯眯地拍手。
於知樂含笑頷首,以示感激。
等到周圍息聲,林有珩撐回桌子,沒有評論她的歌,反倒提起另一件事:“於小姐,不久前,我其實得到一個提醒,有關你的。”
於知樂望向她:“什麼?”
“景勝,你一定認識,”林有珩支住下巴:“他二叔是我發小,也是我上司,他和我說,”
林有珩微微一笑:“最好不要簽那個叫於知樂的女孩子,小太子不允許。”
“但我今天還是和你見了面。”
“你懂我的意思吧。”
“所以你和我說因為貧困,我還有些奇怪,你不是在和景小總交往么。”
“後來我大概猜到了。”
說著話,林有珩眼睛裏,很自然地流露出求賢若渴的情緒:“所以你今天為什麼私底下找我?”
結他還被於知樂橫在腿上,她慢慢傾吐自己的訴求:“我知道你說的這些,我來找你的事情,景勝他不知情,我暫時也不打算告訴他。如果你願意簽我,我只有一個請求——”
林有珩笑了:“怎麼都這麼愛提要求?難怪你和嚴安曾是一對。”
“我不想和嚴安捆綁,我想單獨出道。”於知樂的語氣,毋庸置疑。
“嗯……”林有珩沉吟:“這件事,我得再考慮。我們公司目前非常想簽下他,因為他勢頭正盛,順水推舟最好不過,但我看他對你的事很執着。”
於知樂目光不移:“我可以等。”
林有珩:“等待或許很漫長,或者公司會直接捨棄你,畢竟你名不見經傳。”
她沒有漏出一絲遲疑:“沒關係。”
林有珩彎彎眼角,給這次見面畫上句點:“好吧。於小姐,你很迷人,尤其是唱歌的時候,如果你能夠走上舞台,我想會有不少人喜歡你。”
還有一句話,她沒有告訴於知樂,那就是她身上,有一種很突出的精鍊的神氣,不顯山露水,也並非滄桑老朽。
這種氣質很特殊,也許來自她的儀態,也許源於她的閱歷。
她也無從得知。
——
接下來好幾天,心裏盛了希望,於知樂整個人都積極敞亮了些。
她沒有和景勝同居,但熬不住這傢伙的死纏爛打,所以也隔三差五的,會留在他那過夜。
做了幾年代駕留下的惡習,於知樂通常到十二點之後才能入睡。
景勝恰好相反,他生物鐘很健康,戀愛后連應酬都變得敷衍,早早就回了家,九點半喝牛奶,然後洗漱,十點半準時上床。
有時他想抱緊他的小魚乾(四聲)啊,於知樂還在那好整以暇地玩手機、看書。
景勝就可着急啦,催促道:“於知樂,睡覺了睡覺了!”
於知樂:“等會。”
景勝繼續嚷嚷:“你還不睡幹嘛?修仙啊?”
於知樂淡着聲:“嗯。”
景勝嘿然:“是是是,你是仙女。一個人修有什麼好修的,”然後就恬不知恥撲過去,把女人壓到身下:“雙修才有意思。”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於知樂這段時間不同以往的愉快情緒,還執意將這種變化歸功到自己頭上:
“你最近變得越來越開心漂亮了。”
“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你陰陽調和。”
“為什麼陰陽協調?”
“因為整天從我這采陽補陰。”
“不謝謝我嗎?”
於知樂:“滾犢子。”
有時睡前,他們也會有別的活動,比如一塊靠在床頭玩手游。
景勝這人有毒,一如既往地喜歡給自己配bgm,篡改英雄台詞。
比如兩個人solo,
“夫君還有5秒到達戰場!”
“老公陪你玩~”
“身為一個男人,無法讓步的有兩件事:勝利和小魚!”
“我和我的賤到此一游。”
……
有時非得玩個鐘馗,第一個技能就升2,才跟於知樂相逢在中路,便咻一下把她勾到自個兒的英雄身邊。
順便,現實中的長胳膊也猛地圈住身邊女人,把她勒到自己胸口,死都不撒手,還懶洋洋得意笑。
結果一般是……
被於知樂玩的刺客一套連招秒回老巢,死上n次還甘之若飴笑嘻嘻誇:“哇,老婆你好厲害啊。”
於知樂斜覷他,警告:“不準再勾我了,勾一次死一次。”
他還囂張起來:“來啊——打是親,罵是愛,怕個毛。”
……
……
一周后的某個清晨,於知樂起床刷牙,景勝還賴在床上,呼呼大睡。
剛擠了一小簇洗面奶,於知樂聽到自己擱在外邊的手機震了。
她快速搓出泡沫,沖洗乾淨,扯下了橫杆上的毛巾。
走出盥洗室,迎面撞上了景勝公寓的鐘點工阿姨。
和一開始驚訝不已,到這幾天已經淡定如斯的周姨,相互問了句早安。
於知樂擦着臉和脖頸,走回茶几旁。
此刻,手機也停了下來。
於知樂彎腰拿起來,定睛一看,竟是許久都不曾聯繫的徐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