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肉餅
“把菊花全部洗三遍,整朵整朵晾乾,等等,不能洗得這般用力,要在水裏輕輕地涮,陸側妃娘娘最不喜歡看到菊花餅里的花瓣被弄碎——”。
這是間文琴專門撥給娟兒做糕餅的廚房,長長的烏木案板上,放着一大銅盆清水,初雪在水裏洗着菊花,娟兒正站在她身邊不停指點。
聽了娟兒的話,初雪立刻放不再搓揉花瓣,改成用水輕輕漂洗,娟兒滿意地點了點頭:“初雪,你很聰明,一教就會。”
初雪笑道:“是姐姐教得好。”
娟兒搖了搖頭:“哪裏,分明是你一點就通,不愧是千挑萬選出來的秀女,不但長得好,腦子也靈光。”
說完,不等初雪答話,娟兒又開口道:“菊花餅其實很好做,就是和點麵粉,醒上一醒,將菊花做餡捏成餅,上籠蒸熟便可,我還有些事情要忙,你自己先在這裏做了,餅熟了以後乘熱裝盒,送到抱月軒的陸側妃那裏就成。
初雪一愣,心想,你這算是哪門子教法?
見娟兒腳步已經跨出門外,她急忙叫道:“娟兒姐姐,到底怎麼和面醒面,這裏——”
娟兒卻似沒聽見她的話一般,逕自去了。
這時,在灶下默默燒火的錢嬤嬤嘆了口氣,對初雪道:“初雪姑娘,別叫了,她的意思,已經教給你了,至於你學得好不好,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陸側妃若覺得餅不好吃,怪罪下來,也是你一人擔當。”
初雪咬着嘴唇,一言不發,胸口卻不住地起伏。
她生在小康之家,自幼受雙親寵愛,哪裏受過這般擠兌,如今雖說在別人屋檐下,可是畢竟是個丫頭,,她沒想到做個丫頭都這般步步艱難。
“初雪啊,你也不要去怪娟兒,這俗話說得好,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娟兒手藝是從宮裏當御廚的表叔那裏幸苦學到的,你跟她無親無故,她如何肯教你?”林嬤嬤又道。
“可是,嬤嬤,如果她不肯教我,何必在文琴姐姐那裏應承下來,既然答應了,又何必這般對我?”
林嬤嬤微微搖頭:“文琴是管事,她如何敢不應承,這世上,別說是管事,便是王爺王妃,她們的下人也多有陽奉陰違的行徑,世道從來如此,初雪,你也不能全怪娟兒。”
初雪見林嬤嬤談吐文雅,實在不像個普通燒火嬤嬤,忍不住仔細打量了她一眼。
“老身當年在宮裏的六局一司當差,這般事體,可見得多了。”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林嬤嬤笑着補充了這一句。
原來是宮裏當過差的,難怪談吐見識不凡了,初雪在選秀時接觸過些宮裏的嬤嬤,聽林嬤嬤這般說,這才釋疑。
看了看眼前的菊花,初雪又道:“嬤嬤,娟兒與我萍水相逢,壓根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對我有戒心,防着我學會她手藝之後便將她擠走,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這菊花餅我壓根沒做過,卻如何向陸側妃那裏交差?”
“抱月軒來傳點心的小丫頭,只是說隨便弄一碟糕點,一碟乾果,留着陸側妃閑來無事吃的,可沒說一定要菊花餅。”林嬤嬤頓了一頓,又道:“你在家中可有什麼拿手的點心,做一樣送去也可。”
提到拿手的點心,初雪不禁眼前一亮。
寧波府地處江南,飲食崇尚精緻,家家主婦都有拿手點心小菜,初雪自幼也跟祖母母親學做了不少點心菜肴,此時,正該派上用場。
想到這裏,她問林嬤嬤:“嬤嬤,我想做肉餅,這裏沒有豬肉,能去大廚房領么?”
林嬤嬤點了點頭:“咱們點心房是單伺候王府中幾個主子的,咱們的人去大廚房不論要什麼,大廚房都不敢不給。”
初雪聞言,便去大廚房領了新鮮的豬瘦肉,然後用上等的糯米粉,混合小麥麵粉,山芋粉和雞蛋清,和出了一盆面,放在那裏醒着。
再把瘦肉剁碎成末,灑入蔥姜,玉蘭片等調料,便開始做餅。
林嬤嬤留神看去,見初雪動作麻利,一口氣包了十幾個薄薄的四四方方的餡餅,那餅還分好幾層,不禁暗暗點頭,心想,這餅倒做的細緻,丫頭看起來也是個靈巧人。
初雪用一個平底的鐵鍋放油煎這些薄餡餅,不多說,整個房間裏餅香四溢,林嬤嬤忍不住站起身來,上前仔細一瞧,不由得喝了聲彩。
只見那餅皮顏色金黃,薄如蟬翼,幾近透明,卻絲毫不破,裏面的肉餡隱約可見,光是這份煎餅的功夫,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只怕的有幾年的磨練功夫。
初雪用筷子夾起一塊肉餅,遞給林嬤嬤:“嬤嬤請嘗嘗我的手藝,看看可能拿得出手。”
林嬤嬤接過肉餅,咬了一口,脆而不焦,油而不膩,外酥里嫩,不由得連連說好:“初雪,你這餅送到抱月軒,主子定然喜歡,你是跟誰學的手藝?”
“嬤嬤過獎了,我弟弟愛吃肉,這千層肉餅是我祖母做出來給他當點心吃的。”
林嬤嬤吃完,拿起一個繪着魚戲蓮葉的高腳白磁盤,用筷子將餅裝入盤中,擺成梅花之狀,對初雪道:“再裝一碟金絲蜜棗,趕緊趁熱送去抱月軒,自有你的好處。”
初雪有些不明白林嬤嬤口中的“好處”指的是什麼。
不過,不到一個時辰功夫,她就明白會有什麼好處了。
她將點心送達抱月軒之後,就回來跟林嬤嬤一起挑揀落花生,要將雙粒和單粒的花生分開來。
突然,娟兒一腳跨進房門:“初雪,文琴姐姐叫你去偏廳!”
“偏廳?”初雪有些摸不着頭腦,偏廳是點心房的議事廳,比較正式的地方,文琴只要在議事房處理事情,必定是要把所有人都叫上的。
當然,這所有人,只是做點心的幾個丫頭,燒火的林嬤嬤和劈柴的小廝是不算的。
文琴叫她去那裏幹嘛?自己也沒沒做錯什麼事情,讓文琴覺得有必要在偏廳里處置自己吧。
初雪心裏嘀咕着,隨娟兒一道去了偏廳。
到了偏廳一瞧,果然看見紅兒,還有其餘兩個做點心的丫頭小玉,小書都在場。
從外,文琴身邊,還站着一個俏麗的大丫頭,卻是面生的很。
文琴見初雪來了,便指着她對那俏麗的丫頭笑道:“珍珠姐姐,這就是初雪了。”
初雪見那丫頭樣子頂多不超過十八歲,而文琴今年已經二十一了,卻客客氣氣地叫人家姐姐,心中暗想,這丫頭來頭定然不小。
那名喚珍珠的丫頭將初雪上下打量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驚艷之色,隨即笑道:“果然是個美人兒,人美,做出來的肉餅味道更美。”
“初雪,這是抱月軒里的管事珍珠姐姐,是奉了陸娘娘之命,給你放賞來了,還不快謝過珍珠姐姐。”文琴推了推初雪。
初雪這才回過神來:“多謝陸側妃娘娘,多謝珍珠姐姐。”
珍珠點了點頭,對文琴笑道:“文琴,娘娘說了,想不到你們點心房人才越來越多了,連一個剛進府沒多久的新人,都被□□的如此出色,娘娘愛上這肉餅了,叫每隔一天,就送一次過去。”
文琴陪笑道:“難得娘娘喜歡,娘娘用得好,就是我們的福氣了。”
珍珠嗯了一聲,又道:“這姑娘新來乍到,抱月軒里的路徑不熟,今兒差點走錯了房間,下次再送肉餅,還是叫紅兒去送吧。”
初雪一怔,心想,我何曾走錯過房間
正思量間,卻見文琴連聲答應,恭恭敬敬地將珍珠送到了大門口。
見文琴出去了,紅兒便冷笑一聲:“娟兒姐姐,你可真是會教徒弟,第一天教人手藝,就被徒弟給比下去了。”
娟兒臉色陰晴不定,頓了一頓方道:“自家姐妹,說什麼比不比的,沒得讓別人院子裏的人笑話,再說,陸側妃娘娘也不是第一次誇我們點心做的好了,不但側妃娘娘,就連王妃娘娘,不也最愛紅兒妹妹你做的燕窩湯么。”
“哎呦!娟兒姐姐,我可沒初雪那麼大的面子,人家陸側妃娘娘可是派了身邊得意的人兒真金白銀放賞錢來了,你仔細想想,我們剛學手藝那兩年,有沒有得過賞,就算是現在,你得過幾回賞?反正,我這麼多年可就得過一次。”紅兒翻了翻眼睛,露出了眼白。
“好了,別再說這些有的沒得了!”文琴送完人回來,聽見紅兒的話,立刻出聲制止。
見紅兒不做聲了,文琴便指着炕桌上堆在一起的一吊錢對初雪道:“這是陸側妃娘娘賞你的,你收着吧。”
看着這些錢,初雪心裏有些激動,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賺錢,而且是整整一弔,她一個月的工錢也就一弔,這錢拿回家去,夠她爹她弟弟一個月的過活的了。
文琴又道:“側妃娘娘放賞,無論如何都是件好事,大家好生做點心,把主子伺候好了,有的是得賞錢的機會——好了,大家散了,各自去幹活兒吧。”
見眾人都往外走,文琴又道,初雪留下,我有話同你說。
初雪依言留下。文琴見廳中只剩下兩人,便對初雪道:“你今日雖得了賞錢,可做事不地道,念你是初犯,姑且恕你,以後可不能再這般行事了。”
初雪一臉愕然:“姐姐,有話請明說。”
文琴嘆了口氣:“初雪,娟兒把她壓箱底的絕活一點也不藏私地教給你,你雖聰明學得快,可也不能忘本吧。”
“什麼?什麼壓箱底的絕活?”初雪更加不解。
文琴忍不住將臉一沉:“那千層肉餅,分明是娟兒教給你做的,你到了抱月軒,卻說成是你自己做的,絲毫不提娟兒,這般行徑,可是犯了我點心房的大忌,你日後若是不改,誰還敢教你做點心.”
初雪恍然,看來定是娟兒在私底下在文琴面前說了自己,而文琴顯然也相信了。自己一個新人,當此情狀,辯解也是無用。
想了一想,她索性道:“姐姐教訓的是,我原是個笨人,怕點心做的不好,反連累了師傅,我娘是江南人,也善做各種小點心,跟姐姐們的北地風味不同,要不,日後我就做我娘教給我的點心,如何?。”
文琴心中雖然對娟兒的話將信將疑,可是總不好為了個新來的,就不顧娟兒幾個老人和自己多年的情分,也只得委屈一下初雪,見她態度甚好,臉色緩和了些:“反正娟兒也不願意再教你了,也罷,你就自己琢磨着做些江南點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