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二十五年,一場錯。
第九十五章:二十五年,一場錯。
山洞裏,連鏡和鴉奴的臉都成了豬肝色。隨着外面柴火添加,山洞裏氣溫逐漸上升,味道也越來越恐怖。
連鏡還沒說話,鴉奴先受不住了,說:“我先出去了。”
連鏡沉聲說:“溫謎等人就在洞外,你若現身,難有活路。”
鴉奴說:“我寧願死。”他媽的,一定是藍小翅來了,溫謎和藍翡都是要臉的人,干不出這樣的事。這丫頭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損!
連鏡也幾乎是張不開嘴了,最後一想,說:“走!”
他一馬當先,飛出山洞。轟地一聲,抬手一掌開路。
然而山洞前卻根本沒有人,藍小翅覺得光是烤還不夠,特地命人用濕帆布捂住了洞口再烤。此時洞口是帆布,外面堆了柴火。連鏡一掌過去,只有斷木橫飛。長生島上烈火熊熊,藍小翅站在船頭,還捂着鼻子。一眾羽人飛在空中。溫謎、微生歧、微生瓷蓄勢以待。
連鏡眼裏卻只看見藍小翅——這女人真是該死!他一掌拍過去,想要將船拍成碎片,但是溫謎等人早已經一臉戒備,此時立刻將他的掌風擋回。眼見三人聯手,連鏡也顧不上藍小翅了,與溫謎和微生父子戰成一團。
藍小翅站在船頭,縱然有風吹過,可也真是臭啊。
一眾少年哪裏見識過這個,個個面露痛苦之色。洞外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說被來個混合大清蒸的連鏡了!
他覺得自己的鼻子真的要炸了,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嗅覺的存在了。那污穢之物好像不是流進了山洞,而是滲進了他的腦子。他心中氣急,但是一出了山洞,溫謎等人的優勢可就十分明顯了。畢竟是三個絕頂高手,進退攻防簡直是相得益彰。
連鏡全仗功力深厚,未露敗象。而長生泉能補充他的體力,讓他反而有越來越強的架勢。
藍翡等人飛在空中,此時其他羽人簡直不敢放暗器——下面四個人身影交錯,根本就看不清誰是誰。只有藍翡和郁羅還能勉強偷着冷子給連鏡來一下。
但是連鏡的護體真氣太強大,藍血銀毫也無法傷其分毫。
旁邊慕流蘇等人都看得一臉凝重,金芷汀蘭說:“這個人實力至此,溫閣主三人,只怕久戰不利。”
慕流蘇說:“我是幫不上忙了,三王爺是否有興趣加入戰團?”
金芷汀蘭沒有說話,想要幫忙,就要服下昊天赤血。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旁邊宇文超問:“我們能幹點什麼?”是問的慕流蘇和藍小翅。
慕流蘇說:“陛下只需要站在這裏遠觀就好。”唉,傻子,你還不知道這長生島是誰的傑作吧?你知道你的父王還躺在山洞的長生泉之中嗎?如果你知道了一切,你會怎麼辦呢?
宇文超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轉而看藍小翅。藍小翅說:“我們可以罵他嘛。”
宇文超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罵他?”
藍小翅揚聲說:“連鏡,我本來想抓你娘過來威脅你,但是呢,我溫爹不同意。所以我只好把你娘嫁給十三個大漢啦。回到大涼,你就有十四個爹了,你高興不?”
慕流蘇和金芷汀蘭都用袖子遮住臉,天啊,這不是我女兒,我沒臉見人!!
連鏡咬牙,恨不得將藍小翅一掌拍個粉粉碎。藍小翅轉頭看宇文超,說:“看見沒,就這樣。”
宇文疾有些不好意思,說:“朕……朕乃一國之君,豈能口出污穢之語?”
藍小翅說:“這裏又不是在朝中。何況您既然是一國之君,總是什麼都要會一點的嘛。”
宇文疾臉紅了,說:“那朕應該怎麼說?”
藍小翅說:“您就說你已經刨他祖墳了。”
這個容易,宇文疾揚聲道:“連鏡,你這十惡不赦的賊子,朕已經命人刨了你的祖墳,將你父親的屍骨拖出來喂狗了!”
他說完,藍小翅問:“怎麼樣?”
宇文疾順了順胸口,感覺了一下,說:“身心舒暢。”
藍小翅鼓勵道:“再接再厲!”
於是宇文疾開始自己創新了,說:“連鏡,朕看你功夫不錯,此戰之後,你就自宮,跟在朕身邊當個小太監吧!”
藍小翅豎起大拇指:“行啊,陛下,果然不愧是大涼國主,舉一反三!”
慕流蘇給氣得,一腳把藍小翅薅了過去。
慕裁翎欺欺艾艾地問:“我能不能也罵兩句?”
慕流蘇怒瞪:“你敢!”
金枕流等人俱都捂着嘴,過了一會兒,連鏡已經被逼至淺水中,他腳下咔擦一聲,踩到一處暗布的陷阱。他腿腳處頓時鮮血淋漓,但是很快又被長生泉恢復過來。
諸人不由面色凝重,時間拖得越長,對溫謎等人越不利。畢竟這樣激烈的對戰,體力消耗是非常快的。
陷阱暗器無濟於事,連鏡慢慢地佔了上風。他心中對這群人的恨意到達極點,更恨不得把藍小翅撕成碎片。這種強烈地恨,讓他不由抬頭,看了一眼站在船頭的人。藍小翅仍然是孔雀藍的衣裙,站在船頭的時候,整個人如一朵海上花。
他心裏已經給這個女人設下了一千種死法,下手卻格外謹慎——他太了解微生世家的武學功法了。
慕流蘇說:“我說,溫謎他們不會不是連鏡的對手吧?”
藍小翅說:“連鏡的功力,比預想中的要高。當時迦隱進山洞救他爹時,武功全失。看來是連鏡吸取了他的功力。”
金芷汀蘭眉頭緊皺,說:“迦隱的功力也不會讓他進步如此神速。”
藍小翅說:“如果迦隱也服用了昊天赤血,就說得通了。”
慕流蘇急道:“他似乎放棄微生瓷,開始專心對付溫謎了。”
藍小翅挑了挑眉:“是啊。”
藍翡都有些急了,如果溫謎的功力被連鏡吸走,那可就大事不妙了。他看了一眼藍小翅,意思很明顯——必須讓微生歧或者微生瓷服下昊天赤血。
連鏡當然明白他們的意思,他一直沒有全力施為,也正是為了防止諸人狗急跳牆。可如今被消耗到這種地步,即使是昊天赤血,也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全部發揮效用。
只要他吸取了溫謎的功力,眼前的這種雜碎,必然不堪一擊。
溫謎心知他的目的,但是實力輾壓,根本無法抵抗。連鏡一雙手掌如磁石吸鐵一般牢牢吸附着他。萬流歸宗正準備使出,微生歧咬牙,終於取出身上的一支昊天赤血,注入血脈。連鏡一怔,警惕地放開了溫謎。
三個人又是一場混戰,連鏡對微生歧一直心存懼意,但是過了一會兒,他開始納悶——怎麼微生歧的功力好像並沒有催生的樣子?
微生歧自己也納悶,這是怎麼了?過期啦?
微生瓷擋在自己老爹前面,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生怕自己父親不明究里,就這麼衝上去當超級人類。
等連鏡再度被三個人逼到水邊,埋伏在水裏的鰭族人也開始使出各種陰招。連鏡一腳將一個鰭族人踏得血肉模糊,咬牙回身就是一掌,再次逼退微生歧父子二人,又是一記萬流歸宗,還是想要吸食溫謎的功力。
微生歧此時已經覺出異樣,說:“怎麼回事?我的昊天赤血為何無效?”
微生瓷回頭,看了藍小翅一眼。千鈞一髮,諸人體力耗盡,溫謎的功力在飛速流逝。他掏出長生泉飲下,然後取出另一支昊天赤血,微生歧猛地明白過來,怒吼:“微生瓷!”
微生瓷不理他,一揚手將昊天赤血注入體內。連鏡見勢不好,想要拖着溫謎再次進入山洞,此時再臭也是顧不得了,保命要緊。只要溫謎的功力歸他所有,眼前的微生歧父子二人也不足為懼。
微生歧二人當然飛身阻擋,溫謎全身是汗,功力快速流失,讓他面色蒼白,但是他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阻攔自己功力的流失,而是突然用盡全力,向連鏡傳功!
連鏡猝不及防,被這洶湧而來的內力震出一口血來。他抽身想退,但是溫謎的內力呈熱火灼油之勢,他只得硬接。微生歧見狀,手裏的七色九微劍猛地刺入他的腰腹。
連鏡受此一劍,一聲暴喝,七色九微劍從體內迸出,落在身後長生泉凝結而成的晶石上。微生歧也被一股大力震得退後幾步。連鏡知道自己經脈受損嚴重。但是他還有長生泉,只要再飲下長生泉,受創的經脈很快就會癒合。
而敵方失去了溫謎這個主力,就算是微生瓷服下昊天赤血,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他咬緊牙關,硬生生將溫謎的功力全部吸入體內,微生歧父子二人當然不會跟他喘息的時間,二人將他阻在洞口。連鏡一把將溫謎抓在手裏,所有人頓時色變:“溫閣主!”
溫謎內傷也不輕,一時之間口不能言,連鏡哈哈大笑,口齒之間全是鮮血。他將溫謎舉起來,說:“誰敢走近一步,你們的溫閣主就將死無葬身之地。”
此時他的傷比所有人都重,但是長生泉恢復速度非常快,如果任由他拖延下去,很快他就能恢復。
微生歧說:“溫兄,對不住了!”右掌蓄力,就想拍下去,但是眼中猶豫再所難免。船上慕流蘇等人都急壞了,如果任由這樣的連鏡活下來,那大家可就再難有勝算了。
藍小翅飛身一掠,來到微生瓷旁邊,說:“別傷我爹。”
微生歧終於還是放下手,眼神之間難免焦急:“你有什麼辦法?快說。”
微生瓷猶豫一下,終於也說:“時間不多。”
藍小翅說:“小瓷,你能不能試試去救我爹?就算是救不了,我們總也要努力一下吧?”
微生瓷毫不猶豫,說:“好。”
微生歧怒道:“救不下來,他……”
話沒說完,微生瓷已經化作一道紅影撲向連鏡,微生歧也只得跟上。
連鏡當然知道這父子二人是來搶溫謎,以作最後努力的。所以他的注意力全部在溫謎身上,一見父子二人撲過來,當先蓄力,在溫謎身前,準備等微生歧衝過來之時,一舉擊殺。
然而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覺得腰間一涼。他驚詫地回過頭,只看見自己腰腹被七色九微劍砍斷——就算是有長生泉護體,終究也只是凡人血肉之軀。他想一掌將鴉奴襲斃,但是藍翡顯然早有防備,此時寒鴉已經被他帶至空中。
那樣的高度,他要一掌擊中已經不太可能。而此時,微生歧父子二人撲至。
連鏡心裏恨意滔天——他得到了絕世武功,可是他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啊!
他有心想把手裏的溫謎撕成碎片,但微生瓷體內昊天赤血的藥效已經開始發作,他趁連鏡回頭的瞬間,搶出了溫謎。連鏡剛要追至,上身突然向前一倒——寒鴉知道自己的最後一擊,是成敗關鍵。
他幾乎是用盡了全力,直接將連鏡腰斬。
船上諸人都愣住,這才一時半會的功夫,怎麼就發生了這麼多事?
戰況突然被逆轉了,金芷汀蘭說:“好險!”
連鏡腰間血流如注,他在地上爬行,只要拖着自己的下|身回到長生泉里,他還能有救,身體還能再長回去。他拖着自己的腿,拚命地往前爬。在潔白的晶石上,血與內臟被拖出一條長長的痕迹。
藍小翅去扶溫謎,微生歧還很警覺,說:“小心!”
藍小翅當然小心,帶走溫謎就直奔船上而去。微生歧話音一落,發覺眼前已經沒人了,頓時又好氣又好笑。這丫頭轉移別人的注意力確實是一絕。
溫謎武功全失,藍小翅蹲在他面前,以掌手貼他後背,用功力護住他的心脈。諸人都顧不上鬆一口氣,只看見島上只剩一半的連鏡,拖着自己另一半身體,拚命地爬行。
縱然是見慣生死的江湖人,也被這種異象驚住,有膽小的早已開始嘔吐。
連鏡爬得很快,地面的柴火還在燃燒,溫度很高,他雙目滴血,只知道拚命向里爬。微生歧接過微生瓷手裏的九色九微劍,走到他面前,畢竟拖着自己的腿,連鏡的爬行速度並不快。
微生歧居高臨下,說:“當初救你,是我錯了。”
連鏡笑,齒縫之間全是鮮血,猙獰如惡鬼:“錯了?”
微生歧說:“是的。我不該忘記親疏遠近,內外有別。如果當初,我並未收你為義子,只是當一個普通弟子,想必你我之間,不至如此。”
連鏡眼神里有一絲困惑——是嗎?
也許是吧,當年俠都之外,他與寡母被父親的仇家追殺。四五歲的孩子只看見母親的血染紅衣衫,車夫、僕從被殺,仇人提着滴血的大刀走近。他坐倒在地,摸到奶娘滾落的頭顱。
然後,微生歧就出現了。他腰佩九微劍,根本沒有出手。那些凶神惡煞的人,就紛紛落荒而逃。
那時候他以為自己遇見了神,而神沒有子嗣,他是微生歧與慕容綉唯一的兒子。
他低下頭,看見九微劍依然閃爍着九色華彩,想說什麼,又沒有開口。也許,是這樣的吧。過度的愛,反而催生了嫉恨與仇怨。
他想笑,嘴剛剛裂開,九微劍從左至右,一劍下去。他的頭顱飛出很遠,滾落在燃燒的木板旁邊。身軀抽搐了一下,終於倒地。握着自己腳踝的手,也就這樣鬆開。
微生歧慢慢回頭,那瞬間,腦海里居然也同樣是那一年的俠都城外,煙雨蒙蒙。他行過護城河,看見一幫人欺負孤兒寡母。他走過去,兇徒四散,那個坐倒在泥濘中的孩子抬起頭,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像是看見了日月星辰。
二十五年,一場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