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
張娟婷收拾好書包來找李敏玉一起回家，一直到走出校門李敏玉的神情都還有些恍惚：“班長什麼時候和柯萌關係那麼好了？剛剛竟然還邀請她一起吃飯，真是邪門了……我坐在班長後面考試的時候做過那麼多次弊，班長都沒管過，今天怎麼就偏偏管了呢？”
張娟婷一臉不屑：“你沒發現柯萌那個綠茶最近和大班長走得很近嗎？”
李敏玉驚訝，她還真沒發現：“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上個周末我爸帶我去遊樂園玩，我看到柯綠茶和大班長一起排隊坐過山車，她們在最前面沒看到我。”說到這裏張娟婷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柯綠茶巴結人的本事多着呢。要我講她巴結的何止班委，她還巴結老師！不然就以她那可憐巴巴的數學成績，她能當上數學課代表？惡有惡報，你看這不今天數學老師就宣佈增加一個課代表了嗎！”
經她這麼一說李敏玉竟覺得有點道理，不然怎麼解釋今天班長和數學老師的反常舉動？
“那她可真夠勢利眼的。”
張娟婷湊近李敏玉低聲道：“而且我聽葛蕊同桌說，柯綠茶親口告訴葛蕊，其實數學老師要她在葛蕊和孫齊中間選一個當副課代表，柯綠茶說她毫不猶豫就選了葛蕊，柯綠茶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可得意了。”
她特意咬重了得意兩個字，兩人之間像是有某種不必言說的共識，李敏玉一聽立刻開嘲諷腔：“都是玩爛的老把戲，趁人家乖寶寶葛蕊還沒正式上任給人家一個下馬威，簡直掩耳盜鈴。誰知道是不是她選的？到底誰當課代表還不是數學老師說了算？我看她就是想讓葛蕊感激她，讓我們覺得她可以左右老師的決定很了不起。”
“可不是嘛。”張娟婷提醒她，“柯綠茶心機深着呢，你也小心點，我今早看到王海給柯綠茶送早餐了。”
李敏玉突然沒了繼續這個話題的興緻，擺手道：“就憑她也敢和我搶？等會去不去甜品店？我今早來的時候看到一家新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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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晃晃的陽光被路邊香樟樹蔥蘢的枝葉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斑駁交錯地灑在眼前人的肩頭，陳卉的頭髮用一根黑皮筋綁成馬尾，黑亮的一股，尾尖隨着走路的動作揚起一小段再落下，一下一下歡快地拍打在柯萌心頭。
柯萌使勁擰了下自己的臉。好痛，不是做夢。
到現在她還是不敢相信，陳卉問她要不要一起吃去吃午飯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因為先前被解圍太感動以至於產生了幻覺。
這十七年一直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散步、一個人度過漫漫黑夜，這還是第一次有同齡的女生願意和她一起吃飯，柯萌有種難以置信的緊張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就吃這家的吧。”陳卉停下腳步，轉頭問柯萌。
這是一家某餐飲品牌的連鎖店，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能看清裏面富有藝術氣息的桌椅擺設和裝修風格，不用進去柯萌就能預料到櫃枱處菜單上的大致價格水平。
柯萌猶豫地朝里看了一眼。
旋轉門已經被推到一半，陳卉疑惑道：“不想吃這家的？那我們換一家。”
叫陳卉和她一起去吃路邊攤陳卉一定會嫌棄吧？柯萌決定豁出去了：“不用那麼麻煩，這家就挺好。”
她推着陳卉的後背進店，迎面吹來陣陣涼風，舒服得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張開，負責點單的服務員小姐很熱情：“請問兩位想吃什麼？”
陳卉沒看菜單，直接道：“要一份鐵板牛柳。”
價目表上的每個數字柯萌每看一下眼球都彷彿被刺到一樣痛一下，把所有價格看完她指着最便宜的那個說：“我要一份這個。”
服務員的聲音平靜且柔美：“只要一份牛奶嗎？”
柯萌臉上一紅，她一上來就只看價格，壓根沒注意菜名，服務員提醒的話語停在她耳里就像是在嘲笑她窮酸。柯萌慌亂地隨手指了一碗面支支吾吾道：“牛奶不要了，要這個。”
服務員：“好的，兩位請稍等。”
柯萌聽她說稍等就真的站到一旁打算等飯菜出來，陳卉手中拿着一張□□，奇怪地看着柯萌：“站在這幹什麼？走。”
柯萌傻眼：“去哪？我們飯還沒拿。”
陳卉的表情更奇怪了：“□□上有序號，等飯做好了喇叭自動會報，我們只要找個位置坐着等就好，站在這裏只會妨礙別人工作。”
柯萌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整張臉憋得通紅，她其實還想問喇叭在哪裏，但問出來只會讓她顯得更加沒見過世面。
她一把扯過陳卉手中的□□，揚聲道：“我知道！”
□□被她撕爛一塊，陳卉捏着那一小快皺起眉：“你就不能動作輕點？”
柯萌沒理她，快走幾步隨便在一張空桌前坐下，她總感覺周圍的人都聽到了她們剛剛那番對話，此時都在暗地裏笑話她，臉上的溫度不降反升。
陳卉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嘴裏還在抱怨柯萌動作太粗魯：“你這麼大大咧咧的真不像個女孩子，虧你長得這麼可愛。”
柯萌盛氣凌人地懟回去：“我是不是女孩子你難道看不出來？要不要我脫光光給你驗身看看啊？”
陳卉一噎不說話了，眼神閃爍躲開柯萌的目光，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管她怎麼想，得到氣勢上的勝利的柯萌得意地揚起眉，心裏那點難堪被沖淡了不少。
陳卉耳朵尖紅了，從一旁的盒子中抽出一張紙擦手，以此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你這麼伶牙俐齒能說會道，和李敏玉起爭執的時候怎麼不和她爭辯？”
提到這個柯萌的氣焰頓時滅下去一半，半響，才垂下眼低聲道：“……她是女生啊。”
陳卉沒懂：“什麼意思？”
柯萌一手放在膝蓋上，一手摳着桌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女孩子們都是天使，是應該被好好呵護珍惜對待的……而且，面對女生們的時候，就算對方是錯的是在欺負我，我也無法做到惡言相向。”
面對男生的時候她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所以乾脆少說；而面對女生的時候她是很想說但顧慮太多所以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對男生沉默男生們卻覺得她安靜乖巧易害羞，她對女生沉默女生們卻覺得她狂妄自大有距離。
或許她應該試着改變自己，可是改了真的有用嗎……她還有一副天生的娃娃音，如果可以柯萌真想把自己的嗓子割掉。
她不止一次聽到別人在背後議論她，說她故意發嗲吸引男生的注意真噁心之類的。柯萌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已經努力在說話的時候刻意抬高嗓門試圖蓋過本身甜膩的音調，努力模仿女漢子野蠻的行為舉止不讓別人有機會把她和可愛掛上鉤。
可是似乎都沒用，不論她怎麼努力，都只會越來越糟。
回憶是張網，將柯萌牢牢地罩在裏面，掙脫不掉。柯萌情緒低落到快要喘不過氣。
一聲輕笑打破僵硬的氣氛，陳卉揶揄道：“照你這麼說我在你眼裏不是女孩子嘍？我到現在還記得你在遊樂園裏和我吵到差點打起來的樣子。”
“……啊？”柯萌愣愣地看着她，怎麼也沒料到她挖了個坑把自己埋進去了，上一刻的積鬱在胸口的情緒頃刻消散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心虛。
“我不是那個意思。”柯萌抓抓臉，她那次也是有生以來頭一回沖女生髮火，至今想起來也感到不可思議。或許是因為她先是受到被女生誤會和排擠的刺激，然後希望有人能關心她一下，結果陳卉讓她看到了希望最後又失望，再然後和父親通話不順利。
三樣事情湊巧糾纏在一塊，柯萌憋了太久以至於一個小小的火苗就將她瞬間引爆。真要她說三個□□中哪一個原因占的最多，柯萌還真分辨不出來。
柯萌乾巴巴地解釋了這樣一句，陳卉卻並不打算輕易放過柯萌，她難得起了點逗弄的心思，追問道：“那是哪個意思？你自己親口說的，你從不對女孩子惡言相向，那你在遊樂園跟我吵架，不就是說我不是個女的？”
“……唔，”柯萌絞盡腦汁，終於靈光一閃，“在我眼裏你不是女生，你是女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