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第一百十六章

謝重華這場病看着不嚴重，半夜裏就退熱了，但清醒后鬱鬱寡歡的。謝元盛喂她喝葯時乖順無比，也同他說話，就是少了份精神，好像昨夜裏的話只是夢話，不使性不鬧脾氣的，但就是讓人放心不了。

他守了整日，等到傍晚才離開去書房。謝重華就靠在床頭髮愣，偶爾輕咳幾聲，望着屋裏的面生侍女進出。

宋嬤嬤和她講昨晚上尉主的擔心着急，見她不時點頭回應自己，忍不住近前了又勸：“郡主，您別和尉主生氣了……”

謝重華莫名道：“嬤嬤，我沒與他生氣啊。”

宋嬤嬤就嘆息，正要再開口，謝重華先道：“我知他有為難的，你不必勸我。”

其實她今日聽謝元盛在床邊說了許多，只是他不談及先前的話，便裝作沒說過，合了合眼有些倦，索性睡下了，睡得卻不安穩，謝元盛回房的時候便睜了眼，等他從凈室里出來，就問：“你忙好了？”

謝元盛穿着中衣坐在床沿，柔聲回道：“沒什麼要緊事，吵醒你了。”說完試了試她額頭熱度，又問：“好些沒有？”

謝重華點頭。

他這才安心的淺笑，稍頓后忽而詢道：“明日我讓人將你母親接來可好？”

謝重華先是微喜，接着再反問：“這樣行嗎？”

“沒什麼不行的。”

謝元盛知她有心結，想到她昨夜喃喃重複的話語，傾身握着她的手認真道：“昭昭，你別埋怨我。”

她不解的望過去，就被他俯身拉了起來，謝重華眨着眼迷茫的問：“怎麼了？”

謝元盛取過床頭的外襖替她披上，修長的手指理了理她身前長發，忽而想到她總是嬌聲聲的抱怨說頭髮被他胳膊壓住的場景，就這麼笑了。

謝重華本就不明白，都要歇息了為何把她拽起來，又見他笑得莫名其妙，便歪着腦袋看他。

這眼神簡單，就是好奇他的想法，謝元盛想起初時她到衡興園裏就喜歡像這樣盯着他看，那時候她雖然有些忌憚，但直率活潑，有什麼想法都肯直接說，比如沈雍的那件事情，現在卻顧忌多了……

“昭昭，你是不是很怕我？”謝元盛撫着她的臉龐問，見她聽后愣怔了片刻就要低頭，忙道：“別閃躲，你如實說。”

謝重華這會子腦袋清醒得很，就怕他提昨夜的事，見其表情認真，想搖頭但在聽見提醒后就僵住了表情。

“不好說？”

謝重華不答反問：“你是不是懷疑我是早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才故意接近的你？”說完是真怕他誤會，解釋道：“我以前不知道的。”

謝元盛確實起過疑心，但都走到這步了，再懷疑這些做什麼，輕聲道：“你別多想了，我們一起，和其他事情都沒關係。”

“真沒關係嗎？”謝重華低語，“但是我姓謝啊……”她說著想到如今的身份，又細聲尷尬道：“你那麼討厭謝家，但我就是謝家人。”

“你以為我只是為了報復謝家才把你留在身邊的？”

謝元盛頗有些心氣，“你當我就是這樣的人，是嗎？你口口聲聲說不會離開不敢離開，是不是就怕你走了，我會對付謝家？”

“我昨晚是燒糊塗了。”謝重華輕聲的答話。

謝元盛搖頭，“你說實話，覺着我待你不好，你心裏委屈了是不是？”

她並不是很想聊這些，輕描淡寫道：“好端端的，你怎麼這樣問？”

“到底是不是？”謝元盛卻固執追問，“在你心裏，我就是用利用你那份謝家對不住我的心思強留住的你，事實上你並不情願對嗎？”

等了半晌都沒聽到她回應，謝元盛站起身來，謝重華見他鬆開自己正有些慌的時候，發現他只是去吹燈，又放鬆了些。

留了床尾的六角宮燈，謝元盛並未讓她動，逕自躺到了里側，又如常替她掩了掩被衾，微黯的帳幔里謝重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心情不好。

其實她並沒有什麼睡意，猶豫了半晌正在想怎麼開口時，就聽他突然歉意道：“是我不好，不該在你病着的時候問這些，不要想了，先把病養好。”

謝重華聞言，左手稍稍朝他那邊動了動，終於啟唇：“我不是的，不是你想得那樣子……”

謝元盛渾身一震，又想到她以往怯怯的帶着諸多顧慮的眼神，那股喜悅之情又立馬消退，淡淡的回道：“不重要了，你之前因為什麼留在我身邊都沒關係。”

謝重華側身，疑惑道：“那你方才問我？”

“本就是我強求你了，你根本還不懂。”

謝元盛突然生出幾分愧疚，語氣不定道：“或許應該等你能自己抉擇的時候再讓你決定，而不是我有心引導你。”

他素來強勢，何時會和她這樣說話，謝重華聽着反倒有些不安，睜着眼望過去，如實說道：“我沒有覺得勉強，就是、就是想家了……”

從前他還是三叔時，謝重華常常問他對謝家的態度，後來知道不是了，卻不怎麼敢在他面前提起謝家了。現在也是，說起謝家時語調都輕了，只訥訥的重複道：“那畢竟是我家，你不喜歡。”

謝元盛怕是永遠不可能喜歡謝家的，謝重華也清楚這是奢望，並不想逼他接受謝家，就繼續道：“我知道你怕我將你當做長輩，沒有的，我知道你不是我三叔了。我們平時都挺好的，你對我也好，我就是不想總待在府里，你知道我喜歡熱鬧的……”主動碰了碰他手，帶着點試探的意味。

謝元盛直接反握住了她，側首與她對視，“你當真這樣想？”

“嗯。”她點頭，又說：“雖然是有些忌諱你的身份，可你也沒有怎麼樣。再說你曾說答應過我祖父，我自然是不擔心你會因為你我之間的事情就為難謝家，如果我真的不喜歡留在你身邊，早就拒絕了，是你經常把我一個人留在府里。”

謝重華眼眸微垂，負氣道：“你就是想我片刻不移的留在府中，有事的時候晾在一邊，得空了才找我過去。”

謝元盛聽了上面的話，心裏好受多了，輕笑道：“我確實想你時時刻刻都在府里，我在府里的時候你能陪在旁邊，卻忘了你也需要人陪着。”說完自己都覺得幼稚了，“是我思慮不周，怪不得平時你總和我鬧，想要我多在家陪你，你怎麼不說呢？”

“我，”謝重華臉紅，難言道：“我怎麼說呀……”

“就這麼說。”謝元盛語氣鄭重，同她道：“昭昭，我第一次喜歡人，許多事想得不夠周全，有些時候冷落疏忽你了，你不要對我失望。”

他的聲音聽着有絲緊張，“我是不想辜負了你我之間的情意。”

謝重華目露驚詫，真沒有想到謝元盛會有如此一說，正不知怎好時，聽到他又說：“謝家生養了你，我知道你割捨不下，是我心思淺了，不肯從當年的事情里走出來。”

若沒有當年的事情，他如今才是親王，能夠名正言順出入慈寧宮，也不會與他的生母分別數十年，這些歲月，是謝家如何都補償不回來的。

謝重華知道這個道理，道了聲“對不起”，只覺得愧疚。

“我不想你和謝家過多接觸，說到底的確是擔心你聽從謝家的吩咐，失了從前待我的心性，兩難不能全，最後就真對我委曲求全了。昭昭，我不希望你變成那樣。”謝元盛同她袒露心聲。

謝重華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張了張口不知該怎麼接話。

“這樣吧，等你病好了，你從宮裏光明正大的回謝宅，可好？”

謝元盛將她從那邊攬了過來，環着她說道：“你娘派人給你送來的那些東西，我只是讓人收在了付嬌閣里，並沒有說當真就不受謝家的任何東西。最近康王在，皇上還有意留他在京中常住，我陪你的時間不多，還讓你單獨留在府里，你是該怨我。”

謝重華聽着不真實的問：“我真的回家了？”

謝元盛點頭，“嗯。”

她半撐起身，“我不用待在宮裏了嗎？”

謝元盛怕她再受涼，拿錦被裹緊了她，應道：“想了想，還是放你回府待嫁吧，左右就幾個月的時間。”

他說完見她害羞，想起之前的事，再解釋道：“昭昭，我不是故意將你留在府里不準和外界往來，實則是你復珠郡主對外稱人是在宮裏的，是悄悄住在這兒的，所以才不想你出去，等將來不會有人拘束你走動的。”

他這番把話說明白了，謝重華聽得眉眼彎起，欣喜道：“你今晚說的話，以後可不能忘了。”

“嗯。”謝元盛點頭。

謝重華又問：“那我娘親給我的那些衣衫，我可以穿嗎？”

他輕笑出聲，“你喜歡就穿，我沒不講理的規定你能穿什麼，不能穿什麼。”

謝重華便朝他身前蹭了蹭，想到初一的餃子忍不住又道：“那我的餃子呢？那是我娘給做的。”

謝元盛也是後來才知道那是江氏親自下廚弄的，好聲哄着她：“我不知道那是你娘做的，否則怎麼都不會瞞着你。那日我是不想你收了謝宅的東西與我說到謝家，又見你平時不食餃子，還只當是那邊人藉著過來走動的由頭，沒有當回事，是我不好。”

她輕輕哼了哼。

謝元盛再道：“不要氣了，你想吃餃子，明兒讓廚房給你做。”

謝重華低低的要求：“你給我做。”

謝元盛微僵，謝重華晃了晃他的手，期待的望着他又問了句“好不好”，他不得不接話：“昭昭，你在故意刁難我。”

謝重華聞言，直接甩開他的手，“本來就是你不好，我都不和你計較了，你還不肯補償我。”

謝元盛少不得繼續哄她，她睡了整日精神正好，倒是鬧得他半宿沒睡，搭着眼皮子與她說話，最後也不知都應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