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尋(一)
柴可靜讓馮喆在家裏休息,他哪裏能呆得住,自己在做事別人也沒歇着,停下來就意味着會被追趕超越。而落後就會挨打,這是常識。
馮喆到了坐落於省城市政府不遠處的紫金廣場,這裏有一條全省聞名的文化一條街,裏面琳琅滿目、能涉及到文化的、能和文化這兩個字沾邊的東西幾乎都能找到,甚至還有賣冥幣、紙錢的,要是單純的逛街,一天估計不夠用。
馮喆剛走近有個穿着很普通的女人過來“嚯”地一下敞開了自己的外衣問:要不要?
這儼然就像前幾年走在街面上總有一些人冷不丁的像地下工作者似的問要不要港產碟片和“愛情dong作片”一樣。
這麼熱的天這女人穿着一個灰色的夾克,敞開的夾克裏面密密麻麻掛着一排排的各式佛像和觀音像,馮喆搖頭,這婦女說:“正宗和田玉阿富汗白玉,不論大小,五塊錢一個,量大從優。”
馮喆無語,從她身邊走過,又有幾個人上來兜售其他生意,馮喆說自己是來收房租的,這些人才散了。
走走停停,幾乎見店就進,逛盪了一兩個小時馮喆心裏大約有了計較,這時他走到一家不太大但是裝修的古色古香的店鋪前,這裏停着一輛寶馬汽車,站了幾分鐘也算是休息,車的主人並沒有從店裏出來,馮喆心裏覺得這家店估計有正經東西,就走了進去。
果然豁然開朗,開了眼界,進門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店裏的櫃枱上下擺滿了古董珍奇和金銀玉器,牆上則是字畫,還有鐘錶硯台什麼的,屋裏的燈光可能也是經過了特意的設計,將整個屋子照射的讓人感覺進到了一個小型的博物館。
有個穿着職業裝臉上有青春痘的女子正在給櫃枱前的兩個人說著話,見馮喆進來對着他點了一下頭算是打招呼,她應該是店裏的店員。
而那兩個客人有些奇怪。
這兩人一男一女,女的穿的十分華麗,一襲長裙直拖地面,裙子的圖案是孔雀造型,她皮膚白眼睛大年紀輕,胳膊脖子以及頭頂都戴着明晃晃的飾物,一看就知道絕對不是贗品,整個人還真的像是孔雀開了屏一樣的艷麗,而那個男的光着頭,穿着僧袍,赫然是個和尚。
這兩人是在買一個玉佛吊墜,男戴觀音女戴佛,顯然是給女人買的。雖然經過討價還價,但打折有限,女店員說剛才你那個項鏈作價兩萬,現在先生你再付三萬二就行。
穿僧衣的男子從包里拿卡支付轉賬,那個像孔雀一樣的女人滿臉欣喜,在這男的光頭上親了一口,撒嬌讓男的給自己戴起來。
那玉佛掛在女人的脖子上,顯得凸出的胸更加惹眼,這時男的接了一個電話,他問對方要在哪做法事,然後說自己明天還要在寺里值班,就定在後天得了。
接着長的其貌不揚的光頭男人摟着女人的腰款款的往外走,在門口的時候,馮喆聽到這個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尚的男子說了一句:“我要將這車給賣了,我看好了一輛邁巴赫,咱吃完飯就去提車。”
馮喆眼睜睜的看着這組合奇怪的一男一女到了外面開着寶馬車離開了,心裏感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女店員就過來問需要些什麼,見馮喆沉吟,就說你先看看,有需要的話隨時叫我。
顯然這裏不光賣東西,還是個當鋪。
馮喆正在瀏覽,又進來了兩個女人,一個三十多歲,看起來十分雍容華貴且豐乳肥臀,另一個大約四十齣頭,衣服全是奢侈名牌,眉毛、唇線像是新近紋的,臉上擦着很顯眼的粉,整個化妝有些過了,面無表情。
女店員一見就笑着叫雲姐,還說先生在後面午睡,那個叫雲姐的漂亮女人對着身邊的婦人笑了一下,就往後面走,這時有個男人的聲音從裏面傳來:“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馮喆一聽就愣了。
那個雲姐笑着說:“還早着呢諸葛亮先生,窗外面太陽正紅,也沒有日遲遲。”
後面屋裏這時就出來了一個穿着黑色綉金邊唐裝的男人,這人瘦瘦的臉盤,細密的小眼,六七十歲的樣子,皮膚皙白,頭髮稀疏,像古人一樣在頭頂挽了起來用一根玉石簪子穿着,到似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他並沒有看到悄聲無息的馮喆,張口對雲姐說:“現在晚了,精氣神不足,明天一早最好。”
“你看,是不是破破例,我把人都引來了。這是張姐。張姐,他的規矩是多,很難說話的。”
這個黑衣人這時才走到前面,這樣就看到了屋子中間站的馮喆,眼睛一擠,更是細如一線,他盯着馮喆看,猛然的覺得這小子十多年沒見氣質沉穩的像是一方大員,再瞧眼神,卻如同往日那麼清澈,沒什麼變化,心裏高興,張口卻說道:“好吧。既然雲娟說話、我徒弟來了,讓他給你看一卦也是可以的。”
他的話是對馮喆說的,屋裏的三個女人都看着馮喆,馮喆心裏卻如浪翻滾——這老頭竟然是十多年沒見面的趙鳳康!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與趙鳳康十多年未見,趙半仙仍是裝神弄鬼的愛占自己便宜。
馮喆本來有些激動的,這下倒是不吭聲了,女店員和那個雲娟是知道趙鳳康的,都打量着馮喆,但是這個年輕男子竟然沒有否認,看來兩人的確熟悉,趙鳳康不是說假話。
趙鳳康招手讓馮喆和自己往裏面去,那個雲娟和張姐跟着進來,只見裏面是個小客廳的模樣,也焚着香,還有一尊幾乎一人高的關羽銅像,一邊的桌子上放着筆墨紙硯,牆根還有着一個書架,上面的書倒是不少。
幾人都坐下,馮喆滿腹心事沉默不語,倒是顯得高深莫測,女店員開始泡茶,雲娟卻主動的從她手中接過服務,對着馮喆滿臉的笑,眼睛卻看着趙鳳康:“敢問小師傅尊姓大名?”
“不敢,我叫馮喆。”
“喲,我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
趙鳳康氣定神閑的說:“然也。名師出高徒,你是應該如雷貫耳,屋裏吹喇叭。他已經盡得我真傳。”
三句話就露了底。趙鳳康說話口吻和從前一樣像是街頭騙子,這麼多年也沒有什麼進展。
馮喆納罕,瞧着這兩個女人似乎對趙鳳康這個老江湖很信任。真是鼠有鼠道,貓有貓道,什麼人幹什麼行當,什麼人賺什麼錢。
那個年輕的女店員出去了,雲娟看着趙鳳康,趙鳳康卻像得道高人一般入定,而那個張姐端着茶杯,手腕上的玉鐲和手指上粗粗的金戒指就是無聲的在說“我就是有錢”,但臉上的神色卻就是在說“我就是有事”。
雲娟還是沒說話先笑:“那就勞煩馮師傅了。”
這個趙半仙!看來得重操舊業,要將這個兩個女人打發走才好和趙鳳康詳談,馮喆說:“你寫幾個字。”
這個雲姐倒是自來熟,到了一邊拿了紙筆給姓張的女人,馮喆瞧見趙鳳康的視線隨着雲娟的身姿轉來轉去,知道這兩人關係匪淺,也許不光具有掮客的職責,還更是床上伴侶。
姓張的女人寫了兩行字,就是趙鳳康剛剛說的“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馮喆看着字跡端正雋永,知道這女的也並不是腹內草莽的人,他繼續沉默了一會,語氣沉重的說:“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一刻,就是未時,我一般過了午時就不看的,不過師傅發話,我不敢不從。”
馮喆說著看着張姓女人:“你想問什麼?”
“就是這些字,師傅看到什麼,就是什麼了。”
看來這女人還有心考校自己,馮喆知道今天自己不裝模作樣是不行的,往日“行走江湖”那種感覺倒是湧上心頭,口中淡然的說:“非名山不留仙住,是真佛只說家常。”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既然自知,何必問人?既然入夢,何須清醒?”
雲娟不失時宜的說:“馮師傅,你給說說嘛。”
馮喆鼻孔出了一些氣,喝了口茶說:“好吧。從你寫的字、再結合你面相來看,你有品味、有氣質,生性慧智蘭芳,為大富大貴命……然,過的並不幸福,我直說,你婚姻遇人不淑……”
張姓女人皺了一下眉,馮喆將紙放下,又說:“空寂自然隨變化,真如本性任為之。不過,你畢竟宅心仁厚,自然福澤後世,你的孩子今後必然前途無量……”
馮喆看看她,像是在審視,這女人不禁問:“馮師傅,還有什麼?”
“……好吧,那我就直言不諱了。”
馮喆的話音用了問詢語氣,這女人點頭,馮喆又沉吟了一下:“你很有男人緣,就是俗話說的有桃花運,這桃花運說好就好,說不好就不好,好了就好了,不好,就是劫數。而且,近期必會應驗。”
雲娟一聽眼睛亮了,伸手推了一下張姓女人,一副你懂得模樣,趙鳳康心裏哈哈大笑,這小子真是會揣摩人心,這個姓張的純粹一副怨婦被男人拋棄的樣子,馮喆就說她近期必有桃花運,還不是說到人家心坎上了。什麼他媽劫數,這種劫數越多越好越快越好。還近期必有應驗,恐怕已經有了應驗了。
四十來歲的女人,看樣子又不缺錢,忽然的開始注重自己的外貌,兒女教育自然不是問題,既然兒女前程萬里,她卻尋仙問卦的,自然只會是因為自身的情感婚姻出了問題。
馮喆卻不說了,點到為止:“言盡於此,你自己擔待。”
張姓女人還在凝思狀態,雲娟問她:“怎樣?”
“……怎麼就有桃花運?”
姓張的女人一問,雲娟看着馮喆,心裏想他會怎麼回答,馮喆說:“自古多情者多艱,寡情者少難。你自己將一切都透露了,你這字……”
馮喆說著指紙:“大夢誰先覺?人生煩惱認字始,讀書少的人就是活得簡單,感情厚重才有牽絆。”
馮喆說完不開口了,這女人長長的嘆了口氣,從坤包里掏出五百塊錢放在茶几上,馮喆搖頭:“千金難買心,萬金不賣道。今天師傅發話,我也是破例,這個,卻是不必了。”
張姓女人有些意外,她嘴中將馮喆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對着馮喆說:“行個方便,讓我請馮師傅和趙師傅吃頓飯好不好?”
馮喆的表情冷淡,趙鳳康卻答應了,雲娟臉上帶笑,說自己負責聯繫,大家交個朋友,今後還要向馮師傅請教,就和張姓女人一起要離開,但是並沒有將五百塊錢拿走。
這個張姓女人走到門口,又對着馮喆問:“不知道師傅還有什麼要讓我留心的?”
馮喆回答:“風吹梧桐樹,只有旁人論短長。有人追逐成了風,有人守候成了景,風景真的在一起,還要仰仗一刻好天氣。送你一句話:要替別人着想,但為自己而活。”
這女人一聽又拐了回來:“今晚請師傅一定賞光。謝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