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終章(上)
蕭閱躺靠在駱少津的腿上,睜着一雙大眼睛盯着他,大有駱少津不說他就不睡的架勢。瞧着蕭閱的兩隻眼睛已經因為疲勞而紅的跟兔子一般,駱少津十分心疼,遂用手指輕輕摩擦他的眼仁,好讓他閉上雙眼。
蕭閱感受着駱少津指尖的冰涼,想起自相識以來發生的一切,頓覺自己反應太過遲鈍,駱少津對他的好早在一開始便超越了下屬與主子,而自己時常覺的看不懂駱少津盯着自己的眼神,只覺的那眼神好似他已洞悉了一切知曉了一切一般,但隨後又會恢復平靜,是以,自己沒有多想。但如今蕭閱想明白了。
“阿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蕭閱任由駱少津的指尖在自己眼仁上撫摸,只閉着眼平靜的問道。
駱少津垂首看着他,眼波深處的記憶似乎十分遙遠,淡淡道:“那年,屬下火化了“駱少津”后,當夜便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境中屬下君臨天下、叱吒風雲,得到了一切,卻失去了一直相伴在身邊的愛人,那種錐心之痛,饒是在夢中也十分清晰,哪怕初醒時也會漫延在身體周圍,只是當時醒來只覺的是一個夢罷了,無所謂,可那夢一直伴隨着屬下多年,同樣的夢境,同樣的人,同樣的看不清那夢境中為自己而死的那位愛人的臉,久而久之,屬下竟對那夢中之人久久不忘,直到在北流見到了您,那一晚,再做那個夢時,屬下竟看清了夢中人的臉龐。”
蕭閱抬手握着駱少津的手腕,繼而睜開眼,不可置信道:“你夢中情人不會是我吧?”
駱少津輕巧一笑,“您說呢?”
蕭閱沉默半晌后才用略有些惋惜的語氣道:“沾木爾說的沒錯,阿駱,你其實才是那個睥睨天下的人。若你一開始便遵循着你的夢境,就不會...”說到此處時蕭閱緩緩收住了聲,自己的命格和阿駱的命格原本是背道而馳的。他們本該是敵對的,只是沒想到會發展成這樣,他們之中必定是要死一個的。逆了天意的不只是自己,還有阿駱,甚至阿駱才是徹徹底底的逆天而行。
駱少津見蕭閱突然不出聲,且表情十分怔仲,遂凝望着蕭閱道:“您睥睨天下跟屬下睥睨天下有何不同,連您都是屬下的。”
蕭閱被駱少津逗笑了,他家屬下的情話都說的這麼特別,只可惜自己終究連累了他,“我也給你說說我的夢境如何?”
駱少津點頭。蕭閱動了動身子換了個姿勢后便將他來自何處,兩次身處地府之事都一五一十的向駱少津徐徐道來,包括那本命格簿。
“所以,我以為自己能再一次逆天而行,我想帶你離開北流,只有離開北流,那命格簿上寫的就不做數了。阿駱,我不該逆天而行,其實,相忘於江湖,也比看着你死在我眼前要好的多。”蕭閱說著,撐起了身子,眼眶愈發的紅。
駱少津坐在榻上彎着嘴角,眼神卻有些犀利,“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從不信天意也不信逆天而行,我想做什麼是我的事,誰也改變不了!既然說我不久後會命喪於北流,那我便看看我究竟會不會命喪於此!”
駱少津無意中流露出的氣勢令蕭閱一下子信心大增,自己何必執着與命格簿上的幾個字,會活成什麼樣,誰又知道呢?
“我明白了。”蕭閱坐直身子看着駱少津,情緒不再似先前那般頹然,“有些事越是害怕它便越會發生,倒不如坦然相待,總歸你我在一處的,無論發生什麼,生死不棄也就是了。”
見蕭閱想明白,駱少津會心一笑,“現在可以睡覺了么?”
蕭閱點點頭,繼而抬起雙臂,道:“我親愛的屬下,給我寬衣吧。”
駱少津莞爾,起身走到蕭閱身邊替他解衣袍,繼而將他抱起走向床榻。
“我還有兩個問題。”蕭閱在駱少津即將鬆手時,抓着他的袖子道。
駱少津傾着身子在蕭閱上方看着他,示意他說。
“你怎麼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那日,屬下在東渝皇宮說過了。”
蕭閱一愣,回想起那夜他在東渝皇宮被陳昂圍困時說的那番話,一時有些拐不過彎兒來,片刻后才訝異道:“你真的見過閻王老兄?”
駱少津笑笑,“屬下已經回答了,您真的要睡睡了。”說著,駱少津欲扯下蕭閱拽着他袖子的手,而蕭閱卻拽的愈發的緊。
“阿駱,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會命不久矣對不對,你早就知道,若你助我,你就會死對不對,我不該不該逆天而行,我不該...”蕭閱的情緒突然又激動起來,只是還想再說什麼,卻被駱少津的吻封住了唇。
駱少津的唇有些冰冰涼涼的,蕭閱只覺的有什麼液體流入自己的齒間,令他一下子安靜了不少,只覺的自己徜徉在一片溫柔的海洋之中。
待見蕭閱徹底安靜下來時駱少津才慢慢鬆開了他的唇,“方才不是想明白了,怎的又急躁了。”說著,駱少津撫摸着蕭閱的臉道:“屬下自一出生便沒怕過什麼,可是您不知道那個夢境有多麼的讓屬下害怕,每一次離開您,屬下都擔心若自己計劃的稍有不慎,您就會如夢境那般鮮血淋漓的倒在屬下面前;小閱,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竟這麼愛你。”
蕭閱瞬間淚崩,雖然駱少津的嘴角一直掛着一抹微笑,可蕭閱依然覺的自己的心發抖般的痛着。他似乎從未為他家屬下做過什麼,何德何能能擁有他如此深情不渝的愛。
蕭閱用雙手捧住他家屬下的臉,淚眼婆娑的道:“陪着我,我會做一個好君王,好好治理這天下,我要與你一起看這盛世繁華。我知道,若阿駱為天下之主,一定會是一個明君,所以,我也會做一個明君,不為別人,就為你。但,你要陪着我,是你強行把我推上這條路的,你要負責到底,不能半途而廢。”
“好,陪着您。”
蕭閱吸吸鼻子,這才鬆開了手。
“那麼,第二個問題是什麼?”
“你取代了“駱少津”,那你的本名是什麼,我總不能永遠把你當成別人來叫。”
駱少津莞爾道:“您雖然不是這時代之人,可來了這麼久總該了解下自己的屬國吧。您難道不知道,駱乃琉璃國姓嗎,我王兄安王爺名駱安。”
“那你不會叫駱不安吧?”
駱少津笑的露齒,道:“下次再告訴您,睡吧。”話落,駱少津在蕭閱唇上輕輕親了下,蕭閱瞬間便覺的困意襲來,不多時便慢慢睡去了。
駱少津一直坐在他的床畔看着他的睡顏,直到夜幕降臨時才起身走出氈包。
“國主,琉璃所有軍力都入了北流,今日大倫已將他們編入北流軍中了。”一下屬見駱少津出來,立刻上前半跪着稟報道。
駱少津看着面前一望無際的草原,眼眸深處皆是狠意,“知道了。”
“國主,雖我琉璃不在幾國眼中,但國主非常人之姿,就這樣捨棄大好河山值嗎?”
駱少津盯着下屬,一字一句道:“他就是我的大好河山,我的一切。”
“屬下明白,可,可北流欺人太甚,竟讓國主長駐北流不說還要將琉璃所有軍力納入北流,就算五年之期到了,屬下也擔心他們會卸磨殺驢。”
駱少津冷笑一聲,“卸磨殺驢?也得看他們有沒有那個本事。”
“可國主原不必真的應承,現下中原只大周一國獨大,琉璃一直為大周屬國,皇上與國主又是這樣的關係,就算我們不履行承諾也無妨,北流哪日打來,對上大周也是討不了好。”
駱少津看着下屬一臉憤懣的模樣,道:“徐葉,你不明白,他累了,不想打仗也不願再打了,更何況,若北流真與大周硬碰硬,大周也不見得能討得了好。比起詭計多端的陳昂,北流雖無那麼多計謀,但蠻橫起來的對手才更可怕。”
“屬下明白了。”
駱少津眼神堅定,復又道:“除了留守琉璃皇城的禁軍外,我琉璃編入北流大軍的人也不過六七萬,於北流來說不過九牛一毛罷了。北流現下不會為難他們,就當讓他們看看北流風光好了,在這裏練兵可比在琉璃好。”
“國主此話是另有打算?”叫徐葉的下屬問道。
“北流勢大,雖與大周相隔萬里,但到底北流一直都有入主中原的心思,此次不過是大倫將不久於世,迫於兒子不爭氣而暫時示弱罷了,你瞧這茫茫草原,哪一個北流人不是身強力壯,哪一個部族不是野心勃勃。”
“國主的意思是?”
駱少津負手而立,看着遠方完全沉下去的夕陽,絕美的容顏上劃過一絲勝券在握的笑意,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五年,足夠我將北流徹底掌握透了。大倫於我盟約,不就是為了幫鐵拓對付那些個不安的部族嗎?想來他也是沒辦法,不然不會讓我這個外邦人幫他,有時候為了留住權利,人的腦子總是會不清醒,看似得到了什麼,實則是徒增煩勞罷了。”
“國主說的是。”
“日後在北流得改改對我的稱呼。”
“是,公子。”說著,那下屬起身要退下,駱少津卻突然叫住了他,吩咐道:“連夜派人將蕭閱送回大周。”
“這?”
“他睡著了,那葯能讓他睡上五天,待再醒時,你們已離開北流了。”
“可午時公子不是對皇上說,近日會有大風雨嗎?”
駱少津偏頭望向氈包,道:“這幾日天氣都甚好,更何況,無論有無大風雨都是來不及的,不如再堵一把,若贏了,他便可一世無憂,若輸了,相隔甚遠,他也見不到,興許能將傷心降低一些。”
徐葉有些不太懂駱少津在說什麼,卻也沒有再多問,只遵着駱少津的意思去做。
夜已深邃,駱少津將蕭閱的衣服穿戴好,凝望着他如嬰兒般的睡顏,輕聲道:“您總是這樣對屬下不設防,若五年後你我能重逢,屬下一定會與您坦誠相待,決不食言。原諒屬下又欺騙了您一次,但屬下想您是聰慧之人,當您醒后,一定會明白屬下這樣做的緣由。”
蕭閱必須儘早離開北流,他只身前來,現下是大倫並無什麼對他不軌的心思,但蕭閱到底是大周皇帝,又才拿下東渝等國,若大倫突然改變主意,自己不一定能保的蕭閱獨善其身。
瞧着前方漸行漸遠的馬車,駱少津想起當年他回影門時蕭閱追來送了他一大包款式各異的衣裳,也不知蕭閱有沒有注意,他自回來后所穿的衣裳都是當年蕭閱送的,只不過因着年歲漸長,身子漸長,他親手再用布匹加大了些罷了。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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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蕭閱在南楚王宮睜開了雙眸,他只覺的自己這一覺睡的十分的好,自行軍打仗起,他便再沒睡過這樣的好覺,只是當他睜開雙眸時,入目的卻不再是北流的氈包,眼前之人也不是他家屬下。
“師父~”蕭閱一把坐起,看着坐在桌旁正在倒茶的白夕禹,有些驚愕,遂立刻抬眸打量四周,心中已有一個不好的預感。
白夕禹身姿依舊,仍是一襲出塵不染的白衣加身,褪去紅衣的他,瞧着順和了許多。且李原靖待他很好,他眸中神情雖與以往相差不大,但總歸少了些許傷愁,身上的疏冷之氣也褪去很多。
“你醒了,喝口茶潤潤喉,你睡了五天,我料到你今日會醒,已讓廚房備下膳食,待會兒就讓他們傳上來。”說著,白夕禹端着茶杯朝蕭閱緩緩行來。
蕭閱震驚於白夕禹的話中,耳里卻聽到一陣聲響,抬眼一看才發現,白夕禹正坐在輪椅之上。
“師父,你的腿?”蕭閱驚訝,白夕禹卻已行到他面前,將茶遞給了他。
白夕禹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腿,竟笑了笑,“無妨,不過是還了筆債罷了。”
蕭閱這才想起,白夕禹是因雙腿筋脈盡斷傷了心脈才昏迷不醒的,如今雖已醒來,但這雙腿到底是廢了,想來陳昂彌留之際說的那句‘這一生對不起夕禹’也有這層意思,不過只要他能放寬心也是好事。
“阿駱呢?”蕭閱連忙問道。
白夕禹看着他,清冽的開口道:“能讓你睡五天,悄無聲息的將你送回來,還有誰能做到。”
“五天?五天。”蕭閱在口裏喃喃着這個數字,拿着茶杯的手不禁發起抖來,遂一把翻身下床到白夕禹身邊握着他的手道:“師父,阿駱可好,北流那邊可有什麼消息傳來?”
“少津去北流一事我已知曉,五年足夠他了解北流,這對你對大周來說不是壞事,畢竟,北流雖在中原之外,但兵強馬壯,也是大周唯一的勁敵,多了解些也無妨。兩國相安無事是最好的,若真有開戰那日,我們也不會措手不及,少津他...”
“師父,我不是說些,我是指...”蕭閱焦急的打斷白夕禹的話,說了一半后又頓時住口,想起白夕禹並不知道事實,遂失落彷徨的立在當下。
但白夕禹卻握住他的手道:“人定勝天,少津這樣做便是有勝天的信心,回大周安心的等他,五年後他自會回來,若回不來,至少沒有倒在你面前,於他而言,也是欣慰的。蕭閱,你要明白少津的意思。”說著,白夕禹握着蕭閱手的力道重了些。
“我明白,師父,我明白。”蕭閱垂着頭,機械般的回道。
白夕禹撫了撫他的頭,“明白便回大周吧,國不可一日無君,且天下初定,百廢待興,琉璃付出如此大的代價,你不該讓少津失望才是。”
“師父,您真的知道?”
白夕禹瞧着他,道:“我知不知道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明白少津的心意。”
蕭閱沉默着,他明白駱少津的意思,“好,我回大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