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功德與冥魔
無垠血海、漫卷輕瀾，細碎的殷紅浪花層層疊疊，被略微泛紅的海風輕輕拂動，發出陣陣悅耳的淺唱低吟。不知不覺間，此前的光輝燦爛，已被溫柔消弭得了無痕迹。
可惜這份溫柔顯得太血腥，只怕沒幾個世間的凡人會認為很美，很可能被血海驚嚇得成為瘋子。而因禍得福的蕭雲，此刻也無心關注血海美景，正在全力催動血道密陣，為三位精疲力盡的老祖聚集血氣。
只因至理永遠不可改變，獲得和付出從來是對等關係，以血海道陣救治和成就紫眸，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才行。
三年來，持續催動血海道陣的老血龍，雖然造就出紫眸不輸練虛顛峰的實力，卻因此消耗了太多自身力量，導致現在有了前所未見的虛弱。
好在修為暴長的蕭雲，如今已有能力照顧三位老祖，迅速佈置好的十里聚血大陣，在紫眸少年奮力催動下，雖然無聲無息也不見光華流轉，卻能時刻幫助三位老祖迅速回復。
於是血海越加顯得寧靜，持續得到血海之力灌注，三位血龍老祖終於在一月後出定。雖然還未曾恢復到全盛狀態，但已經可以脫離大陣自行回復。
只是三位老祖的虛體，還是不如當初那麼凝練，顯然啟動道陣救治蕭雲的消耗，已經大到承受不起的程度。
而且蕭雲敏銳的直覺又在出現，發現老祖們的虛弱並不簡單，只怕還存在其他不得而知的緣故，否則血海世界之靈豈能如此難以回復。
“老祖、你們回復的速度不太理想，是否需要再啟大帝道陣？我現在也可以催動一些時間了。”
紫眸少年心裏有些焦急，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這次救治和造就自己，三位老祖付出的代價，只怕並非表相那麼簡單。
“無妨、我等並無大礙，回復些時日便可，無須再啟道陣。”龑胤老祖本就蒼老的聲音，此刻顯得格外的虛弱，虛幻的面容更是不斷波動。
“我說你小子着什麼急？把你體內遺存的玄冥神力徹底煉化再說，我們幾個老傢伙用得上你來操心？”
龑奎老祖雖然一如既往的那麼性急，可話語中的虛弱實在太明顯，哪還有往日那風風火火的氣勢。
蕭雲聽到此處越發感覺不對，隨即出言向三位老祖請求：“老祖、蕭雲可以催動道陣，就讓小子盡些孝心好不好？你們如果不能迅速回復，我哪敢離開這裏返回凡界啊！”
“小雲子、你就別添亂了好不好？以為催動大帝的道陣不要付出代價？去、去、去，回你的凡界盡量多救些人，多積累些功德比什麼都好！”
龑奎老祖果然因為性急說漏了嘴，聰明的少年馬上便聽出其中端倪，猜到催動道陣所要付出代價，就是大帝留存於血海的功德之力。
想到此處蕭雲頓時色變，精修時、空兩種大道的少年，豈能不知天道循環、得失恆定的道理？佈置仙術加速時間，當然不可能會一勞永逸，必須擁有海量的功德作為消耗，才能維持血海的時空長久存在。
若是血海留存的功德消耗過甚，必將無法維持一日百年的時間加速，血海內的時間也會逐漸減慢，最終會和外界的時間同步。
如今三位老祖盡顯的疲態，分明就是耗費了修羅血海太多功德之力，才導致世界之靈難以回復靈體。
顯然這不是什麼好消息，如果因為救治和成就了自己，便徹底失去這處修行福地，無疑就是蕭氏和血靈宗的罪人。
想到此處，心急如焚的蕭雲無法鎮定了，趕忙出言詢問三位老祖，為何不能再啟道陣的原因。
或許冥冥中早有註定，蕭雲必須實現他的誓言，為三位老祖再塑血龍之軀。聰明的紫眸少年巧施激將之法，終在一番軟磨硬泡之後，激得性急的龑奎老祖說出了實情。
果然、事實遠遠超過蕭雲猜測，三位老血龍為了救治和成全紫眸，也為了血海可以少消耗些功德之力，居然將須倫大帝當初留贈於他們，維持自身存在的功德消耗了大半。
如此一來，若是不能及時得到功德之力的補充，三位老祖頂多還剩下外界五百年時光，便會迎來最終消逝的結局。無疑這就是用他們的命救了紫眸，還為他們效忠的蕭氏留下了血海福地。
三位老血龍確實存在了太久歲月，雖然經由仙術轉化成為後天靈族，但無論擁有多麼悠長的壽命，也架不住一日百年的時光不是？
已經存在於世間十數萬年的修羅血海，其內部流逝的歲月究竟有多少，不用想都能知道有多麼漫長。
於是大劫到來后一再脆弱的紫眸少年，又一次為了難以割捨的親情放聲大哭。少年撕心裂肺的哭聲不僅僅只有悲傷，更有無比痛恨自己的極端情緒，哪裏還是那個性情堅毅、隨心所欲的邪尊。
倒不奇怪，至情至性的蕭雲若是早知如此，哪怕馬上終結紫眸凡身的性命，也不會願意得到這樣的實力精進。
可是現在木已成舟，再怎麼悔恨也無濟於事，唯一可行的辦法便是，儘早讓三位老族重凝龍魂、再塑龍軀。
蕭雲也可以回到凡界收集功德，已經等同於練虛顛峰境界的紫眸，現在邁進了掌控自身功德的門檻，確實可以讓三位老祖繼續存在。
然而須倫大帝留存的功德又是何等浩瀚，蕭雲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相比。畢竟境界決定了搜集和掌控功德的能力，仙帝能做到的事情於紫眸而言，幾乎就是不可逾越的擎天巨峰。
這也使得悲傷欲絕的紫眸少年，顧不上在此悲傷，不得不告別三位老祖返回凡界。不想可知，蕭雲必將不惜一切代價，儘快解救劫族積累功德，也會馬上開始尋找凡界地眼，得到《魂源混沌經》的其他章節。
或許這就是蕭雲註定的命運，總在有所收穫后必須悲傷和憤怒，也只能為了心中的誓願疲於奔命。
所以幾如重生的紫眸少年，初得的鳳族霸絕意志，在悲憤的情緒下如火烹油，這才剛剛從紫光中現身於攬霞峰，便將所有修士驚駭得心神不安。
只是攬霞峰上的修士本就不安，並不完全是被蕭雲嚇成這樣的。此刻的神霄大殿內，吳歡和六位長老，以及魂衛統領魘嘁、近衛統領曜焓詈，正在焦急的商議着什麼。
很明顯，凡界的闔洲，又有意料之外的變故發生。而且紫眸在修羅血海度過的三年，凡界僅僅才過去刻多鐘時間，碧泉老頭率領的十三神軍還未歸來，不放心冥草搜集的銀瞳，更是直接去了邪雲城。
現在神霄道宗僅有百餘名魂衛，以及不到一百名青玀近衛，根本就沒有足夠的力量，應對剛剛發現的重大危機。因此留守攬霞峰的吳歡，剛剛得到外巡青玀近衛的警訊，便如坐針氈般焦急到不行。
所幸紫眸擔心沒有本尊駐守的攬霞峰，離開修羅血海后直接來到師門。驚惶不安的吳歡剛要穿梭虛空，向其他三地駐守的夫君緊急求援，璀璨紫光已經及時出現於大殿之中。
“雲哥哥、歸靈谷出大事了，來了好多冥魔！”
歷來最具宗主氣度的吳歡，看到蕭雲歸來，居然緊緊抓着夫君的手只哆嗦。而且連話都說得語無倫次了，嫵媚的小臉上更滿是急色，驚慌失措得不見一絲鎮定。
蕭雲聞言頓時心中大震，最是精明和沉穩的小歡，竟然如此失態，足見歸靈谷出現的冥魔有多麼恐怖。
紫眸少年趕忙攬住慌亂的愛妻，顧不得再出言詢問些什麼，當即全力催動此次突破后，已能遠察萬丈的心識。
片刻后蕭雲同樣震驚失色，只因僅僅相距三十里的歸靈谷，此刻不但陰森得暗無天日，沸騰的魔氣更是好不驚人。
而這些還不是紫眸最擔憂的事情，此刻的歸靈谷內，居然出現一道數丈虛空門戶，從中湧出的冥魔已有近千之數。
縱橫枳迦界的蕭雲，雖然此前沒見過九幽冥魔，卻早就風聞過該族的恐怖凶名。
這些太古神冥之戰時，馳援幽冥的黑魔後裔，便如同他創造的青魔夜叉一般，乃是屍祖將臣開創出的變異凶魔。而且這些恐怖的凶魔，即便在至高的九幽諸界，都是凶名赫赫的恐怖存在。
驚見九幽冥魔現身於凡界，神色瞬間變得凝重無比的紫眸，哪裏還顧得上胡亂猜測，馬上催動心念傳訊另四大本尊。
其實蕭雲不用過多猜測就有直覺，這些忽然來到歸靈谷的冥魔，必定與當初的復魂殿大有干係，不然哪來這麼準確的虛空坐標。
也不奇怪、地眼在開天闢地后便已存在，鎮壓地眼的萬魂木牌，同樣已經出現了百多萬年，蕭雲不可能是第一個發現者。
至於以前的發現者為何不取，無外乎懾於混沌神祗的威嚴，或是另有更大圖謀也未可知。可見成就銀瞳本尊的銀屍肉殼，同樣擁有不同尋常的來歷，很可能與屍祖將臣存在淵源。
也是、能在屹立闔洲十數萬的大宗卧榻之側，神不知、鬼不覺的布下暗子，其用意深遠的預謀和手段，能是尋常凡人修士所為？
精修屍道的蕭雲當然明白，無論什麼事情，只要和屍祖將臣有關，必定不會尋常，如果有所輕忽，後果絕對會不堪設想。
好在凡界雖然有限天地通，卻不會降臨不可抗拒的成道者，若能應對得法，冥魔還不至於成為致命威脅。也是，枳迦界闔界之力並非擺設，蕭雲有足夠的實力對付未成道者。
“小歡、不用過於着急，凡界來不了成道者，即便冥魔又能如何？稍後遮羅惕就能率眾歸來，我會前往歸靈谷阻止那些傢伙，且先讓弟子們安定下來，切莫引發不必要的恐慌。”
聽到夫君霸氣得不容置疑的話語，吳歡雖然很奇怪雲哥哥的氣質再變，但是不由自主的就是感到安全，且迅速定下她那顆慌亂的心。似乎少女宗主還有些莫名感覺，現在的夫君就應該是凡界霸主。
吳歡不禁有些感到羞愧，覺得自己這都身為宗主了，對雲哥哥的依賴心還這麼強烈，實在難以匹配大宗之主的身份。
要強的少女宗主紅着小臉趕忙答應，隨即振作精神開始指派長老們，首先安定宗內驚慌失措的弟子們，且時刻做好應戰冥魔的準備。
顯然吳歡不曾發現，剛才根本就不是她的依賴心，也不是妻子對夫君的俯首帖耳。而是因為蕭雲完美的魂海輪，已經初步升華了生命本源，靈輪的境界已盡展魂道之威和生死道韻，還擁有被剝奪歸己的鳳族霸烈意志。
如此種種連蕭雲都沒完全弄明白的威勢，這才自然而然的在生命本源層次上，對生命層次遠不如他的存在，產生出難以抗拒的威懾之力。便如同尋常妖族畏懼龍鳳，人魔必須敬畏血脈始祖一般，是從未改變過的生命鐵則體現。
如今的紫眸既是凡人卻又高於凡人，或許稱其為完美凡人比較準確。畢竟生命本源的升華就是奇迹，也充分證實了蕭雲的邪道修行路，並不是異想天開的虛妄，而是真正屬於凡人的又一種修行途徑。
所以正在思索如何應對冥魔的蕭雲，毫不意外的聽到魂海真靈輪中，出現不斷回鳴卻又無比熟悉的道賀聲，正是久違多時的好心姐姐萬魂樹。
“小雲弟弟、姐姐恭喜你哦！這次你因禍得福的表現很完美，終於走出了完善心之本源的第一步。”
“姐姐......！姐姐、有什麼辦法可以多搜集功德嗎？我這次能夠有所精進，三位老祖付出了犧牲自我的代價啊！求姐姐指點我一下好嗎？”
“呵呵......！傻弟弟，以盤古宇宙的功德認定，你只需要停止救助劫族，讓紀元大劫可以順利滅絕多餘的生靈，就是最大的功德......”
萬魂樹的聲音依然那麼親切和溫柔，卻讓蕭雲聽得毛骨悚然。停止解救可憐的劫族，可能對於沒有解救之法的人們來說，並不是值得糾結的心病，但是對於找到解救之法的蕭雲，這就是最殘酷也不能作出的抉擇。
因為始終追尋心中的善良，因為人必須懂得什麼是大愛，所以能夠輕而易舉獲得功德的蕭雲，反而沉默着滿心糾結。所以善良的凡人少年，在維繫個人情感與大愛之間，陷入無法選擇的困境。
或許在許多人的眼裏，這就是矯情和不識時務，追求那些冠冕堂皇卻又極不現實的虛幻理想，這不就是個傻透了頂的白痴嘛！
但是修心的少年明白，如果不能忠誠於本心中的美好，那麼他的存在和荒原野草一樣卑微。即便春風吹又生又能證明什麼？不過是毫無意義的頑強，以及純屬自私的垂死掙扎，只能是存在得有不如無的草芥。
然而蕭雲無法眼睜睜看着三位老祖消失，如果可以用自己的性命解決這些，他絕對會毫不猶豫的作出抉擇。
但是這不是他可以擁有的選項，仍然只是螻蟻的邪尊，只能接受命運不厭其煩的作弄，以及對他那善良心靈的反覆折磨。
萬魂樹感知着弟弟紛亂而又矛盾的心，忽然覺得這樣的考驗太不道德，蕭雲這樣至情至性的孩子，受到的心靈折磨實在已經超出承受能力。
然而混沌神祗不得不這樣做，心的堅強和偉大以及升華，從來只在於無法抉擇時的正確選擇，這就是心最需要的修行。
“傻弟弟，生靈也是盤古宇宙的必須因素，繁衍就是任何存在都渴求的升華，忠誠於你心中的美好吧，那就是屬於你的心之本源......”
溫柔的女音漸漸弱去，激動的蕭雲無論怎麼呼喚，都不能得到任何回復。不過混沌神祗感受到蕭雲的赤誠后，終還是放棄了她的考驗，為飽受心靈折磨的可憐少年，指明了應該選擇的正確道路。
也是、混沌神祗冒着被掠奪者攻擊的危險，拼盡全力都要開闢出宇宙強大自身，當然希望生機勃勃、萬物繁盛，從而加速宇宙的擴張。否則就算是閑得沒事幹了，也不至於蠢到自找倒霉不是？
紫眸少年確實很激動，萬魂樹姐姐離去前的話，無疑已經充份說明，這個世界雖然存在各種醜惡，但依然會以真善美作為價值標準。
或許這無關斷章取義的道德，也不是為了佔有才捏造的鼓惑，而是生存的意義和自我高尚準則，更是必須領悟的修心根本......
不久后，碧泉老頭率領着十三神軍，心急火燎的趕回攬霞峰。遮羅惕等七夜叉也完成了王命，將近萬夜叉精銳帶回了神霄道宗。
而得到混沌神祗指點，此刻正興奮不已的紫眸少年，居然在縱聲高歌，將屬於凡人心中的激昂，傳入所有存在的耳中。
“風華逆旅，浮世塵埃。便天光雲影，不與徘徊。縱九世輪迴苦，亦十萬年悲歡。吾心不改，惟善永揚，無悔長樂矣......！”
聽着蕭雲清朗悅耳的歌聲，人族修士們忽然驚喜的發現，太上長老分明在詮釋生命的真諦，這就是人應該明悟的大道。
而鬼眾們卻為王上的豪邁激奮不已，哪怕他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善良，更不明白凡人為何會有這麼奇怪的感慨。但是他們懂得，王上的心如同汪洋大海，也能體悟到為了心中誓願的霸烈意志。
其實蕭雲根本就沒想過那麼多，不過是在開心於能夠獲得功德，讓三位如同至親長輩的老祖繼續存在。或許簡單的赤誠才最可貴，但凡複雜后就變了模樣，因此《道經》才會有大白若辱、大智若愚的至理名言。
於是絕大多數人眼中的愚蠢少年，好不興奮的向他的忠誠部屬們，喝出不知何為兇險的命令：“大家跟我來，做好決死一戰的準備，去看看那些冥魔想來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