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威萊斯森林
這是極為漫長的一天。
昨天夜裏的篝火晚會,以圍着火堆跳貼面恰恰舞的幾頭醜惡大蜥蜴頹然倒下為終結。突如其來的跨越世界、被晶壁門洞一口吞下去、像倒掛金鐘一樣甩了個頭昏腦漲,結果終於落地了之後,斯內普又立刻絕望的意識到自己和看起來最靠譜的那兩個——該死的、偉大的、鄧布利多校長,以及異世界的精靈王子、萊戈拉斯,所分離,留給他作為梅林的附贈品的,只有兩隻十一歲的、才剛剛上了霍格沃茲一年級、空空如也的腦袋瓜里只塞了幾條惡作劇魔法的小巨怪;以及,極度危險——名叫薩菲羅斯的那個年輕人。
幾乎從薩菲羅斯出現在這個世界的第一面,那種彷彿鈍刀子撕扯着神經的危機感,就一直在折磨可憐魔藥學教授的腦袋。
這種危機感,是“異質”的。
“非人”的、“超脫人類”的、“與人類完全不一樣的某種存在”,冷冰冰的隔膜感。
哪怕這年輕的男人可以更換一身屬於巫師的魔法袍,可以學會一口流利的倫敦腔,可以在被魯莽不長腦子的救世主獅子拽住衣角的時候、低下頭來,聽他嘰嘰喳喳的講話、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斯內普依舊忘不掉——永遠也忘不掉,在感受到霍格沃茲的防禦系統被觸動、鄧布利多緊急召集全部教授趕到禁林的那個晚上。
沐浴着月光的年輕人,一手拎着救世主和小馬爾福的領子,就這樣把他們拋過禁林前的那片空地。
下一秒,細長的刀刃憑空出現在他的手中。
‘殺戮’是什麼景象呢。不是‘殺害’,不是‘殺死’,是無意義的‘屠戮’。
是啊。無意義。被救世主當做英雄、救下了對魔法界至關重要的黃金男孩,是無意義的。殺死異世界的怪物同拯救哈利·波特一樣,在那個名叫薩菲羅斯的男人心裏,根本沒有什麼不同。
沒有經歷過伏地魔統治的那個時期的、其餘的教授們不會明白,斯內普卻異常清楚。並不像必須同極度憎惡、想要‘殺死’這樣心情掛鈎的阿瓦達索命,使用冷兵器的那種觀感,刀刃是手臂的延伸,黏糊糊的鮮血、破碎的臟器,那種“傷害了什麼人”、“親手扼殺了什麼生命”的感受,是直觀的。
可是,薩菲羅斯,是怎麼做得到,把其餘什麼生命、那樣漫不經心的,切割成一地碎塊的呢?
就算是異世界的怪物也好。他——“它”,是人形的。
並不是斯內普在同情敵人。如果有必要的話,他也並不是第一次使用阿瓦達索命咒。只是那種非比尋常的殘忍畢竟留下了太過於深刻的印象,深深殘留在地窖蛇王的腦袋裏面,以至於等到後來看見自己的同事們能夠面帶微笑的、邀請薩菲羅斯加入一場下午茶會時,斯內普不得不使用了大腦防禦術,才得以掩飾自己的震驚。
……這世界上,怎麼會出現這種人。
超絕於人類的美型,可怕的殺傷力,內蘊的傲慢,從不掩蓋的殘酷。
以及,足以迷惑人的溫和。
被這樣一雙瑩綠色的眼睛安安靜靜的注視着,似笑非笑的傾聽着談話,哪怕其實只是居高臨下的、毫不在意的俯視,也帶來一種宛如被重視着的錯覺。
甚至,因為明確的知道了這個人其實有多麼殘忍——
近距離的接觸凶獸,小心翼翼的觸碰着足以割斷自己脖頸的爪尖,因為凶獸正懶洋洋的閉上眼睛沉睡就去撩撥。這樣把生命懸之於一線的刺激,反而帶來宛如心動的倒錯感。
……人類的心理,真是難以估摸。
身為純種的斯萊特林王蛇,斯內普遵循了血液里尖叫的“危險”預警,始終極為小心的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保持在一個限度。
鄧布利多那個變異獅子究竟是怎麼想的,他身為霍格沃茲教授和魔藥學大師的一面能夠理解。未知的異世界是危險。保護魔法界是必要。關閉上那個可惡的晶壁門洞是理所當然。所以才自然要招待好客人,通過等價交換,得到那個世界的消息,最後——把危險關在門外。
可是身為前食死徒和斯萊特林的自我保護本能,讓斯內普永遠在薩菲羅斯面前放鬆不了神經。
他做不到像校長一樣面色泰然的推薦什麼黃油啤酒,也沒法在對方懶洋洋的彷彿放下了武器之後,就跟那些沒有大腦的一年級小鬼那樣,親親膩膩的湊上去親近。
——梅林知道,在看着救世主——莉莉的兒子,還有他唯一摯友的繼承人,都圍着史前凶獸前後打轉,壓根不知道只要他想——只要薩菲羅斯想,連眨眼的工夫都不要、就連拔出魔杖的機會都不會賜予,就能把這些稚嫩的生命掐滅。
他要耗費多大力氣,才能忍耐住向他們怒吼、扔一打清泉如水讓這幾個小鬼清醒清醒的衝動。
……
現在好了。
陌生的、連精靈他們原初的世界都不是的,另一個時空裏。
他,西弗勒斯·斯內普,帶着兩個大腦空空如也的小巨怪,和另外唯二靠譜的兩個人分散開,又要怎麼帶着霍格沃茲的學生、活着回去?
而且,為了能得到武力值最高、也是最殘酷的那個強者庇佑,他還要努力取悅對方、避免薩菲羅斯隨手把那兩個小鬼幹掉?!
他明明只是一個普通的、卑微的魔藥學教授而已!
***
打探消息的過程並不順利。
倒不是說斯內普面前的這三個人有着過人的心理素質、能在魔藥學教授的黑臉面前也面不改色,而只不過因為,好不容易遇見的這三位,能夠用語言溝通、聽得懂人話的,居然沒有一個是可以讓斯內普心平氣和交流下去的人。
坎德人泰斯,就是用一把只能殺死兔子的小刀、在薩菲羅斯剁掉那幾隻龍人之前,一直拚命保護了自己同伴的那個,從身高上來看,大約只有人類小孩子那麼高。——也就是說,和哈利·波特、德拉科·馬爾福的身高,並沒有相差多少。
他的性格也同小孩子相似,不,簡直活像是得了多動症。時刻熱情洋溢的代價就是,他的注意力幾乎難以從感興趣的地方移開,同時卻又特別容易分散。更讓魔藥學教授決定從今以後保持距離的,是泰斯那一手爐火純青的偷竊技術——不不不,怎麼能叫偷竊呢?絕對不能把坎德人叫做小偷!他們只是驚訝的發現、總會有漂亮的東西“神秘”出現在自己口袋裏而已。
人類戰士卡拉蒙·馬哲理,據說是——泰斯一直強調,是參加了□□之戰的英雄。然而戰爭過去了,無論斯內普用怎樣挑剔的眼光去看,也只能看見一個醉醺醺的酒鬼、一個滿口胡言的肥壯大漢。
溪谷矮人噗噗,比泰斯個頭更矮的那個。說實在的,斯內普壓根聽不懂她在講些什麼。而介於噗噗從頭到腳裹着破舊的衣服、渾身看起來像是剛從泥水裏滾過一樣,口齒不清、難以交流,並且始終繞着薩菲羅斯的腳下打轉,一直開心的念叨着“漂漂人”,斯內普就從善如流的把噗噗扔給了薩菲羅斯煩惱,並且在心底隱藏得很隱晦的一角,幸災樂禍的想像着噗噗一頭撞在薩菲羅斯腿上的場景。
……
其實還有一個人的。
一個本已經死去的女人。克麗珊娜。善良神帕拉丁的牧師。躺在冰冷的地上,泰斯好心的拉開她的兜帽、替她擋住一點光亮。
她本來已經死掉了。斯內普以自己前食死徒的身份發誓。可是溪谷矮人噗噗從她自己那個龐大又無用的袋子裏掏出一隻死蜥蜴,然後——斯內普完全搞不懂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那女人活了過來。儘管她只是維持着最微弱的呼吸。但她畢竟是“活着”的。
坐在冷冰冰的石塊上,斯內普把兩隻仍然搞不清楚狀況、像小雞仔一樣瑟瑟發抖的小鬼扔到篝火邊打哆嗦。龍人的屍體——屍塊,被稍微清理到一邊,所有人有志一同的無視了它們。
酒鬼卡拉蒙正坐在克麗珊娜旁邊嚎啕大哭,而坎德人坐在他旁邊,剛剛從得知異世界的消息里緩過神來、終於露出了一臉疲憊的神色。
薩菲羅斯依靠在樹上。他的視線剛從空無一物的半空中收回。他神情冷淡,又帶着一點叫人捉摸不透的玩味。
……斯內普讓自己的視線別往那邊看。
他依舊沒想好該如何做,才能讓薩菲羅斯加入他們、找到走散的兩人,以及——保護哈利·波特和小馬爾福。
他對自己的安危全然不在意。雖然或許無法在梅林的世界安眠是個遺憾,但是,死亡對於斯內普,早已經變成了一種救贖。
——假如、假如,那兩個該死的小崽子不在這裏的話。
斯內普第一百零一次磨了磨牙。
他仍舊想不到該如何討好那個喜怒無常的年輕男人。
像對待黑魔王那樣卑躬屈膝嗎?不。他不認為薩菲羅斯會吃這一套。
***
等到卡拉蒙終於安靜下來,斯內普調動了自己對待全年級“T”等級作業的耐心、忍受黑魔王鑽心剜骨的毅力、替鄧布利多熬制護齒魔葯而不是去齒魔葯的自制力,從卡拉蒙和泰斯嘴裏,挖掘出了這個世界的信息。
這是個真真切切、有神明存在的世界。
最初的最初,這個世界只是一片混沌。
神上之神從混沌中蘇醒,打敗了混沌之神,然後創造了最初的三位神明:
善良之神帕拉丁,中立之神吉立安,邪惡之神塔克西絲。
三位神明又各自創造了自己的從神——中位神,倒不如說。其中的一位,叫做李奧克斯的那個,鑄造了一柄強力的神錘。他用神錘敲擊混沌,於是出現了現在這個世界——克萊恩。
接下來,善良之神和邪惡之神共同創造了最初的五色巨龍:紅龍、綠龍、藍龍、黑龍、白龍,然而在帕拉丁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塔克西絲把邪惡的氣息注入了五色巨龍的體內,他們就變成了邪惡巨龍。
而為了安慰帕拉丁,李奧克斯用金、銀、青銅、黃銅、銅,製作了五條金屬巨龍。帕拉丁把善良的氣息注入金屬巨龍體內,這就是最初的善良巨龍。
緊接着就是第一次巨龍戰爭。等神明停止戰鬥之後,克萊恩形成了完整的善良、中立、邪惡三方,十八位神明的系統,而就在這時,克萊恩出現了生命的跡象。
為了爭奪控制權,神明又爆發了全聖之戰,等到戰鬥結束,神明們承諾不再直接干預克萊恩的發展,而最初的種族,精靈、人類、食人魔族,誕生了。
……之後就是各種各樣的爭端、戰鬥、紛爭,屬於不同種族的時代更迭,夢幻之年代、創立之年代、光明之年代、精靈之年代、魔法之年代、人類之年代,緊接着是正義、騎士,力量、教士,巨龍出現。——泰斯所說的“□□之戰”,就是這第五次巨龍戰爭。
就在斯內普眼前的,這個嘰嘰喳喳的小個子、和醉得直打鼾的大漢,居然是曾經徹底摧毀了邪惡之神塔克西絲回到克萊恩世界的道路、拯救了這個世界的英雄。
——斯內普的心裏當然還滿是懷疑,不過湊在篝火邊聽傳奇故事的兩個小鬼,早已經是滿臉崇拜了。
斯內普很懷疑,假如不是他還坐鎮這裏,那兩個早就把初來乍到時的恐慌扔在腦後的芨芨草小怪物,大概已經撲上去歡呼了。
再一次惡狠狠的、恨鐵不成鋼的怒瞪了兩個男孩一眼,斯內普重新把注意力轉移到目前最重要的地方上來。
“龍”。
“龍人”。
被偷走、被污染的,善良之龍的龍卵孵出龍人,而剛剛在他們面前散落一地的那些就是。
這至少說明,泰斯所說的傳奇故事裏,有一部分是可信的。
斯內普忍不住皺起眉頭。
這世界居然不僅僅存在這麼多亂七八糟的種族——當然他們的世界也有一堆巨怪啦、巨人啦、狼人啦什麼的,可是,畢竟是普通人類居多。而且,是絕大多數。
更關鍵的是,這些高危的物種,居然還很是活躍。
光是他們所親身經歷的,就有龍人舉着武器毫不留情的追殺了。
那麼,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呢?
會不會有那些邪惡巨龍在肆虐這個世界?會不會剛剛走出這片森林,就被食人魔族逮到、把兩個皮肉鮮嫩的小鬼填進肚子裏?更令人厭惡的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就像邪惡之後塔克西絲,居然還始終孜孜不倦的試圖侵略這個世界。
危險性,何等之高。
斯內普已經在心裏把克萊恩的危險等級上升到最高,不知道還能夠再怎樣高危警示了。
當然,他更關注巫師的狀況。
——“法師”,應該說。
值得慶幸的是,這個世界依舊是有魔法的。魔法也依然是那樣美妙、神秘、令人無法自拔。
可是不幸的是,這裏的魔法,居然有諸多限制。
大約是在第二次巨龍戰爭的時候,象徵著後來白袍、紅袍和黑袍這三派法師的三位神明,因為利用魔法干預了戰爭、被諸神放逐,魔法因此從克萊恩的世界中絕跡。
不過後來這三位神明製作了灰寶石,欺騙李奧克斯丟入了克萊恩。……當然,這顆灰寶石最終被發現、釋放出了魔法的能量,它導致的新種族的誕生不必贅述,說實在的,坎德人泰斯也不是很能說的清楚。然而,這意味着,魔法,再一次捲土重來。
總之,天上的三個月亮,這是三個魔法之神在天空的樣子。銀月索林納瑞——代表善良,紅月努林塔瑞——代表中立,黑月努塔瑞——代表邪惡。
每個月亮的盈虧能夠反映出每種陣營的,法師力量的強弱。正如黑月在天空成為新月的時候,黑袍法師們就是最虛弱的時刻,其餘同理。而當三個月亮都是滿月、並且排成一列的時候,所有法師都會處於自己最強盛的階段。
而在克萊恩,釋放魔法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釋放者使用完魔法之後,就會遺忘掉它,直到下一次再背誦以後。——斯內普打心底里感激梅林,畢竟,他完全不能想像,黑魔王手裏捏着紙條,一邊背誦一邊對手下甩“鑽心剜骨”的樣子。
而且,尤其是,日常生活的魔咒。一旦使用就會被遺忘的鐵律,也實在是太過於苛刻了。
關於這一點,坎德人泰斯描述得實在是結結巴巴。
倒不是說他講其他故事的時候就是如此。就像回憶自己□□之戰的英姿時,泰斯眉飛色舞、吸引的兩個小男孩聚精會神的繃緊了臉。可是一談到魔法——和法師,他就猶猶豫豫,踟躕起來。
“你知道的……”他忐忑的看了眼卡拉蒙。這曾經的英雄,已經癱成一團、睡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了。泰斯難過的嘆着氣:“卡拉蒙的弟弟,雷斯林·馬哲理,他也曾經是我們的同伴。”
斯內普對這個名字皺起了眉。為了引導泰斯繼續說下去,他耐着性子搭腔:“然後呢?‘曾經’?他背叛了你們?”
“啊,不。也不是。”泰斯小聲說,像是在講一個天大的秘密,“雷斯林是個好人。……是個好人吧?總之,卡拉蒙總是相信雷斯林的。而我們相信卡拉蒙。”
斯內普已經有點習慣他總是找不到重點的說法方式了,他默默咀嚼着這句話,“所以呢?”
“雷斯林……他傷了卡拉蒙的心。”泰斯輕聲說,“卡拉蒙非常、非常的難過,每天都喝個爛醉。真的,卡拉蒙以前是最偉大的戰士,他不是這個樣子的。雷斯林原先是紅袍——說真的,你們那個世界裏,真的所有法師都是黑袍的嗎?——我們都搞不懂他。雷斯林真的很聰明,又強大。可是我們不理解他,他也總是嘲笑我們。”泰斯啰啰嗦嗦了一堆,終於說了一句讓斯內普打起精神來的話:“現在,雷斯林換上黑袍了。”
斯內普瞬間想到了曾經的死敵,啊,是的,“劫道四人組”。那隻背叛了斯萊特林家族、投奔格蘭芬多蠢獅子並且找到自己棲息地的蠢狗。“雷斯林·馬哲理”,這個人的轉變陣營聽起來有那麼一點兒,和小天狼星相類似的地方。斯內普決定假如有機會的話,他會默默對雷斯林表現出來的機智讚賞幾句。如果紅袍——中立陣營類似於格蘭芬多的話,斯內普默默的想,他也絕對會穿上黑袍的。
這一次,不用斯內普催促,泰斯自己打開了話匣子。
“雷斯林啊,他的身體一直挺虛弱的。卡拉蒙一直照看着他。哎,大個子真的很愛他的弟弟。可是雷斯林寫信回來說不再需要他了……你知道法師的試煉嗎?”泰斯恐懼的打了個哆嗦,“再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啦,不過誰讓我們是快樂的坎德人。四面八方的消息都喜歡往我們耳朵裏頭跑。雷斯林好像是二十一歲就去進行法師的試煉啦,真可怕、太可怕了。自從他從法師塔里出來,雷斯林的皮膚就變成了金色,你知道眼睛裏有個沙漏是什麼感覺嗎?而且他更虛弱了。卡拉蒙都心疼壞啦。”
斯內普眉頭擰得死緊。……法師塔?法師的試煉?沙漏??這都是什麼?
陌生的名詞越來越多,可是泰斯正說的起勁。為了防止坎德人自動把話題帶遠,斯內普選擇閉上了嘴巴。
“哎、哎……雷斯林現在變得多麼強大呀。可是他穿上了黑袍,還讓卡拉蒙傷心成這個樣子。他現在住在克萊恩最邪惡的地方,那裏有這個世界唯二的法師塔的其中一座。曾經有法師從塔頂一躍而下,詛咒、詛咒——”泰斯打了個哆嗦,更近的向篝火堆靠攏。“那片森林真是邪惡。我這輩子都不會樂意過去的。可是牧師小姐為什麼要過去呢?哎。克麗珊娜現在也喪命了。不,她還沒有死。可是,你看,她的皮膚多麼冰冷,眼神如此僵直!但她居然還有呼吸——”泰斯恐懼的喃喃着,“為什麼她一定要去找雷斯林?為什麼她非得去威萊斯森林不可?雷斯林就在那裏經歷了法師的試煉。可怕、特別可怕。”
小個頭的坎德人把手撐在身後的地上。他仰着臉。天際邊緣已經開始泛起了一點點白光。——天要亮了。
兩個霍格沃茲的小鬼,早已經相互擠挨着,在篝火邊睡著了。來到異世界、又經歷了逃命的奔波和光怪陸離的傳奇故事,沒有人能夠苛責男孩們保持清醒和理智。這種時候,學院間的爭鬥已經算不得什麼。斯內普曾有幾分鐘獃獃愣愣的注視着十一歲的男孩們肩膀靠着肩膀,因為靠近火堆沉睡、臉頰泛出一種健康的潮紅色。他的頭腦也忍不住陷入一種安寧的空白里,他放任自己恍惚了一會兒,讓那些在頭腦里橫衝直撞的信息沉澱下來。他什麼也不想,手指靜靜地藏在袍袖裏、捏着魔杖。
然後——泰斯突兀的尖叫起來!
“卡拉蒙!卡拉蒙!醒醒——求你快點醒一醒!”坎德人蹦了起來,瘋狂的用手推搡着醉漢,“你看一眼!拜託了,卡拉蒙!你看一眼!——這是不是威萊斯森林?!”
……
森林,改變了。
圍繞着四周的樹木,原本是核桃木、松樹、白楊樹,樹梢是翠綠的顏色,野花靠近樹根,茂密又生機勃勃的生長。
而另一邊——另一邊——
樹木枯朽,不祥的濃霧在林木下端環繞,遮蓋住了光線。它們看起來是這樣扭曲又空洞,——而更怕的是,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森林裏走來走去,卻讓人無法看到。
***
薩菲羅斯稍微側過臉去。
坎德人已經把人類戰士拚命從地面上拖拽起來了。就兩個人的體格對比來說,這的確是一件難度以上的事。
溪谷矮人噗噗恐懼的打起了哆嗦,尖叫一聲撲了回去,一把拽住了卡拉蒙的腳踝。——卡拉蒙同時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尖叫。畢竟噗噗的指甲看起來像是從來沒有修剪過。
被倒霉卷進異世界的霍格沃茲魔藥學教授,用和他發黃的不健康臉色完全相反的矯健動作,迅速從石頭上跳了起來,而魔杖眨眼間就已經出現在了他的掌心,“起來!波特!馬爾福!握住你們的魔杖——該死!”斯內普壓低聲音咆哮着,同時一抖魔杖,兩股小型的清泉憑空出現在空氣里,把兩個依然睡眼惺忪的小男孩從腦袋上澆了個通透。而這個無需念誦咒語的神奇場面,就算在這麼叫人緊張的時刻,也得到了泰斯瞪大眼睛驚嘆的一小會兒凝視。——他甚至還想伸手摸摸黃金男孩可憐巴巴被水澆濕的金貴腦袋。嗯。誰讓落在哈利·波特腦袋上的清水尤其的多呢。
視線從一片混亂、態度各異的場面上瞥過,薩菲羅斯的唇角,無聲掠過一點笑意。
接下來,他懶洋洋換了個姿勢,悠閑環抱着雙臂,饒有興趣的盯着威萊斯森林的最深處。
是啊。克萊恩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世界、被他殺死的龍人、法師塔、魔法森林,還有——金色皮膚、沙漏狀瞳仁的黑袍法師,這些信息,他也聽見了。
薩菲羅斯從來不會看輕信息的收集。倒不如說,在並沒有足夠蔑視一切的實力之前,忽視關鍵信息,絕對是導致戰爭失敗的必然因素。
儘管薩菲羅斯一時想不起這種突然浮現在腦海里的思路是怎麼一回事,聽起來就好像他自己曾經親自率領過無數戰爭一樣?不過這種足以令其餘任何人困擾驚慌的、對自己記憶的懷疑,很快就如同之前任何一個相類似的時刻一樣,被薩菲羅斯坦然的忽視掉了。
自己的過去究竟是什麼人、曾經經歷過什麼、又為什麼能夠擁有甚至能毀滅一個星球的力量、也絲毫沒有奪取其他人生命時的負罪感?這些問題,足夠讓任何人坐立不安,但在薩菲羅斯這裏,就彷彿初春的微風吹拂過湖面一樣,淺淺的波紋過去之後,幾乎濺不起什麼漣漪。
他坦率的接受自己的一切。曾經的薩菲羅斯,是英雄也好,是罪人也好,他決意給自己寬恕,他承諾自己曾獲得的一切榮耀、允許自己曾造就的全部血腥。薩菲羅斯寬容的對待自己,——就好像,除了他自己之外,再無人這樣對他一樣。
所以薩菲羅斯從不在意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是感謝那個所謂的“系統”的。因為,他實在不知道,除了單純的“活下去”之外,自己還應該再做些什麼了。
他也走過四個世界了。可是薩菲羅斯對它們並沒有什麼歸屬感。世界繼續存在下去了?那很好。薩菲羅斯還記得第一個世界裏,不同國家的瑰麗景色、人類精心折騰出來的美食,還有奇異的、好看的死氣火焰。他也記得自己在第二個世界裏交到了朋友,神色傲慢、但總是在他面前帶上笑意的精靈王,還有對待真心相處的朋友時,熱情又開朗的萊戈拉斯。
可是,假如世界毀滅了,那對於薩菲羅斯來說,也並沒有什麼關係。他真的並不介意。白蘭說要送他一個禮物,他看到了。可是挑動人類的劣根性來毀滅一個國家?那也太過於小家子氣了一點。薩菲羅斯就召喚來隕石。盛大的毀滅,必然是最適合一個世界的死法。
……無趣。
他挑起戰鬥。不是大型的、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戰爭,那隻不過是無謂的殺戮而已。他去挑釁孤山的那頭龍,故意放棄防禦,與灼灼的烈火擦身而過,享受一種迫近死亡的美妙錯覺。他喜歡鮮血和死亡——那讓他感覺自己依舊活着。
薩菲羅斯甚至刻意培養自己的興趣,曾有一段時間,時鐘般規整過自己的每天日程。他安靜的閱讀,聽許多古老的音樂,坐在人類社會的那棟別墅里、後來坐在辛格精靈的王宮中,享受美味的食物、旁人的親近、一場彼此都心滿意足的談話。薩菲羅斯竭力追尋着自己心底微弱的一點興趣,就像在早已經熄滅的篝火堆里、去尋找那麼一點兒火星一樣。
薩菲羅斯發現,除卻身周的氛圍更加平和、也讓越來越多的人、小動物,更加敢於親近他之外,——他失敗了。
不。他其實並不感興趣。
有意思的書籍,他閱讀了,也因此微笑。恢弘的音樂、巍峨的建築,他觀賞了,也具有挑剔的眼光,和精準犀利的審美觀。
但薩菲羅斯並不因此感到愉快。
他感覺自己身為“人”——他是人嗎?還是怪物?——假如他是人,那麼他作為人類的那一面,已經被抹消……恩,“擦除”了。
他從世界上走過,像一個旁觀者。
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神明。
啊啊,真是無趣透了。
薩菲羅斯冷漠的站在一邊,看着泰斯勸說卡拉蒙改變了主意,噗噗在一邊埋頭翻找着自己那個巨大又累贅的包裹,摸出一隻死老鼠。
到最後,薩菲羅斯發現,漫長的時間之下,唯有人性,是最能夠帶來樂趣的。
不同的境地、不同的選擇。他聽系統說過那個。黑魔王的預言故事。對那樣一個荒誕的預言,這個魔藥學教授的選擇,是背叛朋友、追求野心呢?還是放棄生命呢?亦或是用剩下的生命贖罪呢?薩菲羅斯覺得這很有趣。雖然還不至於親自在別人的人生里擺出這樣的障礙來,但看着對方掙扎在天平的兩端,每一刻的選擇都可能是至關重要、生死攸關,他覺得這個有意思極了。
啊——還有那種,明明自尊心很高、又偏偏為了學生的性命可以把膝蓋低到塵土裏面去的決絕。西弗勒斯·斯內普,這個人,為了把學生活着帶回自己的世界、究竟會怎樣討好他呢?薩菲羅斯可是相當期待的。
年輕的男人無聲笑了笑。他站直了身子,用手指拂開肩上墨綠色的精靈斗篷,掃去一片微黃的枯葉。薩菲羅斯頭也不回,直接走進了威萊斯森林。
“…………”
短暫的沉默過後,腳步聲,跟了上去。
一個是富有戰鬥經驗、極力放輕、又時刻充滿警惕的。兩個還不習慣在林木中間行走、踉踉蹌蹌、屬於小孩子的。還有突然發現異世界的客人都敢往可怕的魔法森林走,趕快追上來、充滿極大好奇心的、坎德人的腳步,拖拖蹭蹭、甚至還拉拽着那個大包裹的溪谷矮人,以及因為過於肥大的體重、實在沒辦法掩蓋住自己足跡的,人類戰士的腳步聲。
隨着他們的踏入,整座森林都發出敵對的聲音。
陰暗的濃霧纏繞上來,似乎是有翼類哺乳動物的生物發出扇動空氣的撲簌聲,枯敗的枝幹毫不留情刮傷裸/露在外的皮膚。兩個剛剛從禁林里撿回一命、又被可怕的樹枝追趕過的小男孩害怕的小聲抽着氣,在斯內普不耐煩的催促下,用汗濕的手掌握緊魔杖,念出了“熒光閃爍”。
對這麼點兒威嚇,薩菲羅斯半點不為所動。他筆直的、彷彿能夠在黑暗裏視物一樣的向前走,垂到小腿的銀髮飛快掠過草尖,卻沒有一根枯枝有膽量纏繞上去、阻撓薩菲羅斯的腳步。他很快走到那一星光亮之前——
等等,光亮?
斯內普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是空中驟然響起的美妙音樂卻絕對不能使他感到放鬆。他既做不到像卡拉蒙一樣感動的淚流滿面,也沒有薩菲羅斯那個實力停下腳步靜靜欣賞!斯內普不着痕迹的觀察了下遭受突然襲擊時最佳的躲避角度,粗魯的揪着兩個小男孩的學院圍巾,把他們向遠離樹枝的地方拽了拽。
下一秒,就好像那種神跡降臨一樣的誇張場面,濃霧散去、枝葉復蘇,花苞和嫩葉重新舒展在樹木枝頭,無憂無慮的鳥鳴也再一次回蕩起來。
斯內普本來不想腹誹這種戲劇性的場面,然而他敏銳的注意到兩個穿白袍的巫師——“法師”,向這裏走過來。他真的無法不聯想到諸如下馬威之類的詞彙。
他們的長袍直接垂落到地面上,戴着的兜帽也壓得很低、遮住了自己的面孔。從唯一露出的下巴和嘴唇上看,這兩個陌生的、按理來說是善良陣營的法師似乎是想要微笑,卻因為太過於緊張,到最後徒勞的緊抿了起來。
斯內普忍不住動作輕微的抬起了魔杖。
……畢竟他——和那兩個小巨怪,都穿着霍格沃茲的黑袍。面前可是這個世界天然的敵對陣營,然而他居然半點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魔法究竟是什麼樣子!
那兩個白袍法師走到克麗珊娜,那個身軀瀕臨死亡的、可憐的女牧師身邊,把她的身體撐了起來,然後沖卡拉蒙點了點頭,其中一個微微伸出手去,這是一個似乎每個世界都通用的、“請”的姿勢。
“呃,去啊。你們去吧,走啊,”酒醒的大漢結結巴巴的說,“把克麗珊娜帶走——她本來就要來這裏的,現在已經到了。你們走吧。”
卡拉蒙瑟縮着推拒。他害怕再一次來到威萊斯森林,他害怕魔法,也不信任法師。然而他再一次到這裏來了,再一次的感受到了魔法,可是這次,雷斯林,他的弟弟,小雷,並不陪伴在他身邊。
白袍的法師依然沉默。泰斯開始把他往前推:“得啦,卡拉蒙!這可是威萊斯——威萊斯!我們到這裏來了!這麼難得的機會,你怎麼能剋制住自己不去看一看?”
可是。卡拉蒙在心裏反駁。他來過,也看過的。從這裏出來,小雷的身體就變得更糟,也更加尖銳,拒絕依賴他這個哥哥。
“看一看嘛,卡拉蒙,”泰斯依然樂天的說著,“我還從來沒——喂!你們去哪裏?”坎德人突然大驚小怪起來,“哦對,我還沒向你們介紹過!嘿,這是異世界來的客人,你們肯定從來都沒——”
坎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聽上去像一隻被掐住脖頸的鴨子。
其中一位白袍法師,那兩個中的一個,輕輕把克麗珊娜推到同伴的懷裏。
然後無聲走到薩菲羅斯面前,肅穆的、敬畏的——恐懼的,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