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難捨(2)
“你說蘇華年怎麼了?”童主任詫異地問,“懷孕了?”隨手便將病曆本“啪”地一聲扔在一邊的桌子上。“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們兩個人沒有一個是遵醫囑的。”
“我們……”喻知非的話被童主任堵了回去。
“以後你老婆上台之前別找我去!”瞪了一眼喻知非,扭頭就走,邊走邊說,“還有你!你以後也別找我給你主刀!你們兩個人我都不管了!”
***
喻知非坐在車上,高速路一路暢通,童塵將車速開得飛快。緊緊地攥着手機,他的心也跳得很快。
有興奮,有緊張,也有幾分不安。
他不知道為什麼蘇華年沒有告訴自己這件事情,同時他也清楚地知道眼下蘇華年在專業上的安排。
因為這一個小生命的到來,徹底地將他們兩個人的計劃攪得一塌糊塗。
喻知非苦惱地搖了搖頭,但心中也有絲絲甜意湧上,不自覺地微笑,是一個調皮的小傢伙吧。
***
一路疾馳。
當喻知非推開蘇華年所在的病房門時,已是一身的倦意。童塵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還是什麼也沒說地關門離去。
喻知非看着床上躺着的蘇華年,熟悉的睡顏,似乎與往常有了幾分不一樣。忽然想起在自己出門之前,她靠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也是這樣子沉沉地睡着。
不動聲色地吻了她的額頭,原來是這個小傢伙讓她變成了一隻小懶豬。
想起剛剛醫生的話,喻知非的心頭上又有了幾分心疼。
連日來的妊娠反應導致蘇華年幾乎沒有進食,而腹中的胎兒又在汲取着母體的營養,她甚至還比前幾日的時候消瘦了幾分。
點滴瓶中的葡萄糖在一滴一滴地注入她的體內,喻知非將她的手放在掌心。
蘇華年睡了很久,久到那瓶透亮的液體見底,喻知非按鈴叫來了護士,她還沒有睜開眼睛。
“她還在睡,麻煩您輕點。”鬆開握着她的那隻手,喻知非壓低嗓音叮囑道。
護士點了點頭,熟練地將輸液的針頭從蘇華年的手背抽出,然後用一根酒精棉棒按住。
睡夢中的蘇華年,開始有些不安地皺起了眉頭。
喻知非靠近了她一些,若有若無地聽見她說了一個字,“疼。”
輕撫着她的額頭,他接過護士壓在她手背的那個棉簽棒,小聲地說,“我自己來就好了。”
簡單收拾了一下,護士便退出門外。
隨着關門的聲音,喻知非低頭看着蘇華年的手背,輕柔地對着她吹了口氣,再重新將棉簽壓在了那個小小的傷口上。生怕弄疼了她,很輕很輕,不敢多用一絲力氣。
就在他的這一系列動作間,蘇華年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彷彿一時間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雙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喻知非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她,沒有開口說話。
環視着周圍,看見了這個熟悉的身影,“你怎麼回來了?”半是驚喜,半是詫異,蘇華年笑着問,“你不是很忙嗎?”
“我應該早點回來的。”喻知非將她的手放進被子,溫柔地替她掖好,看着蘇華年的眼睛。
她也看着他,他一向柔和淡泊的眼眸中,跳躍着興奮的小光芒,有着難以掩飾的興奮。
“你知道了?”蘇華年淡淡地笑了起來。
“嗯。”喻知非點了點頭,“還難受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他柔聲問。
搖了搖頭,蘇華年忽然覺得這幾天自己心頭的百般滋味都重新浮現在眼前,她半坐起來,“怎麼辦……”聲音中有着小小的顫抖,“知非,我有點害怕,我真的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喻知非的輪椅緊靠着病床,他伸過手微微用力,把蘇華年攬入懷中,讓她側靠着自己,“有我在呢,”在她的耳畔對她說,他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蘇華年安心。
“你開心嗎?”仰頭,蘇華年看着喻知非。
喻知非淡淡地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她的這個問題,“吃點東西好不好?簡璐跟我說你好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飯了。”
“不要。”蘇華年一聽見“吃”這個字,便馬上從喻知非的懷中掙脫出去,她縮在病床上的一個角落裏,“我真的不想吃東西,我沒有胃口。”
“你很不舒服對不對?”喻知非看見蘇華年的反應,又想起她以前催促着童姨開飯的饞樣,語氣中滿是疼惜和自責。“我應該早點回來的……”
“我也沒有很不舒服的。”寬慰着他,蘇華年笑了起來,“我們回家吧,回家讓童姨榨果汁給我喝好不好?簡璐上次給我榨的果汁就很好喝啊。”
雖然不是正餐,但她終於稍有胃口,肯主動開口吃點東西,喻知非懸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一點,他對她說,“好,我們回家,讓童姨榨果汁給你喝。”
在這之後的一兩天中,他們兩人誰也沒有過多地談論着這個孩子,也沒有提及過這個孩子的去留,而喻知非也從未表露過有任何的激動與興奮。
蘇華年還是如同前幾日,喻知非沒有回來時一樣地嘔吐不止,胃裏幾乎沒有食物,她常常會將膽汁都吐出來。喻知非總會在一旁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時常蘇華年吐得昏天黑地,坐着廁所的地上半天起不來,只是將頭倚靠在他的膝頭,微微喘息。
喻知非對她的寵愛和疼惜一分未減,他推掉了手頭上的一切工作,手機鈴聲響個不停也只是不動聲色地掛斷。他足不出戶地陪在她的身邊,但是蘇華年的心中還是有難掩的失落。
每一個女人都期待着丈夫在得知自己懷孕后開心期待的神情,可是這一切在喻知非的身上都沒有體現出來。很多次,她都想要開口問他,是不是不喜歡小孩子。但是身體的不適,和難以抵抗的睏倦,總是讓她找不到開口的時機。她常常會在精神不濟時有種恍惚感,她覺得自己不是懷孕了,而是生病了。
這一天的夜晚。
蘇華年側身,她背對喻知非睡着。
半夢半醒之間,她忽然覺得有一雙手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這雙手帶着小心翼翼的謹慎,他輕輕地,如同羽毛落在自己的小腹上一般,輕柔而溫暖。
她對於這雙手再熟悉不過。他安撫過自己無數次,給予了自己無限的柔情愛意,但是這一刻卻不同於往日。
此刻,還帶着幾分克制,僅僅停留了短短的幾秒鐘,便有些不舍地稍稍離開她的小腹。
蘇華年淺淺地醒了過來,她清晰地感覺到,喻知非大手並沒有離遠,卻又不敢在去觸碰她柔軟的小腹。
伸出手,不動聲色地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
她第一次感受到,他對於這個孩子,深深隱藏着的愛。
她每天都睡很久很久,她也不知道他有幾次這樣惶恐地想要靠近這個孩子。
一個無處安放,又不知該如何表達的父愛。
喻知非的掌心接觸着她的小腹,蘇華年的手抵在他的手背,不讓他再次離開。
“你是喜歡他的對嗎?”黑暗中,蘇華年沒有轉過身,她拉着喻知非的手,開口問。
“嗯。”喻知非的手指輕輕地動了動,“我當然喜歡。”
“那你為什麼一點都不高興。”終於問出心中這個疑惑已久的問題,蘇華年有些埋怨地說,“我以為你一點都不喜歡他。”
喻知非的手掌留戀着她的小腹,他不敢用力地去觸碰她,彷彿是陳年古董,一碰就會碎一樣。蘇華年暗自覺得他緊張得有些好笑,放置在他手背的手稍微用力,將他的手掌實實地覆在了自己的小腹,然後窩在了他的懷中。
“我很高興,”將他摟在懷中,喻知非的下巴抵在她的腦袋上,“你不知道我在回來的路上有多高興。”他笑着對她說,“小傻瓜,我怎麼會不喜歡他?”
蘇華年開心地笑了起來,她感受着他的手掌,有些好奇地問,“他在我的肚子裏面,我都沒有感覺,你能有什麼感覺?“
“幸福的感覺。”
聽見他這麼說,蘇華年一怔,“知非,只要你開口要求我生下這個孩子,我不會猶豫的,我一定會留下他。”
喻知非伸出手揉亂了她的頭髮,笑着對她說,“你知道的,我不會對你說這樣的話。我不想讓我都情緒成為你的負擔。”
“你是他的爸爸,”蘇華年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畫著圈圈,“你有權利要求我,放下我的一切成績,生下這個孩子,每天安心地呆在家裏,等你下班,陪他長大。”
“可是我也是你的丈夫,”喻知非的掌心離開了她的小腹,反手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對於你而言,‘母親’與‘演奏家’的身份不可兼得,我不想用我都感情強迫你做任何的事情。”將懷裏的女人抱得更緊一些,“我希望你能夠追求你想要的,我希望你能真正的快樂。我不需要你為了我留下這個孩子,如果當一個媽媽帶給你的快樂能夠大過你在舞台上所獲得的,那麼你就生下他。如果不能……”
喻知非側頭吻了一下她的臉頰,“不管你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會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