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尾聲
這頓晚飯,似乎與往日有些不同。
雖然喻知非始終面帶微笑地與蘇華年寒暄着,但他眉目間的陰鬱卻始終沒有散去。
不管她是與他開玩笑,還是與他分享生活中的趣事,甚至她撒嬌,他都只若無其事,臉上淡淡地微笑。
可是蘇華年卻能清楚地察覺,這微笑之下壓抑着的失落與心神不寧。
不多說什麼,蘇華年只是安靜地依偎在他的身邊。
喻知非摟着她,他閉上眼,帶着無邊的依戀,吻着她的發頂,直至面頰,她順從得如同一隻小貓一般。
這麼久的一段日子裏,除去兩人冷戰的時光,就算是和好后,蘇華年也從未如此刻一般,她都如同一隻小刺蝟一般,常常故意惹毛他,故意去試探他的底線。
許久,不曾擁有這般的溫情。
“今晚要我留下來陪你嗎?”蘇華年在他的懷中,感受着他對自己的依賴,聲音軟糯。
喻知非看着她,眼波中有無邊的愛惜,“你明早有課呢,回去睡得好點。”
“我回去也睡得不好……在這裏睡得比較好。”蘇華年嘟嘟囔囔地說著。
“好啦,”喻知非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像是哄小孩一樣,“乖乖回去吧,我這裏也沒有你的睡衣。”
“好吧,”蘇華年看了他一眼,然後伸手推開了他,起身下床。
就在她準備站直身體的一瞬間,有一股力量又將她拖住,微微跌坐在床邊。
“你幹嘛?”蘇華年低頭看着自己的腰,喻知非耍賴似的伸手抱住她,如同八爪魚一樣黏着她。帶着幾分笑意,拍了拍纏繞在自己腰間的手臂,“你不是讓我回去睡嗎?”
“你留下來陪我吧。”他的聲音很輕,卻又帶着必須如此的意味。
“我明天早上還有課呢。”蘇華年得意地將他剛剛的話原封不動地還回去。
“早點送你回去就好了。”
“那我晚上要是睡不好呢?”
“不會的,有我你怎麼會睡不好。”
“你這裏沒我的睡衣。”
“你穿我的就好了……”
啞口無言。
她只得笑着扭頭,“好吧,那我就陪你吧。”
夜色漸深,在小小的病床上,兩人緊緊地相擁在一起。
“過幾天,我們搬出去住吧。”喻知非柔和地打破了這片寧靜。
“嗯,”蘇華年不問緣由,只是順從地倚在他的臂彎間說,“聽你的。”
喻知非要帶自己離開喻宅的原因蘇華年大致能猜到幾分,他不說,她也不願意提。
但是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在喻知非的帶領下,蘇華年站在客廳,幾乎驚得說不出話。
“喜歡嗎?”他一手操縱着輪椅,一手拉着蘇華年,“我帶你到處看看。”
這套房子非常大,大到讓蘇華年難以相信。不僅如此,裏面的功能一應俱全,除了琴房,畫室,甚至還有一間很專業的復健室,和一間有着小舞台的演奏廳。
蘇華年被喻知非拉扯着,隨着他一間房一間房地參觀。終於,她上下打量着,忍不住開口問,“你……變出來的?”
“什麼叫變出來的,”喻知非不滿地重複了一遍,“這些都是我親手畫圖,一點點設計出來的。”
“這麼快?”她難以置信地反問。
“當然,”喻知非自豪地點點頭,搖晃着她的手,帶着得意的笑容開口說,“你也不看看我是誰。”
蘇華年有些不放心地環視着四周,自言自語地說,“這麼快裝修出來的……不會有毒吧……”
“蘇華年!”喻知非又好氣又好笑地甩開她的手,“你講話能不能好聽點?”他看着她,理直氣壯地問,
“難道你沒有覺得很感動嗎?”
“沒有。”
“沒有覺得很驚喜嗎?”
“沒有。”
“沒有覺得很喜歡嗎!?”他一向清冷的聲調中帶上了幾分不悅。
嬉皮笑臉地跑到喻知非的身邊,“很喜歡。”蘇華年俯身在他的輪椅前,直視着他的雙眼,“我很喜歡。”
“這還差不多。”揉了揉她的頭髮,一頭短髮亂七八糟,饒是可愛。喻知非拉起她的手,輕輕地吻上她的手背,“我們搬進來吧。”神情中忽然有了幾分笑意,半開玩笑地說,“放心,不會中毒的。”
***
在晴空萬里的一天,蘇華年又搬離了宿舍。
她抬頭看着天上的太陽,像極了她與喻知非領證那天的陽光。
遠遠地,他看見一個男人朝自己走來。
身材挺拔,一身的桀驁不馴也並沒有隨着歲月的打磨而收斂。
朝着他揮了揮手。
高睿的臉上也浮現了笑容,邁着大步,走到了蘇華年的身邊,“喲,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嗯,”蘇華年毫不避諱地點着頭,“最近是還不錯,”然後話鋒一轉,“你呢?”
高睿有些無所謂地笑了一下,毫不避諱地說,“我不想再繼續留在學校當老師了。”
“為什麼?”蘇華年脫口而出,“這工作挺好的啊。”
“這種生活不太適合我。”高睿看着她,臉上有着難得的認真,“我不喜歡這種安逸的日子,我還是想要留在舞台上,聽見大家給我的掌聲與評價,”他搖了搖頭,“教學帶給我的成就感遠遠比不上這些。”
“那你當初還回來幹什麼?”蘇華年皺了眉,“留在美國彈琴就好啦。”
高睿移開視線,仰頭看着天空,言語中帶着幾分自嘲,“是啊,我當初回來幹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蘇華年突然覺得高睿身上帶着幾分落寞,這樣的他,竟然讓她覺得些許陌生。
但是很快,那個不諳世事他便回來了,他一邊撥弄着樹葉,一邊隨意地說,“我跟老師商量過了,我們都覺得你很適合干這行,等過幾年你研究生畢業了,就直接留校頂我這個位置吧。”
蘇華年吃驚地問,“那你去哪?”
“去哪都無所謂啊。”高睿聳了聳肩膀,無所謂地開口。
蘇華年還想說些什麼,只見高睿看着她的身後,略帶浮誇地說,“哇!你的男朋友來接你了,我走了,這段時間有可能要找你幫我代幾節課,就這麼說定了,拜拜!”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晚上,蘇華年也沒有反應過來這件事情。
她坐在地上,歪着頭,伏在喻知非的膝頭,也正是因為蘇華年的這個小習慣,喻知非在主卧的地板上設計了厚厚的地毯。
他順着她的髮絲撫摸着她,聽着她訴說著高睿的離開,和自己從天而降的老師身份。
“他走了他會開心嗎?”喻知非淡淡地開口問。
'“會吧,”蘇華年說,“他真的很適合做一輩子的演奏家。”
“那你以後當老師會開心嗎?”喻知非繼續問。
“開心啊。”蘇華年輕快地說。
“那不就好了,”輕輕地敲了敲她的頭,“你這個小腦袋就別想那麼多了,你們兩個人都能開心就好。”
蘇華年猶豫地點了點頭,“好吧,這樣說起來也挺對,”她坐在地上,仰頭看着喻知非。
“怎麼了?”
“我們洗澡睡覺吧。”
“……”
浴室內煙霧環繞,蘇華年輕輕褪去喻知非的衣物,調試好水溫后,講他抱入浴缸中。
她的視線定格在他的雙腿上,明明不忍看,卻又移不開。
蘇華年的手探入溫熱的水中,指尖輕劃過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疤痕,“還會疼嗎?”因為不舍,她的話語竟帶着絲絲顫抖。
喻知非溫和地笑着,“早就不疼了呢,”他吃力地撐起自己的上半身,握住蘇華年的手。
眉眼低垂,臉頰泛紅,聲音很小地說,“我們一起洗好不好……”
這一夜,浴缸中的水,溫熱得剛剛好。
可他們兩人的體溫,卻都比平日,高了幾分……
***
蘇華年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歲月靜好。
這真的不是一個矯情的詞語。
喻知非沒有跟她說,他們會不會回喻家,也沒有跟她說,他們到底會在這裏住多久。
但是這段日子,她真的過得安心且舒適。
每日早出晚歸,偶爾下廚做飯,儼然就是一個幸福的小女人。
這一天,趁着蘇華年不在家,楊雲潔便來到了他們兩人的住所。
她在廚房裏兜兜轉轉,把各種新鮮的蔬果放進冰箱內,然後喋喋不休地囑咐着喻知非,“你們兩個要趁着新鮮趕緊吃……”
喻知非坐在一旁的輪椅上,看着忙碌的母親,“媽,這些我們自己弄就好了,不用麻煩你專門跑一趟的。”
“沒事,這有什麼麻煩的。”楊雲潔反手關過冰箱的門,走到喻知非的身旁,拉過了他搭在輪椅扶手的手,愛撫着他,“我知道,你都這麼大的人了,聽我嘮叨也煩,但是媽媽還是要說,你從小到大都住在家裏,現在不能每天都看到你,我心底里總是放心不下。”
喻知非拍了拍楊雲潔的手背,“沒事的,有華年在,一直陪着我的護工也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要不,”楊雲潔有些猶豫地開口,“叫童姨過來……”
“媽,”喻知非語重心長地打斷了她的話,“華年心裏會不舒服的,我們現在這樣真的挺好的。”
楊雲潔妥協地點了點頭,“好吧,”她看着喻知非,有些不舍地說,“那我先走了,別一會華年回來看見我跟你鬧脾氣,你們兩個過得好就可以了。”
喻知非推動輪椅,將楊雲潔送到客廳,與她寒暄着告別。
忽然間,一陣聲響傳來,大門的鎖,被鑰匙操縱着,旋轉了一圈又一圈。
他的眼中有一絲驚慌。
楊雲潔的笑容也漸漸凝固。
一個甜甜的女聲劃破了這片寧靜,“我回來啦!”
蘇華年一邊低着頭換上拖鞋,一邊帶着撒嬌的語氣對喻知非地說,“我今天好累啊,我自己的課本來就很多了,還幫忙高睿代了幾節課……”
感受到身後的一片沉默,蘇華年扭頭望向客廳
喻知非看了一眼身旁的母親,一時竟不知道應該開口說些什麼。
蘇華年與楊雲潔兩人的視線交匯,僅僅只是一個瞬間,蘇華年臉上的笑容便煙消雲散,她不說一句,只是轉身走進了房間。
果斷地關門聲,將客廳的母子二人置於一個稍顯尷尬的場面。
楊雲潔先是愣了幾秒,隨即便故作不在乎地說,“我先走了。”
“媽,”喻知非拉住了她,語氣柔和地寬慰着自己的母親,“你也別多想,華年她沒什麼的惡習的。”
楊雲潔笑了笑,她一邊朝門口走一邊開口說,“沒事,我好歹也跟華年相處過,我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
“那行……”喻知非正在門口送別著楊雲潔,只見房門被打開,蘇華年目不斜視地走進廚房。
楊雲潔推了一下喻知非,壓低聲音催促着說,“行了行了,你快去陪她吧,別在我這裏磨嘰。”
“好,”喻知非禮貌地點了點頭,“那您到家了給我來個電話。”
“行,”楊雲潔推開了門,對喻知非揮着手。
“留下來吃飯吧。”
蘇華年從廚房的話語頓時止住了楊雲潔的動作,她獃獃地站在原地,甚至不太確定她的這句話是不是對自己說的。
隔了幾秒鐘,聽不見外面的人有一點動靜,蘇華年便從廚房探出頭,看着楊雲潔,緩緩地說,“我做飯,留下來吃飯吧。”
雖然沒加任何的稱謂,但是這句話的對象已經顯而易見。
“哎好,”楊雲潔有些興奮地點了點頭,她連忙說,“那我去幫你打下手吧。”
可蘇華年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不用了”,便轉身回到了廚房。
這一天的晚飯,蘇華年全程一言不發,看起來氣氛十分微妙,甚至有些尷尬,但是喻知非和楊雲潔心裏明白,蘇華年願意這樣子與他們一起共同吃一頓飯,已經是放下了許多舊事了。
一切都交給時間與愛,心中的傷痕,總會撫平。
送走楊雲潔,喻知非回身卻不見了蘇華年的身影。他推動着輪椅,在每個房間裏搜尋着她。
本以為她會在琴房,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蘇華年卻懶洋洋地窩在了床上,閉着眼睛小憩。
喻知非情不自禁地笑了,他拍了拍她,“你怎麼就睡了?”話語柔和得如同陽光下的一汪湖水。
蘇華年翻了個身,皺着眉頭不滿地嘟囔,“我一進門就跟你說了,我今天很累,上了很久的課,高睿人也不知道去哪了,我又去幫他代了好幾節課……”她半是撒嬌半是抱怨,“我說了你都不記得,還來吵我睡覺。”
喻知非笑意更濃,“我不吵你,你睡吧,”看着床上的蘇華年,依舊穿着白天的牛仔褲,他便耐心地在她耳旁,柔聲對她說,“把衣服換了再睡好不好?”
“我不要,我不臟……”蘇華年閉着眼,小聲地說,然後不情願地翻滾到床的另一旁。
看着她這副懶樣,喻知非妥協道,“好吧,隨便你,”伸手幫她蓋上被子,“沒說你臟,怕你睡得不舒服。”
聽見他這麼說,蘇華年笑着睜開眼睛,挪到喻知非的身邊,拉着他的手,“你陪着我。”
“好,”他的手掌有節奏地輕輕拍着她,“很累了,你睡會吧。”
迷迷糊糊間,蘇華年不放心地說,“你要陪着我……”
喻知非帶着柔和的笑,“我會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