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重逢【捉蟲】
童塵覺得百思不得其解。
喻知非始終沒有去找過蘇華年,而蘇華年也似乎再也沒有聯繫他。
他們兩個的人生似乎就這樣,在一個分叉路口,彼此不說一句,便走上了兩條不同的道路。
他不急,她也不急。
兩個人在互相看不見的地方,暗自思念。
誰都以為即使是蘇華年提出了離婚,喻知非也會再去挽回這段感情。
連同蘇華年自己,也在這樣以為。
忽然有一天,她竟然發現,自己在等待着那個有些瘦弱,但卻堅毅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當然,喻知非也知道。
他在賭。
他想要賭一賭,他們的這段感情,到底能不能支撐着蘇華年從心底寬恕往事的錯誤。
蘇華年那時去意已決,她清晰而殘忍地告訴他,
不可以,他們之間的感情不足以讓她寬恕。
但是在喻知非的心底,他還是想要賭一場,他也想要推蘇華年一把,讓她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的心。
因為他知道,這個結,只有她自己才能解開。
***
在每個漫長黑夜,蘇華年在床上輾轉反則。
對於喻知非的思念總是悄無聲息地浮現,可轉念間,她又在因為這種情愫,而感到愧疚,懊惱。
她開始失眠,時常終於淺淺睡去,卻在夢中依偎在他的懷中。驚醒后,她便會在心中,一聲又一聲地念叨,
對不起……爸爸媽媽,對不起……
於是她開始厭惡黑夜,她甚至開始恐懼睡眠,整夜整夜地無法入睡。
最先開始發現蘇華年不對勁的是簡璐,“你在吃什麼?”已經上床的她,看見蘇華年吞下一小粒藥片,馬上爬下了床鋪,湊近看去。
“嗯?”蘇華年反應了一下,然後說,“這個嗎?”舉起了手中的藥片,不以為然地對簡璐說,“我最近總是睡不着,所以就索性去看了一下醫生,去了好幾次,她就開給我了這個。”
簡璐連忙走到她的身邊,她有些焦急地摟着蘇華年的肩膀,“你怎麼了?你睡不着很久了嗎?”帶着有些埋怨的口吻,“你睡不着可以叫我嘛,我陪你聊聊天,一會兒你就睡著了。”
“去你的。”蘇華年用手點了一下簡璐的額頭,“你還真會給自己的臉上貼金,你就那麼有魅力?”
拿起藥瓶細細地看着,簡璐自言自語地小聲說著,“這有沒有什麼副作用啊?”不放心地抬起頭看着蘇華年,“要不我們吃點中藥調理調理?”
“哎呦我的姑奶奶。”蘇華年不去理會簡璐,徑直翻身上了自己的床,“你就別瞎操心了,我去的正規醫院。”然後便翻了個身,背對着簡璐。
“那行吧。”簡璐見她上了床,也不再多說什麼,她關上了宿舍的燈,也上床準備睡覺。
房間裏漆黑一片。
她們兩人靜靜地躺在各自的床上,沒有說話。
又是一個深秋初冬的季節,似乎可以聽見窗外葉子被吹落的聲音。
“華年,你是因為想起他,所以睡不着,對嗎?”
簡璐的聲音忽然打破了寂靜。
長久的沉默。
“我不想喻知非,而且我跟他也不會在一起了……”蘇華年的聲音緩慢而平靜。
簡璐嘆了一口氣,“我都還沒有說是誰。你就告訴我你不想喻知非,蘇華年,你這跟‘此地無銀三百兩’有什麼區別?”
而回應簡璐的,依舊是長久的沉默。
她乾脆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噔噔噔”地上了蘇華年的床,扳過她的肩膀。
“這大晚上的,你不睡在發什麼瘋?”蘇華年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在黑暗中不滿地看着簡璐。
“你在發什麼瘋?”簡璐稍微有些大聲地反問她,“蘇華年,你這是何苦呢?這個錯誤既不在你身上,也不在他身上,你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呢?這也不能怪喻知非啊,他爺爺酒後駕車造成事故的時候,他才幾歲?”
“簡璐,”蘇華年掙脫開了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說的我都懂,但是我做不到……”她的聲音空洞而無力,“我做不到,我回想起在喻家的那段時光,總會覺得,我的爸爸媽媽會怪我。”
“不會的,”簡璐安撫着蘇華年,“叔叔阿姨會希望你幸福,快樂的,而且喻知非對你那麼好,你也愛他,他們在天上看見,會很欣慰的。”
蘇華年低着頭,不似之前的平靜,她的聲音裏帶着幾分不安,“喻知非……他也沒有來找過我,我大概真的是,傷到他了。”
夜深人靜。
喻家小院內,那個坐在輪椅上的身影,依舊坐在一株梔子花邊。花期已過,綠油油的枝葉上沒有一個花骨朵。他卻依舊沉默地看着它,伸出手,帶着絲絲愛意,細細地拂過那一片片的葉子。
想起她來到這的第一天,發間帶着一朵小白花,在廚房裏穿戴着圍裙,在鍋碗瓢盆之間回眸,對他甜甜地笑着。
就是在那一刻,他是那樣地想要娶她。
他想要讓她成為自己的妻子,想要擁有這樣柔軟的她。也正是在此刻,他才有了那麼自私的想法。
不想讓她知道過往的種種,就像是一個吸毒者,只貪戀眼前的快樂,不顧慮日後的苦果。
楊雲潔腳步匆匆地從屋內走出了,她將大衣披在喻知非的肩膀上。
夜已深,天氣轉涼。
她不斷地催促着,讓他快些進屋休息,但他卻執拗地拒絕。
那個屋子裏,滿是他們結束時的氣息。
而這裏,這棵梔子花旁,卻留有他們開始時的溫情。
她的那句話似乎還在耳邊,
“新的一年,我要和你在一起。”
而眼下的局面,要到哪一年,她才會願意重新回來這裏呢?
***
在過後的幾天裏,簡璐總是有意無意地拉着三五好友一起出去聚餐,逛街,她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讓蘇華年開心一點。
雖然她每天都帶着笑容,與朋友們閑聊寒暄,但是簡璐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快樂。
這天傍晚,蘇華年,簡璐,高睿,一行人來到了藍調。
蘇華年坐在位置上的時候,忽然有點抗拒來到這個地方。
她開始回憶起,當年與他一同坐在這裏的場景。
回憶如同海嘯,不受控制,洶湧而來。
台上的小樂隊依舊在不知煩惱地唱着歌,一首又一首,或輕快,或憂愁。
而蘇華年,卻開始喝起了酒,一杯又一杯,滿是苦痛。
看着她難得放縱一下自己,高睿和簡璐都不加阻攔,她清醒了太久,能醉一次,也是好的。
她一言不發,只是喝酒,忽然,開始趴在桌子上,痛哭起來。
“華年……”簡璐拍了拍她的背,然後在她的耳邊對她說,“你哭吧,沒事的。”
這是第一次,在與喻知非分開以後,她這樣放任自己。
不再壓抑着自己的痛苦,她放聲大哭。
高睿卻在對面舉起了手機。
“你幹嘛呢?”簡璐作勢就拍了他一巴掌,“她都哭成這樣了。”
高睿卻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他咔嚓咔嚓地拍着照。
“拍下來給喻知非,讓他趕緊回來追啊。”
然而,還沒有等到高睿將這些照片發給喻知非,就迎來了他們離婚後的第一次見面。
這是一次,並不美妙的重逢。
蘇華年走在學校的林蔭小路上,卻被一個男人攔住了去路。
她抬眼一看,這個人,是童塵。
她禮貌地對他微笑,打了個招呼就想離開。
“你去看一下知非好不好?”開門見山,童塵的聲音中帶着一絲焦慮。“他最近,不太好。”
蘇華年看着童塵的眼中流露出緊張,心頭一驚,“他怎麼了?”腦中浮現了他病時一幕幕的情景,蘇華年的心如同被懸在了半空中。
“你去了就知道了。”
在大腦還沒有做出判斷之前,蘇華年的身體已經作出反應,她果斷地跟隨着童塵的步伐,上了車。
坐在車上,蘇華年下意識地雙手緊緊地握着,她內心的不安開始一點點地放大。
果然,車沒有朝着喻家駛去,而是一個轉彎,來到了醫院。
在童塵的指示下,蘇華年奔跑着在醫院的走廊內,猛地一下推開了童主任辦公室的門。
喻知非一個人坐在童主任的辦公室里,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蘇華年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你怎麼了?”她打量着他,雖然看起來消瘦了幾分,但是臉色看起來似乎還好。
看見蘇華年,喻知非的眼底有興奮的火苗,“你……”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麼來了?”
“童塵叫我來的啊?”蘇華年皺起了眉頭。“我以為你生病了。”
“童塵……”喻知非重複了一下這個名字,隨即,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他低着頭,“我沒有生病,如果你是來探望病人的話,很抱歉,這大概是一個誤會。”
“喻知非!”她對着他咆哮道,“很好玩對不對?你憑什麼覺得,只要別人跟我說你病了,不管怎樣我都會來?”
“我……”喻知非一時語塞,他猜到了幾分,繼而才緩緩對她說,“我不知道是誰跟你說的,我也不知道你信不信,總之,今天的這件事,我全程不知情。”皺着眉,聲音中帶着隱忍的痛楚,“我本就無意打擾你的生活。”
“好。”蘇華年冷笑了一下,她戲謔地重複了一次喻知非的話,“你本就無意打擾我的生活?那一開始,是誰要來把我的生活攪的一團糟?是誰?”她走近了一些,咄咄逼人地說,“到現在你跟我說,你無意打擾我的生活嗎?喻知非,你覺得你自己深情款款對不對?我是不是應該因此而感動的一塌糊塗?可是你錯了。”
她看着他的眼眸,忽然很輕很輕地說,“在我眼裏,你殘忍至極。”
蘇華年猛地轉身,推門而出。
“蘇華年!”在門口的童塵一把拉住她,“你怎麼可以就這樣走了?要不是出於無奈,覺得我會去找你嗎?”他將她按在過道的椅子上,有些粗魯地對她說,“知非根本就不讓我去找你,但要是但凡有一點什麼別的辦法,我怎麼會去找你?”
“好了,童塵!”喻知非聞聲也推着離開了辦公室,看見童塵的舉動,他不悅地喝聲,甚至帶上了幾分訓斥,“你放開她。”
習慣了聽從他的話,童塵猶豫了幾秒,鬆開了手。他有些無力地說,“他很執着地要做手術……”
“夠了!”喻知非的眉眼間帶上了幾分冷冽,“誰允許你告訴她的。”
此刻,童塵不再猶豫,“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跟你提過,那個手術大概是可以讓他站起來吧,但是風險極高……”一股腦地將話全部倒出,“我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就想讓你勸勸他,別冒險。”
蘇華年望向了喻知非。
他看着她,眼底有微微起伏的波瀾,可她很平靜地看着他。
半晌,蘇華年才緩緩開口,“我不會勸你,因為我知道就算是我,也不能阻止你做這個手術。我祝福你,手術成功。”
然後,她抬頭看着童塵,“永遠,都不要用他的身體狀況來要挾我,不要用道德,來綁架我。”
她的這句話,音量不大,分量卻格外地重。
“蘇華年,”童塵不可思議地反問,“你為什麼可以這麼狠心?”
“我狠心?”蘇華年看了一眼喻知非,然後對童塵說,“他更狠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