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百轉千回
聽出葒娘話語中不加修飾的厭惡，桔梗不禁眼神一黯，小嘴緊抿成線，小手不自覺地攥緊拳頭，偷偷地將目光投向一旁的若水——
只見天仙若水姿態岸然地挺立着，一如盛開的牡丹，清淺的笑意裏帶着些許竊喜，柔和的目光中透出不易察覺的……嘲弄？
若水不僅是人間何世的首席歌伶，才色冠絕金陵，而且還是眾多歌伶中最得人心的——因為她不僅人美聲甜，而且還善解人意，平易近人，深受樓主夫人喜愛，怎麼會露出市井小民的嘲弄之色？
一思及此，桔梗搖搖頭，欲想甩去心底驀然泛起的思緒……
“葒姨，你別這樣說桔梗——她還小，前途無可限量，再加上出落得愈加水靈，他日定能為我們人間何世贏得滿堂喝彩的。”若水適時開口為桔梗說話，溫柔得體的模樣，確是很惹人喜愛。
“好好好，葒姨不說了，難怪葒姨經常聽到別人說若水人美心更美，你就是心腸軟——若水進了宮，可別再處處為他人說話了，千萬記得多為自己想想啊！”葒娘不無滿意地朝若水笑笑道。
“哎呀，葒姨你說到哪裏去了？進宮的事，八字還沒一撇呢！”若水紅着臉，害羞地柔聲說道。
心中甩也甩不去，驀然而起的……不喜歡……這是怎麼回事？
她還清楚記得，自己之所以會來人間何世當歌伶，就是奔着若水來的。她想成為像若水一樣成為即便是名動翎城，也不驕不躁，不故作姿態的歌伶，她執意追隨着自己的小小心念，來到了人間何世……
她悄悄注意着若水平日裏的一舉一動，記住若水登台獻唱時的一顰一笑，夜裏再在房裏偷偷地練習，極力想要模仿若水的神韻。
而若水也確實沒讓她失望，大方得體，待人親和，她也就更加仰慕若水。在她心裏，若水真的就是個天仙！
可究竟是為何，自己第一次與若水如此接近，高興激動之餘就不自覺地產生一種抵觸情緒？
見桔梗緊蹙着眉，搖着臻首，大受打擊的憐人模樣，葒娘重咳一聲，笑得好不得意地朗聲道：“怎麼會沒一撇呢？到時候你呀只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其他的葒姨都給你安排妥當了！”
頓了頓，葒娘變了一種調兒，轉過頭去，猶如天皇開恩般冷聲道：“桔梗，算你走運了！來了人間何世不過半年，就有機會隨若水一同去參選——若水的實力我自然不會懷疑，我要你盡全力成為進選藝伶，在翎城宮中照應若水，共同為人間何世爭光！”
話音剛落，桔梗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葒娘便像是怕她有什麼非分之想般，連聲道着：“別以為有機會進宮攀附權貴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記住，你桔梗只是個照應，可別喧賓奪主，忘恩負義！”
聞言，桔梗低下頭去，順勢垂下的青絲遮住了桔梗的表情，像是被遺棄在這裏的孩童般與這佈置甚為奢靡的書房格格不入，徒生了一種心酸感。
半響后，桔梗似是恭敬般回了一句：“桔梗明白，樓主夫人請放心——桔梗不敢忘本，定當盡全力幫助若水小姐。”
“桔梗，那日後就勞煩你多多照顧了……”若水微微福了福身，輕柔不減地淺笑道。
乍聞若水輕柔可人的嗓音，桔梗有一剎那的失神，當看到若水唇邊的笑意時頃刻間就緩過神來了，輕聲回應道：“若水小姐客氣了，照顧你是桔梗的榮幸。”
平淡的語氣波瀾不驚，原本閃耀着崇敬光芒的水眸黯了下來——前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在桔梗心裏已是千帆過盡，物是人非了。
“既然你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了，就回去好生準備着，可別丟了我們人間何世的臉，白費了我的一片苦心！”葒娘擺擺手，不甚耐煩地沉聲道。
“是，樓主夫人，桔梗這就回去準備……”桔梗福身行禮告退道，淡定從容的模樣已無初時的顫抖怯弱。
而桔梗一離開，若水便走上前去，倒了一杯茶，雙手執起茶杯遞到葒娘面前，柔柔地說道：“葒姨，你好像很不喜歡桔梗……”
葒娘接過茶杯，喝了口茶，神色稍有舒緩，接着便放下茶杯，低聲開口道：“我也說不清楚為什麼——看着她我就覺得不喜歡，尤其是那雙眼睛，讓我覺得很舒服。”
“眼睛？噢——桔梗的瞳色是淺褐色的，她大概是外族人吧。可是，我們翎城不乏瞳孔顏色奇異的人啊，就連城主大人的瞳色也不是黑色的呀！”若水一邊為葒娘捶着肩，一邊輕聲開口道。
“這我當然明白，可就是說不清的感覺——我喜不喜歡她是其次，重要的是她很喜歡你。你大可利用這一點，讓她成為你俘獲主上心的助力……”葒娘輕拍着若水的手，笑笑着道。
“葒姨，你說到哪裏去了？什麼俘獲主上心呀——”若水紅着臉嬌聲道。
“若水，我一直將你視為自己的女兒，女兒的心做娘親的還不了解嗎？”葒娘也不點破，似笑非笑地朗聲道着。
見若水着實是害羞了，也不再打趣，頓了頓，葒娘斂去笑意，沉聲開口道：“若水，選拔時你不要急着登台，看清楚情況，尤其是摸清岸芷汀蘭那邊有什麼舉動再說——其他人都不足以構成威脅，就怕那個什麼舞傾城也來攪和一把！”
看來，葒娘對日漸榮盛的岸芷汀蘭到底還是有幾分忌憚的，對一度弄得人間何世幾近門可羅雀的傾城更是心有怨憤！
“嗯，若水明白……”若水柳眉蹙起，訥訥地低語道。
聽出若水低語中難掩憂慮之意，葒娘忽地揚起一抹笑意，不無得意地低聲開口道：“不過，若水你也無需太過擔心，葒姨經營人間何世十幾個年頭了，他們多少還是得賣幾分薄臉給我的……”
若水自然是明白葒娘話語中的言有盡而意無窮，隨即便盪K開了笑顏，款款施了個禮，柔聲道着：“葒姨，謝謝你……若水定不會忘了葒姨的大恩大德……”
“行啦行啦，你我母女二人何須言謝？時候不早了，你也趕緊回去歇息，好好準備選拔……”葒娘擺擺手，笑笑着道。
“若水明白，那若水就先行回去了……”說完若水福了福身也就離開書房了……
若水走了后，書房內也就剩下葒娘自己一人了，四周靜悄悄的。
葒娘靜坐在椅子上，良久后才從案台的底下地拿出一隻木製暗匣——烏木色的暗匣看起來已有些年頭了，木紋已有些模糊，塗漆也有些脫落，可那乾淨得不沾染一點灰塵的表面，不難看出，此匣子的主人該是很愛惜它的。
葒娘一瞬不瞬地看着木匣，略顯枯瘦的手撫過暗匣表面，撫過造型獨特的鳥狀青銅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就這樣晃眼便過了三天了，終於到了進選藝伶的告示中指定的時間。
說來也巧，這一天剛好是十五，也就是說距轟動一時的傾城晚宴已有一個月光景了。
清晨微曦，寂靜的崇明殿中忽地傳來一聲怒吼——
“曲弈風，你要是又溜走，把等下的藝伶選拔拋給我——我筒潛就不幹了，親衛一職，你另選高明吧！”筒潛雙臂振袍，怒聲低吼道。
顯然，是因為藝伶選拔開選在即，曲弈風卻玩起了失蹤，徹底惹怒了筒潛！
“咳咳，筒潛親衛，你真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不止直呼城主大名，還語出不遜，要是給楊老聽到，批判你的奏章可要堆成小山了……”
帶着曲弈風慣有的調子的低沉嗓音驀地自身後傳來，筒潛連忙轉過身去——
“對啊，最好就給我定一個僭越犯上的罪名，好讓我解甲歸田，告老還鄉——免得再被人擺了一道還要繼續為他忙前忙后！”筒潛沒好氣地睨了睨一臉氣定神閑的曲弈風，憤慨不減地沉聲道。
“嘖嘖——這麼快就想着幾十年後的生活了？這麼好的一個親衛，我要是真定你罪了，那不是成為昏庸無道的城主了嗎？遺臭萬年的事我可不做。”曲弈風適時安撫着自己的親衛，那真摯誠懇的表情不知騙倒多少人……
其中當然不包括筒潛，因為他已吸取了足夠的被騙的經驗了。
“辰時快到了，請主上移步行宮。”筒潛斂神恭聲道，沉穩的嗓音中帶着些許隱忍的無奈。
機智如筒潛，當然不會把時間再浪費在與曲弈風耍嘴皮子——別看曲弈風美艷魅惑的模樣，沉穩如山的氣度，其實他就是喜歡捉弄筒潛，或許這是他表達情感的一種方式吧。
“怎麼——筒潛想去行宮避暑？來來來，令牌給你，你儘管在行宮好好休養。”曲弈風笑得一臉無害地低聲道，還作勢要從衣袖中拿出些什麼……
“主上！什麼避暑——你別告訴我你忘了今日進選藝伶的事！”筒潛咬牙切齒地低吼道。
“筒潛，我跟你說過多少遍，要不動如山，要處事不變，這麼急躁，讓我如何放心讓你擔當大任？”曲弈風雙手負立，好整以暇地沉聲開口道。
攤上如此主上，筒潛大概只能無語問蒼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