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殿中論爭
艷陽又升起，新的一天從來不會停止它的步伐。
枝椏上的鳥兒迎風盤旋，吱吱渣渣地說個不停，可卻沒有哪只鳥兒有勇氣靠近氣氛凜然的崇明殿——
“主上，御城竟妄想進選歌伶，這分明就向我們翎城示威——我等豈能坐視不理，任由御城踩在我們頭上？”賈克己拱手作揖，狀似恭敬，吐出的語句卻掩不住的盛氣凌人。
“賈大人所言，老夫深以為然——主上，我們翎城歷來以善歌聞名天下，豈能讓上官一闕此等小輩趁機奪去我城優勢？”陪伴曲氏一族幾十年之久，接連擔任兩任城主親衛的楊光擺出一副長者模樣，義正嚴辭地沉聲開口道。
向來勢成水火的賈克己與楊光難得達成一致，連聲向曲弈風諫言，其他人也急忙表態，崇明殿中的幾許人等“歡唱”得堪比殿外鳥兒——
“是啊，主上，賈大人，楊大人所言極是——御城在這個時候公佈進選歌伶，此中深意的確不容忽視！”一人斂眉順目地恭聲開口道。
“不知御城此番是安了什麼心——先前不是說御城岳二爺有意與我翎城交換藝伶的嗎？怎麼鬧出說御城自己就先進選歌伶呢？這分明就是不把我們翎城放在眼裏！主上，我們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又一人義憤填膺地嚷嚷道。
待情緒激動的一眾人等都發表了自己的“真知灼見”或是“一家之言”后，才赫然發現端坐在殿堂主位的噙着一抹笑的邪魅男人至始自終都沒有說過一言半語，既沒有出言阻止，又沒有開口回應……
而這恰恰是最讓他們害怕的。
意識到這一點后，剛才還說言不止的殿堂頓時就變得鴉雀無聲了，四周靜默得可怕，就連頗有威望的賈克己與楊光都不敢再多言，屏息等着眼前這個讓人琢磨不透的男人的回應——
見一眾人等皆惶恐不安地止住了聲音，曲弈風喜怒難分地環顧四周，似笑非笑地沉聲開口道：“怎麼，意見都發表完了？還有誰要諫言——繼續啊，我聽着呢。”
曲弈風一語既畢，原本還故作鎮定地注視曲弈風的頗為膽大的幾許人也顫抖着低下頭來……
說曲弈風邪魅，不僅因為他冶艷魅惑的外表和異於常人的暗紅眼眸，更是因為他喜怒不形於色，讓人猜不透摸不着，不發一言，卻好像已經把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讓埋藏在心底的所有心思都無處遁形般——
“諸位剛才爭相為我翎城出言獻策，實在是我翎城之幸——只是我有一點不是很懂，你們說來說去都是怕上官一闕掛榜進選歌伶是有什麼居心，不知諸位是想我怎麼去應對？”
頓了頓，曲弈風斂去唇邊的笑意，似是無意地開口道：“楊老，你是翎城元老，你先說吧——諸位沒意見吧？”
被率先點到名的楊光禁不住顫了顫，額間不自覺地滲出一層薄汗，好半響后，才巍巍然地上前一步，強裝鎮定地低聲開口道：“老夫認為……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應同樣以進選歌伶來與之抗衡……”
從楊光顫顫巍巍的模樣，不難看出他的緊張與惶恐——可他楊光乃是兩任城主的親衛，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現如今卻因曲弈風有意無意的問語而害怕得直顫抖，在曲弈風面前，他大概只能感嘆一句廉頗老矣吧……
“嗯，那克己你怎麼看？”曲弈風不動聲色地把問題拋給賈克己，似是無意的嗓音里有着不容忤逆的威嚴。
雖然早知道是逃不過的，可當曲弈風似是無意地問着他的意見時，賈克己還是免不了顫抖了下，半響后才吶聲回應道：“克己以為楊大人所言不失為一個好計策。”
曲弈風摸了摸下巴，暗紅的眼眸不忘掃了掃眾人，喜怒難分地沉聲開口道：“是嗎——你們都是這麼認為的？”
曲弈風再次將選擇的權利拋給眾人，然而恰恰是這樣的開明讓一干人等大氣都不敢出，這樣唯唯諾諾的翎城權貴們與平日裏的不可一世相比，簡直就是判若兩人，怎能不讓站在一旁的筒潛暗暗覺得好笑呢？
主上果然不會放過任何糊弄他們的機會——
三言兩語便把兩大陣營的頭頭推向風尖浪口，而主上的高明就在於他從來不吝嗇自己的明主形象，每每下決定之前都會先開口詢問一下，趁機摸清他們到底是打着什麼算盤……
進選歌伶？
不甚喜歡聽曲唱歌的主上，會順着他們意嗎？
好吧，他承認，他很好奇主上會怎麼回應……
沒讓筒潛等多久，曲弈風便悠然開口道：“嗯……既然你們口口聲聲說御城進選歌伶居心叵測，那我們以進選歌伶回擊，按我翎城善歌傳統，的確能很好地壓壓御城威風——”
一聽曲弈風此般言語，殿堂中人皆稍稍緩了緩，不少人還盪開了笑容。唯有筒潛凜然正立於一旁，絲毫不認為曲弈風的這樣說就是准了他們的要求！
果然，曲弈風忽地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故作苦惱地沉聲開口道：“可諸位，現如今三城之間早已不似先前的閉塞，隨着彼此驛站的修葺，消息傳達的速度快得超乎想像！此時曄城自然也在商議此事，相信民間也有所耳聞了——如果此時我們翎城也掛榜公告要進選歌伶，眾人會怎麼想？”
曲弈風不動聲色地掩去眼底的精光，隨即便往椅背靠了靠，頓了頓，才故作無奈地斂神嘆息道：“大概用不了多久，關於翎城隨着御城進選歌伶，公開與御城抗衡的消息就會傳遍大街小巷——縱然我翎城是沿襲善歌傳統，可時機巧合，先入為主之下，難逃悠悠眾人之口啊！”
“這……”原本笑逐顏開的眾人頓時慌了神，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是啊——如若他們現在進選歌伶，其他人會怎麼看？
進選歌伶原本是御城仿照翎城所為，一旦他們選擇在這般境況下進選歌伶，反倒是他們理虧了，白白給御城做了嫁衣裳！
況且，眾所周知，御城軍隊強悍，原本的和鄰睦友如果因此事而起了紛爭，且不論誰會得勝，受苦受累的不僅是兩城子民，還很可能會讓有心人鑽了空子！
此番思量之下，進選歌伶，除了逞一時之能，並不能給翎城帶來什麼實際的益處……
正當殿中眾人權衡利弊時，曲弈風正好整以暇地背靠主位，滿是苦惱憂慮的俊臉恰到好處地掩去他心底真正的意圖——他在等，等他們開口。
好一會後，竊竊私議聲還未停止。也許是先前的被動，讓賈克己心生忌憚，於是賈克己此次便率先開口詢問道：“敢問主上——我等該如何是好？”
很好，總算問出來了——兩大反叛勢力中，相比於楊光的仗着自己侍奉兩任城主，倚老賣老的老謀深算，賈克己的野心勃勃之餘還算是識時務，倒是有趣得多！
一思及此，曲弈風毫不掩飾地將激賞的目光投注在賈克己身上，幾乎是同時，楊光略顯渾濁的眼睛驀地迸發出一絲不甘的精光……
“適才的計策大體不變，掛榜之時只需更改一個字便可。”曲弈風摸着下巴，笑笑着輕聲道。
曲弈風聲音不大，卻足以惹起殿中眾人的又一輪熱議——
“克己愚昧，請主上明示！”賈克己拱手作揖，恭聲開口道。
而時刻觀察着楊賈兩人反應的筒潛自是沒錯過賈克己趁着低頭之時，唇邊揚起的那抹幾不可見的冷笑……
“賈大人怕是過謙了，翎城上下誰不知道上直衛指揮官的威名？”此時楊光也有點沉不住氣了，籍以玩笑的意味兀自提醒着賈克己手握重兵的威脅。
喔？不過就是稍稍偏向一邊，老狐狸就急着說些什麼——呵，明地里是恭維，暗地裏卻是在提醒着他，看來兩任的親衛經歷，並沒有給楊光磨礪出多少智慧。
也是，布谷鳥怎麼可能培養出一隻啄木鳥呢？頂多也就是只忙着唱着些什麼的鸚鵡罷了。
“有克己此般能人，確是我翎城之幸，楊老果然是慧眼識珠啊！”曲弈風笑得一臉無害地提醒着楊光。
賈克己曾幾何時可是楊光一手提拔的，哎，如今卻成了各據一方的對抗勢力——權勢一詞啊，朋友轉眼就可變為敵人，同樣的，敵人有了相同的契機，變為朋友又何嘗不可？
曲弈風一語既畢，楊光皺紋橫生的老臉頓時變綠了，楊光敢怒不敢言的逗笑模樣讓筒潛直感嘆曲弈風“滿肚子壞水”的同時，也有點忍俊不禁了……
被楊光這樣一攪和，曲弈風倒是失去了解釋的興緻，再加上一早上聽着他們的喳喳亂叫，曲弈風早就耐性無幾了，於是便來了一句：“我會充分考慮你們說的，至於不懂我說改一個字的人，如若在具體告示掛榜了后，還尚有疑惑的，可自行前往親衛府找筒潛，他會解答你們疑問的。”
聞言，一干人等包括筒潛在內頓時就傻了眼了，沒想到最後被擺上台的反而是至今不發一言的筒潛！
正當在場各位還想說些什麼時，曲弈風擺擺手沉聲說道：“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諸位商討了這麼久，該是倦了，且回府歇息去吧……”
曲弈風倒好，一聲令下，眾人回府歇息吧……
而若問此刻筒潛心中所想，唯愴然而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