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兩地心
因古琴製作之理，彈奏之法與陰陽道術之說頗有淵源，在花娘，子衿的影響下，傾城還是能懂得月牙的未說出口的悠悠深意——
眼眸為紅色，嗜血，邪靈的外化，在道術盛行的城邦里，這會被說成是怎樣的凶兆？
縱然翎城並不是蠻荒之地，可自古流傳下來的圖騰觀念已深入翎城子民之心，這樣有信仰的城邦是富足和樂，可一旦有心人加以利用，為排除異己而給人安上個什麼不祥的罪名，足以將人推向風尖浪口，甚至萬劫不復之地！
“他……他是怎麼……”意識到此事非比尋常后，傾城反倒是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了，揪心的疼與驀地生起的想要見他的衝動在傾城心裏拉扯着……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隱約聽我娘說過——當年老城主信奉道士所謂的預言，差點要將還未足月的城主用來祭奠神靈，這件事在當時確是掀起了軒然大波，不過後來是怎麼平息的就不得而知了……”
聞言，傾城不禁瞪大雙眼，盈盈發亮的水眸滿是不敢置信——
什麼——祭奠神靈？！
降世沒多久的他，差點就被剝奪了生命……
而且，這一切竟是得到自己親生父親應許的——就算當年他僥倖逃脫血灑祭台的厄運，可他的孩童時期定是充斥着她們意想不到的黑暗——他是怎麼走過來了的？
別於常人，不被翎城傳統接受的異狀，他該是備受排擠與孤立的——出身的優勢，又讓常人不敢名言厭惡而只能私語……
天哪——她都不敢再推想下去了！這……這太令人難受了！
初次見面邪魅如他，再次相遇朗然如他，有誰能猜想出他曾經歷了這樣子的事，旁人聽起來都忍不住心驚膽戰的事……
他……
那雙時常飛速變換眼眸顏色，能從中窺探出內心情感變化的眼眸，對於重權在握的人來說，是多大的威脅？
一思及此，與曲弈風相處的片段，交談的瞬間飛快地自傾城心頭掠過……
見傾城神色複雜地蹙起秀眉，月牙驀地停住了，俯下頭去在傾城耳邊叮嚀道：“額……這些陳年舊事也因城主的繼位而成為了禁忌，傾城你聽聽就好，千萬不要在外多言，免得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些事，她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實在不宜多講，免得弄巧成拙——
見傾城靜默地點了點頭，月牙又嘆然輕聲道：“傾城，我跟你說這些就是想讓你知道，城主遠不止外表的風光，他對你有心，你可別肆意妄為啊！”
如果他們倆當真有緣，很多事，不用他人言，總有一天也會知道的……
聽聞月牙似意無意的低語，傾城心底泛起的揪疼減緩了些，可隨即又陷入了新的一輪沉思當中——
對她有心？
是么——月牙一再重複，為什麼她總覺得差點什麼呢？
退一步說，他對她有心，為什麼她就不能肆意而為？如果是因為他曲弈風是一城之主，她舞傾城是一介藝伶，她就要趁着他對她存有那麼一點興趣，順着他的意從而樹立自己的地位是嗎？
不——這不是她想要的，這不是她願意去附和的！
她想要的不是所謂的“有心”，也不奢望有一天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她是谷中一隻自由的山雀，一支懂她、愛她、能包容她時而的小性子的、讓她能安心為此駐足卻不會禁錮她嚮往自由之心的樹枝便已足夠……
如果有這樣的人，她亦願傾盡所有，窮極一生對他好、無怨無愧地愛他，甚至可以折斷翅膀贈與他飛翔！
他是一隻背負着沉重過往的展翅雄鷹，她是一隻沒有過往的失落山雀，他們有可能一起翱翔在蒼穹之下嗎？
見眼前人兒又陷入了沉思當中，月牙驀地傾身上前，在傾城面前揚揚手，企圖引起沉思人兒的注意：“傾城……傾城——想什麼呢？喔——我知道了，傾城美人可是要紅鸞星動了？”
聞言，傾城淡然一笑，不倚不重地輕聲道着：“月牙，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沒有慧點的反打趣，別於平常的正經給傾城略帶輕佻的美艷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嫻靜，一如夜幕傾瀉下來的似水月華。
看着此刻恬靜如水的傾城，月牙不禁有點看呆了，好半響后，才愣愣地回了一句：“傾城，你真美。”
月牙知道，這一刻，傾城該是有什麼決定了——她不會多問，只會在傾城需要她時，盡自己所能去幫助她，一如傾城幫助她那般。
一思及此，月牙不禁開始期待今晚曲弈風到來，兩人相見的場景了！
而不久前，曲弈風也已經回到翎城宮中了。
曲弈風一回宮，還沒來得及踏進崇明殿，便被難掩氣憤的筒潛給叫住了——
“晨安，主上——外面好玩嗎？”筒潛黑着臉，關節咯咯作響，明明已是瀕臨爆發點，可迫於身份差別，筒潛還是強忍着怒氣，故作恭敬地開口道。
嘖嘖——現在都已日上三竿了，筒潛還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一句晨安，可見筒潛的對曲弈風將所有事拋給他，自己卻美曰其名出宮走訪的憤怒了！
而這會，適才因傾城而起的失防與神傷早已被曲弈風掩在深不可測的眼眸底下了，傲然凜立的模樣看起來與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
“嗯，還不錯——最近宮裏可有發生什麼事？”曲弈風斂神沉聲開口道。
然而，長伴曲弈風如筒潛，還是能從曲弈風的回答中聽出點端倪來——
如果是平常，主上應該會回一句：許久不見，筒潛你別來無恙吧？我可甚是想你呢之類的半真不假的玩笑話，讓人怒也不是、笑也不是。絕不會是像現在這般好說話，直接了當地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意識到在此期間可能是發生什麼事了，對曲弈風的關懷勝過了一切，筒潛不禁撇開心中積聚已久，正想趁機爆發的不滿，連聲開口道：“主上——可是因為尋找小主的事煩惱？”
乍聞筒潛的問語，曲弈風不禁有一剎那的怔忡，半響后，曲弈風神色複雜地睨了睨一臉關切的筒潛，隨即又苦笑地搖了搖頭——
他差點都忘了，每月的初一，他幾乎都會去金陵街走一走、逛一逛，就是為了尋找他那年幼失蹤，不曾謀面的妹妹……
自他能獨自出宮開始，都忘了有多久了，他憑着那女人彌留之際留下的一點線索，調查着當年凌雨失蹤之事。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都沒有放棄過要找凌雨，他也始終把這件事放在心裏——
可這一次，十五都過去了，他竟然把尋找凌雨的事給忘了，心中惦記的是岸芷汀蘭里的，叫他不要再在她面前晃悠的人！
不知不覺間，她對自己有這般大的影響力，他竟然一點都不自知？！
哈哈——可那又如何？
不過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罷了。
空有翎城城主之位又如何？
他始終都是孑孓一身的。
老頭到死都想要將他拉下去，那女人寧願苦苦思念失蹤的凌雨也不願多看他一眼——別人艷羨他的權勢，懼怕他與生俱來的“詛咒”，他不是早已習慣了嗎？
別人越是排斥他，越是看不起他，他就越是不動聲色地讓自己羽翼豐滿，像是一隻經過千錘百鍊的雄鷹，終於強大得讓他們對他俯首稱臣，終於能靠自己展翅高飛！
他曲弈風更改了統治翎城數十載的布谷鳥圖騰，讓這雙紅眸也終於能光明正大地睥睨萬物了！
時至今日，沒有人敢對他不敬，沒有人敢對他的異樣指指點點，這雙紅眸依舊具有威懾力，卻不再是對妖魔鬼怪的恐懼，而是出於對他曲弈風的崇敬。而他也樂得利用這一點，樹立自己的威信。
然而，脫變成長，展翅翱翔途中的辛酸苦樂該與何人說？
或許，傲視蒼穹的雄鷹註定是孤獨的，尤其是擁有一雙嗜血紅眸的雄鷹。身邊鶯鶯燕燕如此之多，能陪雄鷹一同飛翔的人又有多少？
如果有，他願意讓她伏在他背上，讓她不費吹飛之力便能享受清風拂過耳邊，白雲飄在眼前的美好，即使這樣會減緩他振翅的力度與速度。
可那個讓他興起想要將她納入羽翼下保護的人兒，如此斷然地告知他——她不想。
呵……
站在一旁的筒潛不懂曲弈風心底的千迴百轉，還以為曲弈風像往常一樣為小主的事心感憂慮，只能有所保留地開口安慰道：“主上，小主失蹤的事已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急不得，且看上天安排吧——現如今，有一件事才是主上該儘快下決定的。”
“——什麼事？”曲弈風定了定神，掩去眼底的澀然，抿唇沉聲開口道。
“據城外傳來的密令，御城城主上官一闕掛榜要進選歌伶，而這個消息相信不久之後就會傳遍翎城大上下！”筒潛喜怒難分地沉聲開口道。
“喔？上官一闕要進選歌伶——有意思有意思，哈哈……”驚詫過後，曲弈風不怒反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