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個搞事的是詛咒
白崎時音請了兩天假后回到了學校。
現在是四月份,海常中學春季的女生制服是傳統的淺灰色西式上衣和短裙,裏面白色襯衫打底,剛好能遮住她手臂和腰腹上的繃帶——儘管與謝野桑承諾能再數秒內還她一個“健康壯碩”的身體,不過被時音嚴肅地拒絕了。
——能自動癒合的傷口絕不動用與謝野桑的異能力!
這是白崎時音歷經武裝偵探社的熏陶之後愈加堅定不移的信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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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的假期對時音平靜的校園生活幾乎沒產生影響,除了偶有同學關切地詢問她:“病好點了嗎?”。
高燒多日的黃瀨君也回到了班上,幸村君倒是沒來,最近是感冒季么?
下課的間隙,在時音望着幸村精市的空位出神的時候,額頭傳來了溫暖的觸感,坐在座位上的少女抬起頭,入目是璀璨金髮的少年微皺着眉的表情,摸着她的額頭試了試溫度,又用手背貼了貼自己的額頭,發現少女沒發燒,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一臉擔心地嘟囔:“怎麼見到我的第二天小時音就感冒了啊,不會是被我傳染的吧?”
“不是那樣,”時音自然否認了,她雖然請的是病假,但不是真的生病了。多說多錯,白崎時音順勢轉開了話題,“黃瀨君的病已經完全好了嗎?”
“當然,”聽到時音的關心,黃瀨露出了一口小白牙,黃瀨涼太身為模特,外貌自然是俊秀出眾的,無論是剛才的陽光帥氣笑容,還是緊接着流露出的苦兮兮抱怨與撒嬌,都渾然天成,決不會讓人討厭,反而容易使人卸下防備,心底也不由自主地變得柔軟,“就是籃球部的訓練和模特的工作都欠下一大堆啦,不知道要補到猴年馬月啊。”
黃瀨涼太差不多有一周沒來上課了,現在又是高三,學業繁重。
白崎時音記得黃瀨君的成績只能說是馬虎,明明之前還告訴她他的夢想是飛行員來着,飛行員收分絕對不低,這次又欠下了這麼一大堆課程,除非發生了奇迹,否則以黃瀨君的成績絕對不會被錄取。
於是她偏了偏頭,毫無安慰的意思,反而默默補刀:“……課程也要補吧?”
黃瀨涼太:“……”
“我可以把筆記本借你。”見黃瀨涼太沉默,白崎時音以為他是在思考怎麼補課的事情,又補充說明。
“誒——?啊、哈,那個,小時音,就快上課了,我先去更衣室啦。”不知道為什麼,黃瀨乾笑了兩聲,飛快扔下了這句話后就溜出了教室。
目睹了全過程的某位女生望着黃瀨離開時的方向,同情地嘆了口氣,又看了她一眼,語氣頗為責怪地道:“黃瀨君好可憐。”
——明明只是要喜歡的女孩子的一句鼓勵而已,大家都知道的事白崎桑卻完全沒看出來,還被喜歡的人強行出借筆記了,黃瀨君一看就不像是喜歡學習的樣子嘛。
和女生瞭然的目光截然相反,一頭霧水的白崎時音茫然地看向了她。
可憐……?為什麼。
黃瀨君的燒已經退了,父母健全,家庭美滿,為什麼會覺得黃瀨君可憐?
渾然不覺自己的判斷標準已經走入了極端,白崎時音疑惑地“唔——”了一聲。
“白崎桑,”女生在露出了頭疼的表情后,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臂,正了正色,口吻切切,“請對黃瀨君溫柔一點!”
白崎時音其實不太明白女生在說什麼,她並非沒有友善地去對待黃瀨君啊。然而就快到上課的時間了,不打算遲到的時音裝模作樣地點了下頭,截斷了話頭:“誒?好、好的。我們先去更衣室?”
下一節課是體育課。
按照慣例,體育課前學生都要去更衣室更換運動服方便鍛煉。
更衣室里一排排衣櫃緊密相連,櫃門上貼了寫了名字的銘牌。時音伸手拉開了屬於自己的那間衣櫃時,一張紙條飄落在了腳邊。
紙條是被什麼人從衣櫃的縫隙處塞進去的。白崎時音矮身將紙條撿起。
入目是作業本紙張上刺目的紅。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
字是用的紅筆寫的,每一筆都像是要划爛脆弱的紙張那般銳利。
隔着紙張她也能體會到寫下這些文字的主人對她刻苦銘心的怨恨和詛咒。
——她最近得罪了什麼人嗎……?
自覺普通高中生的白崎時音無論如何也得不到正確的結果。
“怎麼了嗎?時音。”旁邊的同學見她久久地停留在衣櫃前,疑惑地問道。
“啊……沒什麼,走了下神。”恍然回過神來的白崎時音將紙條揉成團捏在了手心裏,拿出了衣櫃裏的運動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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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不舒服的,陰沉又黏稠的視線。
經過了一天的學習,在部活后,白崎時音收拾書包離開學校的時候,突然感受到了某種難以言喻的陰暗氣息。
簡直像是地溝里腐爛老鼠和蛆蟲屍骸的味道,讓人不快。
白崎時音的腳步微頓,皺了皺眉。
學校的人很多,時音回去的時候又要穿過車水馬龍、人言混雜的商業街,想要從人山人海里分辨出跟蹤的人,根本是無稽之談。
再加上,雖然少女狡辯不承認,但白崎時音的的確確是個路痴,路痴程度典型得可以寫入教材里當做範例。
對於這樣的白崎時音,要她為了甩開跟蹤繞路去另一條不熟悉的街道……她還是被跟蹤吧!
收回了看向旁邊路口的目光,白崎時音覺得她直接把跟蹤的人拖出來揍一頓都比繞遠路最後迷路要來得便利。
於是,在短暫的遲疑后,時音還是走了她平時走的那條路。
黏着在她身上的視線似乎在她進入了公寓后就消失不見了,直到白崎時音用鑰匙打開了門鎖,也沒發生意料之外的情況。
——是她多心了嗎?
不,比起那個來,有件更重要的事——
白崎時音在回到家后,習慣性地拉開了冰箱門想要覓食。
隨後是面對着冰箱裏新鮮食材的長久沉默。
她什麼時候買的這些……?
時音的腦海里有了片刻的空白和紊亂,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去的超市,但是對於冰箱出現的時蔬,內心深處又沒有絲毫的驚訝,就像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一般。
白崎時音不喜歡做飯,倒不是因為不會做。她只是懶,懶得去逛超市、懶得買菜、更懶得洗菜切菜做料理和最後的洗鍋洗碗。
除了偶有興緻,大多時候,白崎時音都會買一大堆麵包、泡麵這類速食品來充饑。
吃膩了就換水果。
那麼,她為什麼會去買這些需要處理的麻煩食材呢?等等,這些真的是她買的嗎?
白崎時音覺得,她好像……忘記了什麼事情。
拿起了一盒裹了保鮮膜的豆腐,白崎時音注意到豆腐標價上面的時間是三天前。
是她執行上一任務的頭一晚,時間並不算久,她甚至於能清晰地記得任務中的每一個細節,包括子彈掃射到她腳邊時火花濺起的溫度,但對於和任務僅僅相隔一晚上的事情,她為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付諸思考時,白崎時音注意到冰箱的內壁貼着一張紙條,她扯下紙條掩上了冰箱門,視線從門上被水果刀刺穿的縫隙淡淡掠過,才將目光轉向了手裏的紙條。
——是張留有手機號碼的廣告條。
夜斗神?
看着這串號碼,白崎時音愣了愣,一陣眩暈和頭疼后,有什麼快要消失的記憶撥雲見日地湧入了腦海——
撥打電話后突然出現在背後的清朗聲音,被水果刀襲擊后炸毛跳腳的模樣,穿着運動服,自稱是神的男人。
最後的記憶定格於那人薄唇微張后近乎漠然的問話。
“你最近有沒有遇上什麼麻煩的事?”
那雙暗光斂藏的冰藍色眼眸,一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並無對世人的憐憫。
麻煩的事?
白崎時音低頭看着自己手裏拿着的豆腐盒,想了想,拿出手機撥通了號碼。
“嗨嗨,這裏是便利高效的派遣神明夜斗,你有什麼需要嗎?客人~”一個輕快開朗的聲音乍然在頭頂響起。
也的確是憑空出現。
白崎時音進一步確認了這一點后,平靜的目光落在了猝然出現在面前黑髮藍眸的男人身上。
已經有所準備了的白崎時音這次沒有突然拿起刀刺向對方了,而是掛斷手機后,將手裏的豆腐盒遞在了他的面前,一本正經地要求道:“我想吃味增湯了。”
“哈?又是你啊……”夜斗似乎是對這份工作不感興趣,看了她一眼,興緻缺缺地道,“我說——,你不會一直要求我做飯吧?”
“五元。”白崎時音偏了偏頭。
“好的!味增湯是吧?就讓我夜斗神大顯身手吧!”先前還心不在焉的夜斗忽然拿出了幹勁,信誓旦旦地道,“神明製作的料理,可是不容易吃到的喲。”
——哪有到處發小廣告的神明啊,而且,如果他真的是神明的話,加上這次,這是她第二次吃他做的飯了吧?一點都不稀奇啦。
於是白崎時音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把豆腐盒放到了夜斗手裏後轉身往裏屋走去:“食材都在冰箱裏,廚房隨便用。我去洗澡。”
·
關掉花灑,用浴巾將身上的水珠擦乾后,白崎時音將沾血的白色浴巾扔到了衣筐里,從醫藥箱裏拿出了新的繃帶,將腰腹和手臂上還未癒合的傷口重新纏上后,才換上了圓點花樣的糖果色睡衣。
剛剛踏入飯廳,白崎時音就聞到從廚房裏傳來的味增湯溫暖的氣息。
緊接着,時音看向了在灶台前忙碌的夜斗。
男人的身形瘦削頎長,穿着和上次如出一轍的運動服,脖頸上掛着略顯破爛的白色圍巾,讓人不禁懷疑他就只有這一套衣服,不過夜斗穿着圍裙的樣子,看起來意外的適合和賢惠。
“喲,出來啦,一會兒就可以開飯了。”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夜斗偏頭看來,朝她露出了一個爽朗的笑容,就連台詞也相得映彰。
“你吃了晚飯嗎?”她忽然問。
白崎時音是個有點奇怪的人,她對於常理的評價總是有失偏頗,因為無法理解,儘管如此,她還是能融入“常理之中”——如果自己無法理解,就不去理解,仿照着其他人的行為就好了。
時音一直都是這樣存活的。
但是她也會有區別對待的時候。
班上同學是需要建立關係,給她以容身之處的正確的存在,那麼她也要努力做出“正常人”的反應,試膽大會上受到的驚嚇、互送禮物時表達的關心、上課老師提問時不經意間寫在草稿紙上的答案……就算是不明白有什麼意義的事情,既然是大多數人都遵從的法則,那麼無疑也是正確的行為吧?
與之相反,對於里世界的、任務時遇見的人或者不認為有建立羈絆必要的人,白崎時音則要隨心所欲得多。
——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如果是要在學校門口做生意,就需要合理制定價格,親切待人,店鋪才能長久興隆;在機場和車站之類的地方,價格就要高昂得多了,抱着就坑這一次能坑多少算多少的心情,顧客的情緒才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之前的夜斗對她來說無疑是後者,那麼說出了這番話的白崎時音,無疑是將夜斗放在了前者——需要正確對待的位置上。
至於為什麼忽然做出了改變,白崎時音思考了下覺得,大概是因為夜斗做的飯菜還不錯,所以有建立羈絆的必要!
所以,決定用正確的方法對待夜斗的白崎時音,以關切的口吻將接下來的話徐徐補充:“沒有的話……要不要一起?”
“啊啊啊,燙燙燙——”將味增湯舀入了湯碗后,剛剛端起來的夜斗不小心將湯灑在了手背上,手忙腳亂地又將湯放回了大理石台上,抬起眼,狐疑地道,“你上次不是在我做完飯後就趕我走了嗎?這次怎麼改變主意了?”
“建立好關係,下次好打電話讓你來做飯。”白崎時音誠實地回答。
每次都用五元來請一個廉價勞動力,白崎時音還沒這麼厚顏無恥,但如果成為朋友的話,那麼厚顏無恥也無所謂啦。
——畢竟社長說過,朋友是需要互相幫助的存在。
少女過於坦誠的目光和直白的態度,甚至於讓夜斗噎了一下才接著說:“我是武神!不是專門做飯的廚師,稍微對神明有點敬意啊少女,你這樣是會被天譴的!”
由於夜斗拒絕的語氣太強烈,白崎時音不由得失落了一下,怏怏不樂地道:“哦……那算了。”
“不過既然是信徒的貢品,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見夜斗已經做好了料理,白崎時音背過身往飯廳里的歐式餐桌走去時,背後傳來了夜斗愉悅的聲音,她側頭看去的時候,端着味增湯碗的夜斗已經步伐輕鬆地從她旁邊經過了,時音甚至能看見他高興地微揚起了唇角。
拉開椅子坐下,白崎時音看着夜斗將碗筷擺好,時音獨自吃飯時是沒有這個習慣的,但在夜斗雙手合十的時候,還是和他一起做了飯前祈禱,並說:“我開動了。”
就算是一頓尋常的晚飯,夜斗也露出了滿足的神色大快朵頤,慢條斯理拿起了筷子的白崎時音眼角餘光瞟向了他。
——哪有這樣的神明啊。
咽下米飯後,微微咬了下筷子的白崎時音將筷子拿離了嘴邊:“說起來,夜斗還真是執着於神明這個角色啊。”
直至現在,白崎時音也堅定地認為面前這個男人只是一個空間系的異能力者——她不相信世界上有穿着運動服,到處打小廣告,為了一頓再普通不過的晚飯就感到滿足的神明。
而且收費低廉。
不過就算沒有上述的原因,也改變不了時音的認知。
她不相信神的存在。
“不是執着,我本來就是神明,夜斗神!嘛,鑒於你的誠心地獻上了貢品,我就原諒信徒的無理,稍微提示你一下好啦,”夜斗不滿地嘟囔后,微微地眯了下眼,冷靜又銳利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語氣陡然轉沉,“你……身上的妖氣越來越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