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豬排蓋飯的彷徨（下）
?那是間很小的豬排蓋飯店，能容納的座位不到二十個。室內的裝修極具和風特點，老闆個人積澱很深，言辭精練獨到，每個動作都帶有格外的韻味。跟隨着家族傳統，守着狹小的店面從未外出任職，但卻見多識廣。
當時姜阮抱着一小瓶清酒，坐在師傅身邊，聽着這位老叔叔用磕磕絆絆的中文細細訴述他的體會。他為每一位客人端上熱騰騰的才出鍋的豬排蓋飯，配上一支酒，一雙木筷，讓每個客人一口咬下去都能體會到滿足。
使用的醬料都是手工打造，每一塊肉都是經過了專業的放鬆和錘散。入鍋的溫度被嚴格控制，控干油到一滴不剩。擺盤要求富有美感，上菜一定要及時。對每一個細節的精益求精，讓這個老舊卻歷史悠長的小店鋪名聲斐然，帶來了源源不斷的客流。
不少訪客都變成了熟人，見到老闆也會說起各自近來的生活。
全職主婦的女士離了婚，準備獨自帶着孩子準備去別的城市，最後一餐飯帶着孩子來了這裏。壯年不得志的作家終於得到了出版社的賞識，帶着才印了第一版的作品送給老闆，謝謝無數個深夜的招待和安慰。刺頭般的次等生喊着一班社會好友來包場，慶祝自己終於用實力證明可以被大學錄取，進入夢寐以求的足球隊。
就連多年來的頂級餐廳派來挖角的人，都成了老朋友，見面只談手藝不談待遇。
年幼的姜阮當時沒明白，後來卻漸漸理解了他這種堅持。一輩子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把手下的豬排蓋飯做到盡善盡美。即使是外人認為的困守一隅，也能通過每一道菜同享用者進行溝通，收穫紛繁複雜的見識。
極近完美的技藝不是冰冷的謀生工具，而是帶着濃濃煙火氣的饋贈，交換着世間的情感和故事。
“這是故事，還是真實的過往？”慕澤析眼中閃過一絲動容，但頭腦中卻覺得隱隱不對勁。
“故事，僅僅只是故事。”姜阮聽着慕澤析的反問，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趕緊補救。
慕澤析不置可否地點頭，看着面前年輕烹飪師若有所思。
“假如真的有這樣的店鋪，我覺得我也會選擇堅守。而不是去頂級餐廳的后廚，成為眾多優秀烹飪師中的一個，負責某道特定菜式，或是特定環節。並不是說他們這樣不好，這對一個初出茅廬的烹飪師，確實是光輝前途。但我不想要，很簡單地，我耐不住寂寞罷了。”
姜阮扒拉着手底下已經有點放涼的米粒，“你也說過，烹飪世家的餐廳都技藝保密，即使是顧客也和烹飪師沒有接觸。這不是我想要的，不夠自由，像剪了翅膀一樣。我不能保證能很好地把蘭茜的邀請完成得完美無缺，但這個機會很誘惑我，真的。”
慕澤析把筷子擱在晚上，看着面前的廚師勾着笑，眼中少了份審視，多了份欣賞。如果姜阮加入了烹飪世家，他就很有可能會考慮回首都星。初級烹飪專業的學員千千萬，持了證想依附烹飪世家的烹飪師更不乏少數。
他想要的，是一個可以帶來新靈感、新未來的繆斯。被限定未來發展的餐廳職員，他不需要。
這種要求難以滿足，也只有姜阮才能做到。從來到這裏的第一秒，他就覺得姜阮不是尋常的烹飪師，少了一股迂腐陳舊的匠氣，帶上了少年人的好奇和無畏。但又因為實打實的功底，而顯得自信而沉穩。
慕澤析承認，這樣子的姜阮深深吸引了他。但即使再怎麼吸引，卻還是得把話說開。
“向家的邀請很難得，確定這麼決定了嗎？放棄向家餐廳的邀請，也就代表着你可能需要更多的作品和實踐去彌補身份帶來的差距，想清楚了嗎？”
“為什麼不呢？”姜阮挑眉笑了笑，“我這樣又不會失去什麼。”
慕澤析抿着嘴低頭，再抬起頭時便是一臉笑容。“那我們就答應蘭茜的邀請，獨立籌備一次大型宴席也是一次成長。況且蘭茜是藝人明星，壽宴估計會大操大辦，很有可能會進行全星際直播。應該會吸引眾多視線，倒可以為你打出知名度。”
“快別說了，你這說我就壓力大了。”姜阮笑了聲，“那我去謝絕掉向家的邀請，再去和蘭茜落實壽宴的情況。”
“嗯，你去吧。”慕澤析點頭，招了查理讓其變形成為家務機械人大小，端着碗去清洗去了。
給向家回復郵件之後，姜阮看了看個人賬戶的存款情況。才兩次直播，姜阮的收入就將近十萬星際幣，足夠支撐得起一次星際躍遷旅行。對待蘭茜的邀請，姜阮還是秉持着認真的態度，有必要在確定合作關係前走一趟看看情況。
蘭茜的郵件出乎意料地回復得快，一來一回敲定了出發時間，專列出發時間就在三天後。
等一切都辦妥，姜阮抬頭才發現小七呆在客廳角落裏正在連接星網充能，而客廳里只剩他一個人了。
出遠門還是和舍友說一聲？姜阮摸摸頭，走向慕澤析房間，敲響了門。“澤析？”
“請進。”裏頭傳出慕澤析的聲音。
門沒鎖，姜阮推門而入，看到慕澤析坐在書桌前，正在操作點觸光腦。看到姜阮進來，便隨意一劃退出了似乎是視訊界面的窗口。“有什麼事嗎？”
“嗯，就是三天後會出發去6號居民星，來和你說一下。後面也許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在家裏。”姜阮無意間瞥到慕澤析點觸光腦，似乎是在和別人視頻聊天，但卻沒見到人影，就不着痕迹地挪開了視線。
“嗯，知道了。到時候喊我，我先買個票。”慕澤析點頭表示知悉。
“嗯？”姜阮驚訝地睜大眼。慕澤析這麼說，是他理解的意思嗎？
“我跟着你一起去，你專心準備烹飪，我幫你處理其他外務。”慕澤析眼中帶上笑意，面上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哦，”姜阮摸摸鼻子，轉念一想覺得慕澤析跟他一起去也無妨，正好很多星際的知識他還不懂，有個同伴會好很多，“……那好吧。”
“嗯，早點睡。明天上午還要直播，先去洗漱，我等會兒再去。”慕澤析點頭，重新劃開視訊窗口。姜阮帶上門，卻再也沒有向那個方向看過去。
“沒告訴他呢？”視訊界面里赫然是國民影后。也就是白天在姜阮直播里留言，又提出籌備晚宴邀約的蘭茜。看着慕澤析對着姜阮的反應，平日裏溫和文雅的影后笑得見牙不見眼。
“還沒說，蘭姨。”慕澤析抿嘴，一臉自然。
“這個稱呼真是給你叫習慣了！”界面里風韻猶存的女人翻了個白眼，轉而又好奇起來，“原本還準備找向遠那個小東西來試試手，你這麼一拜託，就落到你家姜阮頭上了？可得記得你阿姨的好，都不知道我得怎麼去安撫向家呢，我還沒敢告訴他們我改選了姜阮。”
“謝謝，”慕澤析挑眉，“其實我就那麼一說，也沒把握你會真把這個機會給姜阮。向家我還是心裏有底的，使盡全力也能把這次壽宴做得滿意。”
“得了吧你，心裏就是想讓姜阮有機會能出名，當我這個做阿姨的不知道呢。”蘭茜笑着搖頭，“能做到滿意的，我們見多了，現在只想要能驚艷的，不是么？司馬昭之心掩飾得挺好的啊你。怎麼住一起了？這個孩子人品怎麼樣？”
“挺好的。”慕澤析勾了勾嘴角。
“評價挺高的，”蘭茜一臉打趣，“其實我覺得這孩子，挺有前途的。至少做的東西，我們都沒見過。”
慕澤析沒有接這個話題，半晌沒說話，低頭沉思着，一直到蘭茜等不下去了才開口。“他說，烹飪可以用機械人推廣。我當初來這裏只想着找靈感，現在突然好像，被他蠱惑了一樣。”
“機械人推廣？推廣到什麼程度？”蘭茜皺眉，想起了自己那個愛烹飪的閨蜜，“我聽你媽媽說過這種想法，但阻力不小啊，為什麼他年紀輕輕就這麼想？”
“你沒發現，他的烹飪速度很快嗎？產出很高，效率也很高。”慕澤析回想着姜阮直播時的動作。
“是的，我發現了。”蘭茜點頭，面色笑意漸漸淡去，“而且沒有太多高難度的動作，其實如果一般人，都可以很快上手。而且沒有太多高難度的道具，花費時間也不長。”
“但大家都喜歡，”慕澤析語氣認真，“這是不是代表着，以後的烹飪，不會再是烹飪世家那種效率低下且畏畏縮縮保密的技藝，而是真正要開始普及，要開始風靡的全民參與？”
“……”蘭茜沒說話，但心底暗暗一驚。
“先不說能不能讓烹飪成為人人都會的技能，首先機械人就可以實現半成品的製作。”慕澤析眯了眯眼，“阮阮說，很多美食可以先機械人加工，速凍掉保存在那裏，想吃的人購買就行了。他說包子就可以這樣做，你吃到了嗎？”
“吃到了，”蘭茜點頭，“這就是我讓他來嘗試晚宴籌備的道理。”
慕澤析點了點頭，揉着額角，語氣放低。
“如果他真的是有才華的人，我怎麼著也得跟在他身後，捧着他護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