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六、以命還債
很痛嗎?
古挽很難得說明白她自己在那一刻的感受,她只來得及看到迅速從眼前劃過的天際,然後身子就落到了一個懷抱里。
劍又往身體裏挪了幾寸,身上一片溫熱,分不清是身後那人的胸膛還是自己的血液。
古挽伸手握住那把穿透自己胸膛的劍柄,說:“把它從我身體裏拿走。”
趙湛死死握住她的手,驚慌失措地說:“不可以,拿走它你會死的。”
死?她怎麼可能會死呢?
古挽看着天際偶爾略過的雲彩,想不明白。
上次她父親派出幾百人圍剿她,廢了她的功夫,挑斷了她所有的手筋腳筋,她被手下扔在荒山野嶺里,她也沒死成。
這次不過就是被劍在身體裏捅出了一個窟窿,不疼不癢的,她怎麼可能死呢?
這不,上次顧淮清往她心口上扎了一劍,她也沒死成。
她命大着呢。
對了,顧淮清呢?
古挽抬起頭,就見顧淮清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她面前,站得筆直,正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古挽拼了命的想讀懂他此時的心情,可是那雙眼睛裏波瀾不驚,跟瞎了的時候沒什麼兩樣。
甚至還不如瞎的時候來的生動。
古挽心一讀,咳嗽一聲,一口血就沿着嘴角流出來了。
趙湛用他潔白的袖子給擦血,古挽也是看到他衣袖上的炫目顏色,才知道自己確實吐了很多血。
“顧淮清,我要死了。”古挽心裏一委屈,對着面前的顧淮清開口。
顧淮清還是沒什麼反應,良久,淡淡地說了一句:“死不了,禍害遺千年。”
古挽這會兒覺得疼了,不知道是心口還是那被劍捅穿的傷口再疼,她死死抓住了裙擺,緩了幾口氣,惱怒地說:
“怎麼?你這是嫌棄我?嫌棄我死不了,活着礙你的眼是不是?”
顧淮清垂下了眼,漫不經心地從她身上掃過,說:“古教主多慮了?”
“古教主?”古挽笑了一聲,突然一口血就嗆了出來。她用手背一抹,頓時整張臉都是一片鮮紅。
觸目驚心。
顧淮清別過了眼,不再說話。
古挽突然開始發力,要把胸口的那柄劍給拔出去。
趙湛攔着不讓,用盡全身的力氣和她較着勁。
古挽大叫,聲嘶力竭地叫着:“你攔着我做什麼?我死了最好,省的活着礙人的眼。”
“你不活了嗎?你不想活了嗎?”趙湛也在叫,叫得比古挽還要響亮,她胸口的共鳴連累着古挽也跟着呼吸困難。
就在他們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顧淮清突然說:“古挽,你的演技真是日益精進了。你分明知道,你有《廣陵潮》的內力護體,這些刀槍劍戟不過皮外傷罷了,根本傷不了你內里分毫,你看看你現在裝模作樣的樣子有多難看。”
古挽只覺得耳蝸一陣陣轟鳴,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楚。
裝模作樣,裝模作樣!原來在顧淮清眼裏,她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裝模作樣。
古挽突然大力推開了趙湛,撐着地站了起來,趙湛過來扶她,被她喝退:
“滾開!反正我死不了。”
她的手握住劍柄,一用力,那把劍被她整支抽出,淅淅瀝瀝的血匯成一股細流,順着她的指尖滴在地上,頓時把她腳下的土地給染成了一片鮮紅。
古挽冷冷笑了一聲,把劍扔到了地上。
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傷口,抬頭看向顧淮清,說:“我不知道我死不了。”
顧淮清看着她,皺了皺眉頭,說:“整本《廣陵潮》都在你手上,你不知道?”
古挽閉了閉眼,說:“我並沒有看過。”
顧淮清突然笑了起來,說:“是,是我手把手教你的,你確實沒看過。那我現在告訴你,你死不了,你不必這樣。”
古挽一下子就惱了,她從懷裏掏出那本完全被鮮血浸透的《廣陵潮》原本扔在顧淮清面前,朝着他大叫道:“就算我死不了,那我現在受的傷是作假嗎?”
古挽拿開捂住傷口的手,給他看還在源源不斷湧出鮮血的窟窿,尖叫道:“這也是假的嗎?”
顧淮清垂下了眼,不說話。
古挽幾步來到他面前,逼視着他,說:“這是假的嗎?顧淮清,這是假的嗎?”
顧淮清沒有說話。
古挽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她死死咬着唇,半晌,才說:“顧淮清,你記得我們成親的時候你跟我說過什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想把自己的哽咽給壓制下去,可顫抖的嗓音還是泄露她此刻的無助和絕望。
“你說,你永遠不會丟下我。你說,無論我做什麼你多討厭的事,你都不會丟下我。”
古挽抓着他的袖子,邊哭邊大叫:“顧淮清,你說過不會丟下我的。你說過的!”
現場一片寂靜,沒人會想到,剛才坐在屋頂捧着茶冷眼旁觀底下搏命廝殺的魔教教主,一向以薄情冷性心狠手辣的魔教教主古挽,會變成現在這樣一個眼裏只有情愛的痴情女子。
如果她出身普通人家,她的這一番作為,勢必會得到滿堂尊重崇敬,他顧淮清才是那個薄情寡性的負心人。
但是她是古挽,是魔教教主古挽,是屠了顧家滿門的魔頭,那她現在的作為,都是她活該,是她罪有應得,是她的天譴,是她的惡果。
顧淮清看着她的眼睛,那一眼好像穿過了他們現在的所有隔閡,穿過他們一起走來的短暫時光,穿過了他們所有的孽緣糾纏,回到了他們成親的當夜。
他抱着她,說她是他的妻,說他永遠不會丟下她的那晚。
顧淮清拉下了她抓住自己袖子的手,說:“我的結髮妻子姓林,叫林菀,是江南商戶家的女兒,於這次來祁林的路程中被劫匪所殺,香消玉殞。古教主,我和你,有不同戴天的滅門之仇。”
古挽一下子什麼都看不見了,她踉蹌着往後退了幾步,然後摔倒在地。
她好像看見火雲和趙湛衝著自己過來,但是他們嘴裏說得什麼,她完全聽不到。
她耳里反覆的,只是顧淮清那句:“我的結髮妻子姓林,叫林菀,是江南商戶家的女兒,於這次來祁林的路程中被劫匪所殺。”
林菀,古挽,在顧淮清眼裏,不是一個人。
他寧可當她死了。
他寧可當她死了。
那她究竟為了什麼?在顧淮清眼裏,她就是一個陌生人。
不對,她連陌生人都不如,顧淮清說,她古挽和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同戴天!好一個不共戴天。
古挽緩了一陣,再次艱難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一向意氣風發的古教主,像是突然被人抽走的脊梁骨,她的脊背微彎,因為大量的失血,身上帶着一股頹敗的死氣。
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
古挽掩嘴咳嗽了幾聲,把湧上喉嚨的鮮血吞進了胃裏,緩緩地說:
“顧淮清,我殺了你家多少口人?”
“一百幾十。”
“具體到多少?”古挽笑了一下,說:“算得清楚一些,最好把你家的那些貓貓狗狗,花鳥魚蟲都給算上。”
“有沒有兩百?”古挽問他:“有沒有兩百?”
不等顧淮清回答,古挽自顧自地說道:“就當做兩百好了,多多益善嘛。”
這話說完,她的手掌一翻,韓行川腰間的佩劍已經被她抽了出來。
古挽拿在手裏仔細端詳細細撫摸,這把劍是顧淮清母親的佩劍,顧淮清在成親當夜送給了她,後來就被他收回。
古挽說:“冤有頭債有主,世間萬物都有因果。”她笑着看向顧淮清,說:“顧淮清,如果我能讓時光晦朔,我絕對不會在那一年去江淮顧家。不!”
古挽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說:“我會從出生的那一天就告誡自己,要做一個好人,你不喜歡的所有事,我都不會做,這樣我在遇上你的時候,起碼是有底氣的。”
古挽伸手擦了擦眼淚,說:“好了,你要報仇,來吧。”
古挽把劍放到了顧淮清面前,說:“你動手吧,你家那兩百口的人命,我現在還你。”
顧淮清不說話,也不動作,只是看着她,古挽這時候倒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笑了一聲,說:“是,你現在肯定在想,我又死不了,砍我幾刀又能怎麼樣呢?”
古挽說完這話,突然抬手把那劍扎進了另外一邊的胸口,絲毫不客氣地,扎了一個對穿。
鮮血噴出來濺到了顧淮清的臉上。
火雲在旁邊大叫:“尊上!”
趙湛一臉震驚說:“她瘋了,她瘋了!”
古挽擦去了滑到下顎的眼淚,說:“顧淮清,我不是妖魔鬼怪,我是個人,我也是凡胎肉體。一劍不會死,兩劍不會死,那五十劍呢?一百劍呢?你要不要跟我打賭,我捅到第幾劍的時候,會死?”
這話說完,古挽迅速地拔劍有捅到了另外一個地方去。
“你不要跟我賭?如果我贏了,就算我還了你家那一百幾十口的性命債如何?”
古挽偏頭吐出了喉間湧上的血,接著說:“顧淮清,我覺得再來一劍我就會死了,你覺得呢?你覺得還要幾劍我才會死?”